干爹_分節閱讀_126
少棠目視前方開車:“……哦?!?/br> 孟小北:“你不知道?我小姑父是她們單位司機,家里在通縣農村有個大院子,現在單位里 剛分到樓房,就住這附近?!?/br> 少棠淡淡道:“你小姑挺好的?” 孟小北嘆口氣:“咳,別提了!她家里公婆全都健在,聽說公公還是個癱子,需要人白天黑夜照顧。好在生了大胖兒子,母憑子貴么?!?/br> 少棠眉頭一皺:“……婆家重男輕女?” 孟小北:“……聽我奶奶說我小姑兩口子成天吵架。上回小姑抱著我小表弟跑回娘家,結果讓我奶奶又給轟回去。我奶奶說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誰的對象都是自己選的,打架不準回娘家哭。我奶奶心腸也太硬,我都挺同情我小姑?!?/br> 兩人陷入沉默,半晌都沒說話。 小北的小姑原本就身體羸弱,性格又內向柔軟與世無爭,然而時代洪流中各人有各人的命,不是僅只倚靠同情和憐憫拉對方一把,就能救人于水火深坑。 那天少棠帶小北進城,兩人去地壇逛了一場廟會。春節大年已臨近尾聲,兩人各舉一根大糖葫蘆在廟會上走,街邊喝了一碗熱騰騰的的紅綠果料牛骨髓油茶,看廣場幾個巨人踩著高蹺?;ㄇ?。 其間孟小北給祁亮的CALL機呼了一通,留言說考完試金榜題名了就見一面,哥們兒敘敘舊。 祁亮回CALL:【你真牛!想你了!】 小北和干爹兩人胳膊挎著胳膊,人叢中依偎取暖。孟小北問:“今年年三十我不在北京,你陪我爺爺奶奶過年了?” 少棠點頭:“當然,你小子即便不在北京,你爺爺奶奶仍然是我親人,我能不陪?” 半晌,少棠有些不自然地說:“后來年初三,我回了一趟那個家。” 孟小北:“你小舅家?” 少棠說:“不是!我小舅也陪小舅媽給他丈母娘磕頭去了……我爸爸家?!?/br> 孟小北搖晃少棠的手腕,興奮地八卦:“怎么樣怎么樣?快告訴我,沒和你爸吵架?” 少棠皺眉,嘴角浮出笑意:“我都多大人了,我跟他老頭子吵什么?我們沒有矛盾?!?/br> “他……糖尿病挺厲害的,又有頸椎病、靜脈曲張,一只手都有點兒麻了,我陪他還去了一趟醫院。當官好日子沒有幾年,可能過一年就要徹底退了。我爸也沒撈到錢發財,部委各家里面我們家算是最窮、最清白的。我就是去看看他的病,人歲數大了就開始懷舊,見著我又掉眼淚?!?/br> 少棠表情平靜,像是自言自語:“以前年輕時候,也是我不懂事,自己把自己封閉隔絕在那個家庭之外,好像我失去了我媽就失去整個家、所有的親人,整個世界塌掉了!我從少年時代起生活中從來沒有完整一個家的概念,和你一樣,在外面歸無定所,漂著,漂了這么多年,找不到根?!?/br> “現在回想,是我十幾歲時做人太擰巴,年輕時錯過很多東西,現在后悔都來不及,再也找不回來。我爸快六十了,也沒有別的子女。我現在再想把他認回來,我們爺倆還有多少年相處?” 孟小北說:“干爹我明白了。” “我也沒小時候那么犯渾,我知道珍惜?!?/br> …… 第二天一早,倆人在住地像打仗一樣起床。 冬天天亮得晚,天空才泛起灰白色,孟小北從床墊上彈起來,伸手到床下撈他的秋衣秋褲。 少棠從身后捏他肩膀,隊長發號施令的口吻:“不用慌,昨天都踩過點兒了?!?/br> 孟小北穿著秋褲沖進洗手間:“我早上要不要洗個澡再去?” 少棠說:“時間來得及么?你洗吧,我給你弄飯?!?/br> 孟小北:“熱水器我不會開啊啊啊,冷水?。?!” 少棠:“我給你開?!?/br> 孟小北叼著牙刷踩著趿拉板兒在客廳里晃蕩,嚷道:“算了算了,不洗啦!身上臭一點兒才好,有利于我保持平常正常的作畫狀態!” 少棠在廚房盛面條湯:“呵呵,你都臭習慣了吧?!?/br> 孟小北灑脫地聳動嘴角:“我們家孟小京都說,我這樣不修邊幅的,叫做藝術家的氣質?!?/br> 少棠嘲了一句:“氣質老子倒沒瞧出來,確實能聞出藝術家的‘味道’?!?/br> 孟小北粗聲道:“喂,喂!有你這樣糟蹋你媳婦兒的么?。 ?