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_分節閱讀_24
孟建民他們這邊也聽到信兒,“出什么事兒了?” 有老鄉嚷,“水里有個兵!那邊水里有個小兵!!!” 孟建民扒著防洪墻張望,臉上現出震驚,淌著泥,飛跑…… 大卡車被卷入洪流,卡在一處狹窄的河道拐彎處,半邊沉在水底,另一半露出水面以上,像一頭被困江中的鐵獸。副駕一側車門已經被水卷得不知去向。 賀少棠身上還穿著簡陋的漂浮救生衣,腰上綁一條大粗繩子。 他水性很好。然后水流得急,這已經不是水性好不好的問題! 他攀著墻,小心翼翼地下潛,身子突然往下一墜,岸上所有人驚呼! 激流中有一處漩渦,賀少棠從漩渦一側掙扎著冒出水面,喝了幾口黃湯,執著地就往卡車方向摸去。 岸上的人都說,這小兵瘋了不要命了,卡車里有黃金嗎,還是什么要命金貴的核武器啊?! 說到底,這也就是當年賀少棠還年輕,年輕得甚至對生命的脆弱渺小還缺乏認知與敬畏,也沒太多牽掛,骨子里有一種驕傲,對命運的洪流不愿屈服。 但非再晚幾年,再過十年,他自個兒恐怕都不敢再來這么一趟,或許內心牽掛就多了…… 他扒住已經敞開亮兒沒有門的一側,從卡車里面倒騰出一箱東西。 車里有他們剛剛從縣城運來的許多物資。少棠也不知怎的,別的不搶撈,那天就只跟那一箱東西較上勁了。水流很急,他在猙獰的波濤里費力地拖著,幾次都要沉下去。 賀少棠也是個擰種,烈性子。他想做的事情,他絕對不撒手。 岸上,孟建民跟一群人幫忙拽繩子。 孟小北跑進人群,孟建民一見兒子,急得手就松了,吼道,“快回去!” 孟小北也吼:“少棠怎么這么不聽話!他說不許我胡跑,他自己跳到水里?!” 那天堤岸邊就是這么一個搞笑陣勢,少棠在水中與浪濤rou搏,岸上一串人排隊拉著他。后面人扯著前面人,最前面的小斌蹬著墻,隊伍轉成一條長龍。 孟小北跟他爹從后面死命抱住小斌的腰,怕把這人也扯進水里。 孟小北手指都攥紅了,臉憋得通紅,喊著“少棠快爬上來!!!” 孟建民一臉泥湯子,急得牢sao:“少棠這人怎么也這么死擰死擰的脾氣,人重要還是東西重要,他傻乎乎的啊算不過這筆賬么?!” 小斌說:“那箱子里是奶粉和麥乳精,縣城里發給我們連隊的營養品!” 孟建民道:“他少吃一罐又沒事,讓水把他卷走人可就沒了!” 小斌吼道:“我也說他,就這尿性,就這死驢脾氣!他說他那份奶粉和麥乳精,還要拿給你們家孟小北呢!!!餓都想日了他呦,這個瘋子!!!” 孟建民怔住,麻繩快要嵌進通紅的手指…… 賀少棠一腳踩上河灘淤泥,立住了,軍裝外套都被水卷走,白襯衫前扣扯開,露出半邊胸膛,脖頸上青筋因為用力過猛而暴凸,像肌rou上猙獰的蛟龍。 這人自己知道能爬上來、沒有大礙,人當時還在水里泡著,眼皮撩上岸邊的孟家父子,嘴角竟暴露一絲笑意,很跩的那種笑。 少棠斜搭著那箱奶粉,奮力扛到肩上,頭就只能歪向一側,盡力穩住平衡。他頑強地拽住繩索,慢慢地,一步一蹚泥,走上了河灘。 孟建民是挺感性的人,那時隔著滔滔渭河水,遠遠地看著那個人,也不知怎的,眼眶里的淚水“嘩”得就流了下來。 而孟小北是從來不流淚的,不愛哭鼻子,只覺得眼前模模糊糊。某種完全陌生的濕漉漉的東西墜著他,從他的眼眶流入喉嚨,再墜入心間…… 或者,小北是尚未到達知覺感悟的年紀。 有他哭的時候,只是時候未到。 渭河幾條大的支流,水量豐富,泥沙淤結,沉重的泥沙能迅速吞噬掉進河里的幾噸重的生鐵大家伙。 又是一聲駭人的轟鳴,剛才那輛陷在河道中的卡車,被洪水沖刷得徹底分崩離析,車頭、車幫與輪胎四散分解,蕩著黃褐色的雄渾的波濤,沿著這一代人苦難歲月的洪川,順江而下…… 第十三章探病 發水的河畔匆匆一別,又是數日沒機會見著面。 