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_分節閱讀_5
車頭晃動昏黃的燈火,在山道上幽幽前行,山里時不時傳出一聲瘆人的狼嚎! 附近山坳里除了三座制造廠,還駐扎一處守衛部隊,廠區就是軍隊附屬并支援建設的。山間密林常有獸類出沒,白天野豬覓食,夜晚狼群結伴。 除了狼,還有人出沒。 前頭不遠處密林子里,山梁梁上,黑暗中潛伏兩三枚人影。 “班長,來人了?!?/br> “趕大車的,車上有啥,看清了么?” “看不清,看起來摞著的東西可不少?!?/br> “少棠,敲不敲???” 幾個穿草綠軍裝的人,壓低聲音伏在山梁上說話,列隊陣型都是八路打伏擊戰三點夾擊的陣勢。領頭的歪帶軍帽,皮帶松松地扎著,嘴角一笑就上翹,黑暗中露出一口白牙,輕吐煙圈兒,山中隱隱有紅星一點…… “瞎說什么,敲誰,怎么敲?!” 說話的人叫賀少棠,側臥伏在草叢里,姿態紋絲不動,說話時眼睛的波紋似乎都不會晃動,很壓得住威風。 賀少棠叮囑道:“別亂來啊,那都老百姓,鄉里鄉親的,查哨就好好說話,問路就老實回答。咱幾個就是,借口酒喝……” 另一個小兵吐了草棍,擠兌他:“四哥,連長前天沒收您一瓶珍藏的西鳳,這仇您還惦記吶?差點兒沒把連部給端了,真嚇人!” “連長是把那瓶西鳳給瞇了,他自己留著喝了!”賀少棠把軍帽往草叢里一藏,冷笑道:“老子今兒喝不著這一口,還就不回連里報道了,看他們能怎么著。” 騾子沿路拋灑稀稀拉拉的糞蛋,大車緩緩而來。 賀少棠從土坡梁上起身,還沒站起來,在草叢里就“哎呦”了一聲。 旁人低聲問:“班長您又咋滴啦?” 賀少棠也壓低聲道:“餓日……餓滴娘。” 他腿麻了。 賀少棠不是性情暴躁戾氣重的人,天性豁亮爽快,即便張嘴罵娘,話音里亦帶一絲略婉轉的戲腔。他罵了一句,自個兒倒先樂了,以僵硬的俯臥撐姿勢撐在那兒,活動一截小腿,嘶嘶啦啦地又哼了幾聲,總算把沖鋒的架勢活動開了。 他們這邊幾個人正要沖下去,設卡“檢查”過往可疑車輛,不曾想還沒拉起沖鋒號,對面那座土坡也有動靜兒! 山路對面,一群同樣穿舊軍褲的小青年跑下來,高嚷著,站住,站住,攔住騾車。 形勢突轉。騾子驚著了,車上的人吃驚混亂,幾乎掀下車去。 幾名青年黑夜里眼睛放射出綠光,也是奔著車上載的東西! 孟奶奶大喊:“你們趕剩么這是?!” “你們哪來的!” “你們敗動俺的包袱?。?!” 賀少棠遙遙地瞅見,一摔軍帽:“餓勒了cao,八路想打個牙祭,碰上土匪了!” “兄弟們,上?!?/br> 賀少棠朝腦后輕輕一揮手,身形矯健,跳下山梁…… 當時那個年月,缺吃少穿的野山溝子里,這種事相當常見,是現在人難以想象。 說到底,是餓的,窮的。 當地的農民、老百姓,習慣了面朝黃土頭頂青天的日子,一碗高粱飯兩個硬饃饃頂一天,反而不怕。真吃不了這份苦罪的,都是從大城市進到窮山溝里的人,是那群知識青年與城市混混。跑到老鄉村子里偷雞摸狗、惹是生非,那簡直是常事。當然憋不住火了四處“偷人”的也有。再就是不同派別的人互相掐架、搶糧食搶水…… 幾個剃著亂七八糟發型的小青年,跟孟奶奶搶起包裹。 有人踹了車夫幾腳,把人踹倒地上。 一個發型中分的小青年,十分兇狠:“你放手,你放不放,不放老子砍你信不信啊!” 孟奶奶就不放,大哭,扯著包裹坐地不起,那包里有給她兒子的煙酒、給孫子的油炒面和點心糖果…… 黑暗中一片混亂,就這時,山梁林子里擲出一聲低啞的狼嗥! 嗷—— 下邊兒的人嚇一激靈,齊刷刷地抬頭。 嗷——嗚—— 野狼奔放地嗥叫,回蕩夜空,嘯聲悠長,竟還帶著獨特的尾音,往上轉的。隱約聽起來不止一只,而且絕對是公狼。 車夫嚇得屁滾尿流,狼,有狼群,這時候都顧不上土匪了,轉身就往回跑。 小青年也害怕,都不是真土匪,是餓成了匪類。城里人哪斗過狼,進退不得,又舍不得撒開到嘴肥rou。 黑燈瞎火給這伙人嚇得,沒仔細聽,這野狼怎么嗥起來有一股子大秦腔的土渣味道,帶著華麗的轉音?! 狼是不會唱戲的。 狼嘯與人聲騾子嘶鳴聲混成一團,黑暗中一點紅星閃過。賀少棠大步沖出林地,眼神肅穆,動作干脆利索,平舉手中的槍,直指領頭搶東西的青年! 周圍霎時安靜,狼叫也沒了。 賀少棠嚴肅起來黑眉白面,只有那一雙眼,在暗夜里冒的也是綠光。 “別動?!?/br> “放下東西?!?/br> “哪個再敢動一下,老子斃——了他!” 分頭青年扯嗓子叫囂了一句:“你忒么誰啊?” 賀少棠答:“老子忒么解放軍。” 賀少棠聲音不大,帶著半夜惺忪的慵懶,槍管子可不含糊,直指某人胸口。 小分頭青年也就十八九歲,可不是善茬,眼底流露不忿:“多管閑事!你哪個部隊的,叫什么名兒?” 賀少棠毫不含糊:“這方圓一百里,幾座山頭都是我們的人,你說老子哪個部隊的。” 小青年問:“你報個名兒我聽聽?!?/br> 賀少棠嘴角一歪:“你去連部打聽打聽,賀四是誰。” 小青年抿著嘴,手指狠狠一點賀少棠:你小子給我等著。 幾個青年腰里別了砍刀,然而瞧見當兵的手里有槍,立馬就慫蛋了。 再說,幾個一瞅就是附近部隊的大兵,地頭蛇。當兵的惹不起,真要擦槍走火了,荒山野嶺打死你是白死,沒人給你講說法。 領頭的青年一抹鼻子,使眼色,撤。 可是不能白來一趟,這人臨走突然從孟奶奶手里狠命一搶! 撕扯之間一聲脆響,一瓶東西摔在土石路上,嘩啦啦,碎掉了。濃郁的白酒香氣瞬間充斥濃重夜色,酒氣打鼻子的鮮香、濃烈! 酒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