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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鏢[強強]_分節閱讀_55

    霍傳武經過一個夏天個子又長高些,肩膀寬闊,腰桿挺直,像個帥氣小伙子模樣。他脫了T恤衫,重新穿起以前的衣服,土氣的白色的確良舊襯衫,軍綠色長褲,頭發削得極短,兩鬢腦后露出淡青色頭皮。猛地一看,特像他哥霍傳軍,讓人以為他家大軍回來了。

    楚珣發現霍傳武學會抽煙了,煙不離手。

    可能是家里以前存的好煙,部隊后勤整條整條發的“中南海”、“希爾頓”。霍師長總之回不來了,這些高級煙擱著也是擱著,不抽難道等著發霉?于是傳武替他爸爸把煙都給抽了,褲兜里每天一盒,一天抽光一整盒。

    入秋快開學了,楚珣作為三好學生直接保送區重點,邵鈞博文考到其他學校,但幾個發小家里商議好,送孩子去念最好的學校,作伴陪讀,于是仨人跨區轉到高干子弟云集的景山中學。

    楚珣也打聽過,傳武畢業考試兩科全當,但畢竟還是軍區軍屬,想念書不缺那張課桌。差生按片兒“大撥轟”,就近分去一家普通三類初中。

    但是傳武最終沒去那家學校念書。他開學就沒去報道。

    自此兩條路上分道揚鑣,不如分個徹徹底底……

    霍家樓下的衛兵崗哨撤掉。霍傳武每天早上仍然上食堂打早飯,盡量避開人多的飯點兒,來去形單影只。

    以前是傳武媽隔三差五去菜站買菜,現在是傳武去買菜,左手拎一袋菠菜韭菜,右手拎一捆大蔥,回家攤個餅炒兩個菜,或者直接去食堂買當兵吃的大鍋飯。

    這人有時還要去糧店扛面粉,扛米袋子。以前這都是他哥去扛,現在他去扛。警衛連巡邏的小兵心眼兒好,低調地跑過去想幫這人扛,傳武冷著臉搖搖頭,漠然調開視線,不用別人幫忙。這少年脾氣一向很硬,內向,又要強。

    深秋儲存過冬的大白菜,菜站門口拉來一卡車大白菜,每家能領幾十斤,回去包餃子,做餡餅,激酸菜。

    別家是大人帶孩子去搬菜,首長家干脆派勤務兵出去跑腿包攬家務,霍家是霍傳武自己一個人,拖個獨輪小木板車,拉了一車菜回去。

    走到家屬區的小路,要上那個便道牙子,沉甸甸的小車不好爬上去,傳武在前面拖著車用力往上拽,小獨輪嘩啦一下整個翻了,一車白菜全周到地上。

    霍傳武回頭瞧了一眼,默默站在原地呆立,單薄的眼皮下沒有一絲情緒。

    他然后把指間夾的煙叼到嘴里,車子重新擺好,把菜一顆一顆搬回來。獨輪車站不住,無法掌握平衡,必須一人扶著,另個人裝車。霍傳武只有兩只手,扶了車沒法搬菜,搬了菜不能扶車。

    院墻邊的紅磚長城上坐著三個少爺,遠遠地不作聲地看著。

    楚珣用手不停扯著褲子,褲腿都快扯爛了,突然扭頭發飆,對另外兩個嚷道:“你們倆就傻看著?你兩個不會過去幫忙啊?!”

    沈博文和邵鈞被呲兒得一愣。

    他倆早就想過去幫忙,這事就需要個挑頭的,可楚司令一直不吭聲,沉著臉別扭著。

    邵副官和沈副將一溜小跑過去幫二武搬大白菜了。

    楚珣沒過去,垂頭坐在紅磚堆上,嘴角抖著,心里特別難過,委屈。他好長時間沒跟他的二武說過話,打照面都不知道還能說什么。他不能告訴二武他爽約失蹤的原因。

    他手里攥了一塊紅磚。他用指力從中生生掰出一道裂痕,一塊磚掰成兩半,掰開了就再捏不成一塊。他就用手指慢慢地摳,碾,磨,把兩塊斷磚在手掌心里一寸一寸碾成碎末,雙手染得通紅通紅,心碎成一團渣子……