少棠他們部隊當日集結回營,休息兩天之后約莫又去附近蔡家坡等地的鎮甸幫忙搶收、救災,部隊士兵守衛的大門每天進進出出滿載官兵的大卡車,塵土飛揚。 孟家父子皆沉默數日,各自懷揣一肚子心事。 孟建民是回想起前一回在廠門口與持砍刀的農民對峙的情形。他當日心情極為糟糕,受到打擊,撇下賀少棠掉頭就走了,相當的不盡人情,沒有禮貌。現在想想有些后悔對不住對方,沒有對少棠更加上心。當時甚至沒機會察看對方身上,這會兒才回憶起賀少棠當時襯衫上滿都是血跡,后膀子好像被人砍了一刀。 孟建民再有修養一個書生君子,也終歸有人性的弱點,多年來情緒郁結,多愁善感。他自認是有才有貌具有大好前途的一名青年,這么多年就窩在窮鄉僻壤,虛度掉十年青春,郁郁而不得志。面對賀、段那兩名背景深厚的干部子弟,面對巨大的難以跨越的身份上的鴻溝,有那么一剎那,孟建民心理無法找到平衡,也有恨意…… 這都倆仨月過去,才惦記起這一茬兒,人家畢竟救過自己兒子!孟建民本質是個厚道人,又優柔寡斷,思前想后開始放不下,這時真想給自己一嘴巴,少棠整天風里來水里去,也不知道后背的傷好了沒有? 大院里的孩子王孟小北同樣心情寡淡,心不在焉,打鬼子“敢死隊”都集體閑散蕭條了。 一群孩子圍著他們的首領。跟小北關系最鐵的那個小胖子,名叫申大偉,說:“小北,你說那天那個解放軍,怎么這——么帥啊!帥斃了!我們在樓上都看見怎么回事了!” 孟小北坐在紅磚墻上,一條腿蜷起,另一條腿瀟灑地垂下來晃蕩著:“你沒見過帥的吧。” 申大偉這活寶逗樂,跟大伙繪聲繪色描述那天人群甩成一條長龍,怎么把賀班長從泥水里拽出來,又學少棠怎么從洪流漩渦里歪脖扛著箱子游出來。 孟小北說:“申大偉你瞅你,我少棠叔叔是你這熊樣嗎。” 申大偉下巴雙層rou一顫:“我不像解放軍嗎?!” 孟小北眼一橫:“再粘兩撇小胡子,你像座山雕。” 申大偉:“孟小北!你狗日滴!” 孟小北:“少棠是龍出水,你要是掉河里,就是肥豬出水了,沒人撈得動你,我可不去撈你。” 申大偉:“孟小北你、你、你!!!” 孟小北小窄瞇眼兒一瞇縫,嘿嘿一樂:“小爺也不用撈你,你就是吹了氣兒的大浮標,肯定能自己在漩渦里漂起來。” 用院里大媽們的話說,孟小北在外人面前就是一張小賤嘴,一副小欠樣兒,這娃可糟心了。 孟小北才不在乎院里大媽大爺的待見不待見他,他還懶得招呼外人呢,也從不討好大媽們,不拍馬屁不愛來事兒。 他身上穿的襯衫是少棠摞給他們家的舊衣服。那時各家小孩都穿由大人衣服改小的舊物,極少買得起新的,也買不到好料子。部隊軍裝的料子就是最上檔次的。少棠的淺綠色長袖襯衫洗舊了,下擺被劃拉個大豁口,補都補不上,就攢給孟小北。馬寶純給剪掉缺口、收肩膀、改短,正好孟小北能穿。 孟小北心里特咨兒,每天都穿這件淺綠襯衫,因為好像家里只有這件衣服所有人默認是完完全全只屬于老大的!不用跟弟弟爭著搶著調換著穿。孟小京那個瓜貨,根本瞧不懂軍裝的帥氣和檔次! 孟小京小小年紀,已經起了臭美的心思,本來就長得漂亮,眼睫毛長,每天在洗手間偷偷抹馬寶純的蛤蜊油護膚脂,散發一脖子nongnong的劣質油脂香氣。 孟小北就沒這心思,正好相反,瘋起來臉都懶得洗,護膚脂是什么東西? 馬寶純教育哥倆每天早起睡前要刷牙,孟小北懶,兩遍儉省成一遍,早起刷。 馬寶純說:“你晚上睡覺前也得刷啊!” 孟小北說:“晚上睡覺又不見人,早起要見老師和小伙伴,嘴巴臭才刷呢。” 馬寶純哭笑不得:“這傻賊傻賊的孩子,你睡前才更要刷,保護你的牙啊!” 孟小北迅速齜出一口整齊白凈的牙,給他mama看,狡辯道:“嘖,咱家哪個的牙最白最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