/br> 少棠一聽“媳婦”倆字,頓時得意了,最愛聽這個,而且這是小北自己認的。孟小北撲進廚房抱著少棠的腰亂揉…… 孟小北那天仍然穿他那件舊的深藍色棉猴,帶個棒球帽遮住眼睛,左肩背他的畫夾,右肩斜背帆布軍挎,挎包里滿滿地揣著屬于他的夢想。 孟小北排在檢查證件的隊伍里,回過頭,對路邊停的軍牌吉普揮揮手,笑得淡定,透著瀟灑,用眼神道:大寶寶快回去吧。 少棠從駕駛位車窗中探出臉,雙眼含水,遙遙地對愛人伸了一枚大拇指。 …… 第六十八章光輝歲月 當天在美院門口排隊、順序進入考場的考生,竟有七百多人,這還不包括當年從附中推薦上來的北京本地美術專業生,以及參加專升本和高自考的考生。那時學校里尚未開設動畫設計、多媒體、廣告等等時髦專業,這其中大部分考生,都是要報考繪畫系,最傳統的中國畫和西洋畫專業。繪畫專業招生人數每年上下浮動,今年或許最多不會超過四十人。 站在孟小北前面穿大花羽絨服的姑娘,搓著手說:“唉我緊張死了,冷啊,我一冷就更緊張呢!” 孟小北后面有個梳短馬尾的哥們兒,說:“瞎哆嗦,在家都練幾千張畫了!別的都不會做,畫畫還能不會了?!” 孟小北翻來覆去低聲道:“別緊張不緊張不緊張……” “發糖發糖!吃吃吃!” 孟小北其實也緊張,舌頭在齒間微微打顫,卻又有大考之際沒來由的心理興奮。他隨手掏兜,抓出來一把大大泡泡糖,分發給前后的兄弟姐妹。隊伍里一陣sao動,大家低聲都笑了!每人嘴里都嚼了糖,口里是甜的,風中是一排凍紅的充滿人生期待的臉…… 同省份考生被打亂順序,安排到不同考場,孟小北身邊前后左右皆是cao著不同方言口音的考場同路人。邁進寬闊敞亮的大教室,看著民國時代流傳下來的頗有年代感文化氛圍的門窗、墻壁,胸口的抑郁豁然開朗,面前一扇扇大玻璃窗在他眼前閃著誘人亮光。 這地兒他熟悉,以前來美院上過兩年課,無形中已經比大部分外地考生占有先天優勢。 房間暖氣充足,四十多人擠一間教室作畫,緊迫壓抑的空氣中含有一絲燥熱。 花羽絨服姑娘脫了外套,坐孟小北斜前,腦后梳一根又粗又亮的大辮子,辮子晃來晃去好像活物。馬尾辮哥們兒坐他后面。 那女生拿出一堆清涼油風油精的,在頭上抹,提神醒腦。孟小北隨后也借來抹。不一會兒,滿屋暖洋洋的空氣里充滿了風油精嗆人刺鼻的怪味道! 無論各省美術統考,還是央美的單獨招考,必考第一科一般都是素描。 當堂三小時素描,這回沒考寫生,而是考默畫,要求畫一幅男人四分之三側面的坐姿全身像,而且要求有手部特寫。 馬尾男生低聲叫苦,“老子寧愿畫寫生,默畫容易走偏??!” 孟小北其實也寧愿考寫生,畫石膏和真人寫生更能體現繪畫基本功,考場上提煉出最細微的高低差距。而考默畫,事先背下一幅圖即可,沒人知道你畫得“像”與“不像”。 監考老師對他們說:“想要畫寫生啊?這一間考場里人數太多,我們弄一個石膏頭來,前排的看得到后排同學根本就看不清楚嘛,光線角度都不一樣,一定有人吃虧有人占便宜,畫出來我們老師怎么判成績?……真人寫生?咱們都沒處找那么多合適的活人給你們當模特!” 孟小北左手戴那種露手指的毛線手套,保暖。上衣前胸口袋內,并排插了2H、HB、2B、4B四支軟硬深淺不同的鉛筆。 他也沒有思考超過五秒鐘,迅速下筆,構圖。某個人半側身,坐在桌前,一條手臂隨意瀟灑地搭在椅背上,雙眼目光沉靜如水,望向窗外,這幅影像不斷清晰地在他腦內閃回。 窗外陽光打在這人臉上,鑲了一層動人的金色,明暗陰影立現,指間還夾一顆煙蒂。 那時一對野鴛鴦在西安相聚,幽會。老劉家的羊rou泡饃館子,店內方桌木凳平實古樸,四周人氣喧囂,羊湯香氣濃郁斥鼻。少棠那時垂著眼耐心地給他掰饃,掰出一碗均勻的“蜂蜜頭”饃饃粒。少棠然后吁一口氣,唇邊小黑痣顫動,輕松向后一靠,點上一支煙,眼望窗外流動的光影…… 教室內充斥著壓抑的呼吸聲,衣服摩擦的異響,筆尖與紙張打磨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