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_分節閱讀_12
孟小北一撇嘴,表示出對一切蘿卜土豆塊根類蔬菜的深惡痛絕:“……叔叔,你這就沒羊rou嗎?” 賀少棠說:“羊rou?沒有。” “我們幾個不放羊,我們‘放狼’。狼倒是不少,后山上有的是。你吃狼rou嗎?” 孟小北毫不客氣:“你會做狼rou?你逮來我就吃。” 少棠哼了一句:“我算看出來了,你小子就是狼。” 一伙人用饅頭蘸辣子吃,賀少棠直接拿勺子舀,大口大口嚼辣椒,滿嘴冒紅油。 就這工夫,又有人從外面回來,是他們班戰士小斌。 小斌呆呆站在門邊,帽子都撇丟了,懷里抱著一動不動了無生氣的一條大狼狗,神情極其悲傷沮喪。 少棠從地上緩緩站起來:“小斌,怎么了?” 小斌聲音里帶著哭腔:“少棠……二寶死了!” 一屋人都站起來,“二寶”是他們班養的放哨的狗。 小斌年輕,圓圓臉,哭起來淚花在眼眶子里打轉:“我剛才去找,從河溝那個潭子里撈出來的,已經沒氣兒了,嗚嗚嗚……” 少棠:“它怎么能掉那個水潭里了?” 小斌:“水里有魚么,可能想撈魚吃。” 少棠:“這吃貨,不會自己游上來?” 小斌抹抹眼淚:“水忒冷了,都結薄冰了,可能凍抽筋了纏魚線上了沒爬上來唄!……嗚嗚嗚……” 這狗是他們班的寶貝兒,當孩子養的,每回從隊里領了rou回來,都把邊邊腦腦省下來給狗吃。賀少棠每回上山巡哨都帶狗開路,他是他們班公認的“大寶”,他的狗因此得名“二寶”。 小斌那小孩兒坐火爐邊得瑟了幾滴馬尿,焐暖和了,問:“少棠,這狗咋辦,咱把它葬了吧。” 賀少棠抱著去世的二寶撫摸片刻,蹲坐半晌無言,側臉線條冷峻沉默,突然說:“葬了可惜。” “拿鍋燉了吧。” 賀少棠咂吧咂吧嘴。 他這一句話,一屋人都炸毛了,你要把咱的狗給燉了,吃了?! 小斌把狗死命摟在懷里,摸著仿佛還有一絲體溫:“賀少棠你他媽才是個吃貨!!!” “這是咱們這兩年一口一口喂大的、養的狗!……不是野狗!” “你忒么也下得去嘴!!!” 賀少棠一擺頭,示意:“孩子不吃蘿卜土豆,缺rou吃。” 小斌難以置信地瞪著賀少棠:“那娃誰啊?又不是咱們養的,可是狗咱養的!” 少棠淡淡地說:“二寶已經死了,又活不過來。” 小斌:“活不過來我把它埋了,咱也不能把它吃了啊!” 小斌廣利這幫人有時候確實看不懂賀少棠這號人,這是個什么人啊? 你說賀少棠不喜歡狗?他喜歡,他疼二寶簡直就跟疼自己下的小崽兒一樣,白天出門帶著,夜晚睡覺抱著,同桌吃,同床睡,風里來火里去,當真是出生入死的戰友一樣。狗見了他就歡快地撲進懷里,搖尾巴,舔他臉。 賀少棠表情有一絲玩世不恭,笑話小斌:“你看你哭的,婆婆mama的。” 小斌說:“我就婆媽了怎么著!” 少棠嘲笑道:“你林黛玉啊你?還動不動就‘葬了’,立個墳頭,再撒把花兒?” “狗活著,老子疼它。” “狗都掛了,歸為塵土之前,讓它最后再孝敬咱一回,我一輩子都惦記它的好。” 小斌:“……” 小斌氣得罵了一句:“賀少棠你這種人就是,心忒冷,沒有人性!” 