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_分節閱讀_123
馬寶純都驚愕了:“……真不是你爹媽土老帽,不開明,這太不靠譜了!根本就是倆孩子瞎胡鬧么!” 孟小京:“聶卉有什么不好?” 孟建民嚴肅道:“沒有不好,以你爸眼光,我覺得聶卉這女孩真不錯!長得好看,性格大大方方不扭捏,完全沒有有錢暴發戶趾高氣揚的樣子,愿意上咱家來,對我和你mama禮貌客氣,每次來咱家還提著水果營養品絕對不空手……這閨女真挺好!” “我恰恰覺著,人家條件這么好一個閨女,別被耽誤,你別亂來。孟小京,你和聶卉交往,是你真的喜歡她,還是因為看中對方別的,其他那些個條件?” 一句話戳到孟小京最痛一點。 為什么要和聶卉交往?喜歡嗎?愛嗎?有多愛? 他自己何止翻來覆去想過千百遍。 孟小京垂眼沉默很久:“我怎么就不行?孟小北他不也找了個有錢的。” 孟建民:“你說什么?” 孟小北聽著呢,在這屋擱下筆,猛地站起來。 孟小北直奔大屋。他手里要是有塊板磚,就想拍人了。 孟建民在屋里說,孟小北那不一樣,少棠的情況完全不一樣!那是孟小北小時候認了一個干爹,那是爹!而且兩家患難之交,這些年經歷過多少風雨,互相也知根知底。而你這是,想要考到中戲考前幾個月認識一個家里有背景的女孩,你這是個戀愛對象!這算什么? 孟小北在門口說一句:“爸,別扯上我和我干爹,關少棠什么事?” 孟小京抬眼盯著一屋親人,雙眼線條分明深刻,眼底突然浮出一層孟小北從未見過的神情。孟小京說:“有什么不一樣的?孟小北那個爹叫做‘患難之交’,我這個就叫‘攀龍附鳳’?……我這樣就拜金了?我吃上軟飯了?……你們對待我公平嗎!” 孟建民語重心長道:“沒有要干涉你。你爸只是希望,你交往的對象,是你真心喜歡的女孩,兩家門戶相當,將來能在一起經得住風雨,患難相持,就像我和你mama這樣。” 孟建民親近這個兒子,在乎這個兒子,才會說話直白。他怕孟小京走火入魔,一時沖動想走“捷徑”而走上歧路,一輩子的清白! 孟小北嬉皮笑臉打個圓場:“爸,我看孟小京和聶卉挺配,您何必反對?要舉手表決嗎?那我投他們倆一票!” “用不著!”孟小京面色發冷,自嘲道:“有什么不一樣?不都是為了好處。” “我和聶卉至少有感情,我挺喜歡她的。爸當初你讓孟小北認了一個高干干爹,是做什么,難不成你和賀少棠有真感情嗎?您是為了什么?您不就是為了攀個北京的干部子弟給孟小北鋪一條金光大道通天坦途么!您怎么幫孟小北,那是你們的事,我沒有一句話說,我這些年提過這事嗎?!……我自己的路我自己走,我沒有靠過任何人。” 孟小京眼眶通紅。 孟小北愣了一下,隨即糾正道:“孟小京,我自己路也是自己走,我沒有依賴誰,我也沒吃我干爹的軟飯。我將來去到哪里,也是憑我的本事。” 他轉身回屋收拾東西。 冬天,后來這半個寒假,孟小北就窩在西安美院,沒再回家住。 他求美院師兄借他一張床位,他干脆就住進人家宿舍,白天晚上連軸上課,上藝考輔導班,準備若干科目的參考作品,不想回家。 美院男生宿舍樓當時還是幾棟舊樓,冬天曾經有一段時間,竟然給留守的學生斷了暖氣。管道故障不熱,假期也無人維修,校園一片荒涼蕭條。 那年冬,西安最冷的一個晚上,內蒙冷空氣來襲大風降溫,溫度驟降到零下十幾度。 晚上實在冷得不行,孟小北跑出去在校門口買了兩個膠皮暖水袋。校外小店有賣泡饃和胡辣湯,他用保溫杯打一壺熱熱的羊湯端回宿舍。喝了羊湯,連油花都用舌頭舔干凈,身上血管終于暢流了!熱水袋里灌上開水,塞自己被窩筒里,左擁右抱,摟著兩個暖水袋睡覺。 床角堆著他練筆的作品,素描的一摞,水彩的一摞,鋼筆一摞,速寫一摞,建筑設計圖紙一堆。 宿舍內徹夜亮著小燈,睡在下鋪的一同備考奮戰的弟兄,熬夜窩在床里背美術史論。 孟小北懷抱熱水袋,仰面躺在被窩里,哼道:“嗯……嗯……老子快要凍成一具海盜半胸石膏像了。” 下鋪的弟兄樂道,“呵呵,孟小北你這么帥,你就算凍成一尊石膏像,怎么也得是朱利諾美第奇啊!” “哼,別臭美了。”對過床上鋪,那哥們兒在被窩里牙齒打戰,“咱屋里六個,明明就是一屋加萊義民,過完年就準備英勇地就義吧!” 宿舍里六人大笑,床板窣窣抖動,苦中作樂。 窗玻璃蒙著霧氣,黑暗中,對面那棟宿舍樓閃爍一片瑩瑩的燈火,燈影和人心在寒冬里搖曳…… 白天,一間不大的教室里,站著、坐著,擠六十多名學生,全省藝考生都涌到西美上課。 孟小北半邊身子靠墻,側身坐一只高凳上,眼前是畫架、紙張,凍紅的手指縫里填滿顏料色塊。他把一只打了開水的塑料壺揣在自己衣服里,這樣暖和一些。兩小時的靜物水彩寫生,畫到最后他眼前就不停晃動一坨各種顏色的蘋果和香蕉。蘋果是紫的,香蕉是綠的,他自己就是被子彈削掉一只耳朵的梵高,坐在高高的凳子上,俯視凡間。 有考生扛不住備戰壓力,對教授哭鼻子,把畫了一半的水彩從畫架上扯下來撕了,擤成鼻涕紙。 水房里,有人披著床單洗衣服,有人哭,有人發呆。搞藝術的都是一群瘋子,藝術還沒搞成呢,就已經快要集體瘋癲。 教課的教授,私下再次找孟小北談話,你真的不準備報西美?咱們學院,近兩年學生質量一般,不甚滿意,我們老師很看好你,我們很想提前錄取你。不過我們也都看出來,孟小北你不甘心潛在我們這片淺灘里,你一心想往更高處走。 …… 少棠告訴小北說,二虎做了狗爸,相貌氣質比去年看見時更加威武雄健。春妮兒頭一窩下了四只小狼狗,這會已經懷上第二窩了。“虎妮配”整天在狗舍里恩愛,如膠似漆,就因為二虎,春妮兒恐怕只能提前退出現役。 孟小北有一回在學校食堂吃飯,邊吃邊瞄食堂窗口里職工收看的電視。電視里說,北京隆福寺附近某市場內出租柜臺突然發生火災,有解放軍戰士不幸在救災中犧牲。冬天火借風勢,迅速蔓延到附近成片的私營攤位,火燒連營之勢,畫面里黑煙濃密,火光沖天。 孟小北撂下飯盆,跑出去打電話,呼少棠。他也不知電視里那支救災部隊的具體番號,衣著裝備看起來很像。 CALL機又呼不到人,急壞了。 著急就胃疼了,他跑到水房,把吃進去的午飯都吐了。 晚上終于聯系上,少棠說,一開始沒有上我們這支隊伍去救災,撲火的是小斌他們那支部隊,確實犧牲一名戰士。我們支隊后來去增援,現場維持秩序,善后。 孟小北問:“小斌叔叔沒事吧?!” 少棠說,小斌當時帶幾個隊員從側翼攻堅,試圖遏制火勢。市場二層的鐵架子整個燒軟了、燒化了,屋頂坍塌,就砸在離小斌幾步遠的地方,一個小戰士就沒能跑出來。 少棠聲音平靜,略帶疲憊和火色硝煙:“我帶了幾個人進去,指揮吊車吊開鐵架子,把那個戰士抬出來。” …… 大年三十這天的白天,備考班停課,本地和外地學生都出校門玩兒去了。鐘樓廣場上掛起火紅的大燈籠,街上很多攤販賣年畫、剪紙和花炮。小店窗口,整整齊齊地鋪開一攤柿子,紅彤彤的大凍柿子,蒙著一層薄薄的、晶瑩的雪。 孟小北背著畫架,上了校門口一輛公共汽車,幾分錢一張車票他從城南坐到大明宮,再從大明宮繞回小雁塔,漫無目的。 窗外白雪覆蓋一座古老的城市,片片低矮的樓房,其間點綴生靈,一幅幅生動的畫面從瞳膜上飛掠而過,留下匆匆的影子。孟小北感覺他自己就像這座城市里背包游走的流浪者,他的家在哪里? 他坐在公車最后一排座位上,鋪開畫架,看著搖搖晃晃的車廂里或站或坐的乘客,給自己掐表,畫三十分鐘速寫。 手指好像僵掉了,原先印刻在腦子里的人體結構、線條技巧、構圖技法一瞬間變得生疏,手腕笨拙,大腦一片空白! 坐前面的一個漢子,面無表情地起身。 孟小北一抬頭,下意識喊道,“你別走,我還沒畫完呢。” 漢子瞪他一眼:“餓要下車了!” 孟小北:“……” 坐到某站,上來倆西北大學的女生。二女一站一坐,在他斜前方,聊天聲音歡快甜亮。 女大學生說:“噯同學,你畫啥捏?” 孟小北說:“速寫。” 女生挺高興:“那你給我們倆畫一張唄!” 倆人擺好姿勢,沖他笑成兩朵燦爛的大杜鵑花。 孟小北也笑:“噯媽,你倆別這么看著我,看車窗外,表情姿勢自然自然!” 那兩個女生原本要在省府站下車,就為這多坐了三站地,陪孟小北畫完一張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