那天晚上,他們真的把狗燉了,大鋁盆架爐子上,一鍋噴香撲鼻的狗rou火鍋。 小斌一開始堅決不進屋,在外面站著,不看。其他人原本也傷感,可是架不住那飄香十里的濃郁rou香,悲傷啊難過的全都成了過眼云煙,在一鍋rou面前全部拋棄了節cao…… 小斌后來恨不能一邊吃一邊哭鼻子,罵姓賀的是王八蛋。 賀少棠不屑:“吃都堵不住你們罵我。” 小斌咬牙切齒恨恨地說:“姓賀的,餓日你娘,下回我們扒皮吃了你!” 賀少棠豪爽地一拍腿,全不在乎:“我這皮糙rou厚的,有人好我這一口嗎?好我你就吃我啊!” 少棠把鍋盔掰碎,泡在一大碗熱固嘟嘟的rou湯里,舀一滿勺辣子。孟小北吃得很香,滿滿一碗狗rou泡饃他全吃了,還要第二碗。他渾身每個毛孔都被由內而外的熱氣吁得舒暢,舒服得不行,平時哪吃過這么鮮的野味,rou湯上都漂著一層鮮亮誘人的紅油! 少棠跟小孩說:“你想吃一頓正經的涮rou鍋,得坐大半天車去西安吃,別地兒沒有,你吃不到。” 孟小北嘴里塞滿東西,用力點頭認同:“嗯!” 山溝里熬年份,那些風花雪月凄凄慘慘戚戚的心思都收起來,那些玩意兒,幫不了你在動蕩年月過真實的日子。這屬于一個特定年代,但非換個場合,再過幾年,賀少棠恐怕就不會這么干。 吃著半晌,孟小北突然問了一句:“剛才在林子里,你為什么不把那頭白狼打死、把那頭狼燉了吃掉?” 賀少棠看著小北的眼睛:“打死一頭狼,狼群會尋著我們這些人的氣味腳印,圍攻咱們的哨所,所以輕易不打,井水不犯河水,互相留條活路。” 孟小北驚異,似懂非懂。 少棠那時說:“狼也是有家的,有一大家子妻兒老小,你不小心打死一頭狼,一大家子狼悲憤欲絕找你報仇雪恨!你把狼爸打死,狼媽跟你玩兒命。你要是把狼崽子打死了,狼爸狼媽一塊兒找咱玩兒命死磕你信不信?是個爹媽都疼自己下的崽,都一樣的。” 孟小北那天覺著自己聽懂了,默默地不再說話…… 當兵的從床下“寶物箱”里拿出偷藏的米酒,自己用大米悶出的酒釀。 少棠喝下半碗熱米酒,拿筷子蘸酒喂孟小北。 孟小北一嘬筷子:“甜的?好吃。” 少棠又給他蘸,眼里露笑:“跟我好一口兒。” 狼崽子貪婪地直接把碗端起來了…… 孟小北后來許多年回憶起來,賀少棠燉的那鍋狗rou湯是他動亂年代吃過的最美味的東西。那味道許多年都還留在舌尖,縈繞在心里。他記得那條閉眼安息的忠誠的狗,記著某個人。 那夜林間石頭房子里,人聲喧嚷,玻璃窗彌漫白氣,燈火暖心。 賀少棠跟連長打報告說人困馬乏要睡覺,待到酒足飯飽,一伙人卻來了精神,在炕上歪著打牌,熱鬧。天高皇帝遠,首長不在跟前,他姓賀的就是這片后山的頭兒,整條山谷里的狼都聽他的使喚,更別說人了。 賀少棠出牌甩牌,孟小北靠他大腿上,興致勃勃地看。 賀少棠指揮他:“狼崽子過來給我抓牌。” 姚廣利說:“這小子手是壯。” 小斌說:“小北你這臭孩子,小貓和主都給俺們抓走了?!” “大貓也在你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