    再說楚珣mama高秀蘭,嘴上一直拼命攔著,再不準她家楚珣去找霍家孩子玩兒。當媽的有了前車之鑒,生怕自家孩子交友不慎,不懂事把握不住大方向,再讓對方家庭帶累,犯下政治錯誤連累咱一大家子。

    高秀蘭真心在乎楚珣,一副母獅子護崽兒的架勢,人前尖銳潑辣,其實本性存著善心。當媽的人都心軟,她對霍家遭遇也不落忍,同情劉三采和兒子。她前腳把楚珣關到屋里,后腳自個兒悄悄烙了二十張白菜餡餅,估摸夠那家兩人吃一天三頓的,裝在面粉盆里用鍋蓋扣著,給霍家送去了……

    當年秋末冬初的第一場雪,讓大院里的樓房樹木銀裝素裹,給互相思念的男孩心上再蒙一層冰霜。

    軍區禮堂再次召開大會,《新聞聯播》播出表彰消息。新聞里念出事件后立功的部隊番號與受到嘉獎的將官職務,楚懷智位列其中,不滿五十歲破格升任軍長。

    軍區大會上同時公布內部處置決議,原38軍軍長副軍長皆被去銜判刑。

    霍云山沒殺頭,遠不至于死罪。當然,這絕對不是因為楚珣同學的一句求情,楚珣沒那么大面子。大首長不愿傷孩子的心,但也絕對不會因他一句話就修改軍國大議。這里一方面有維穩政治因素考慮,另一方面,霍家也是部隊干部出身,濟南軍區嫡系名門之后,家庭在軍區元老中有裙帶威望。因此,對霍云山的處置就是扒了軍皮,剝奪軍銜,送上軍事法庭,判處五年有期徒刑。

    大院廣播站即時播報重要消息,平時溫婉圓潤的女聲如今聽起來無比刺耳,剜心。

    楚珣一口氣跑到霍家樓下,遙遙地看著二樓窗戶后面的霍傳武,兩人視線糾纏,尖銳的絞痛。

    霍傳武轉身離開窗子,跑下樓,沖出單元門。

    二人站在場院里,互相看著,都說不出話,似乎已然預料到后日注定的分離。前路分歧,波折坎坷,既然已經被命運卷入兩條截然不同的路,眼前也只有那一條不歸路,兩腿走在南路上卻還步步回頭遙望留戀北面遠去的人,兩顆心怎么可能不撕裂疼痛?

    廣播里念著表彰和處刑的名單,聲音平靜如流不帶一絲一毫感情。

    傳武的mama這時候從單元門里沖了出來,雙眼紅腫,眼神哀傷絕望。她一個女人,她這輩子賴以依靠的男人倒了。這樣的家庭一旦涉及政治錯誤,半生戎馬功勛一朝風流云散,根本不可能再有翻身機會。

    劉三采拖著傳武,聲嘶力竭:“恁還見他!恁還跟他家在一起!”

    “恁跟他走去就別要mama了,俺一頭碰死算了俺死了算了!!!”

    劉三采手里握了一根粗粗的搟面杖,眼底通紅精神凌亂口不擇言,一搟面杖就朝楚珣的頭擲了過去。

    對于傳武的mama,她命不好,丈夫遭受打壓坐牢她一個女子沒能力抗爭命運。她的一腔委屈怨恨無處抒發。她內心能夠理解的事實就是楚家小兒子勾引帶壞了她的小兒子,楚家大兒子告發陷害了她的大兒子,楚家的老爺們兒抓了她家爺們兒,踩著她一家子爬上軍長的位子。

    楚珣呆怔怔地站著,連躲都不會躲了。

    霍傳武猛然撲上去抱住楚珣,替他擋了那一下,搟面杖重重砸在傳武后腦勺上。

    霍傳武就只抱了那一下。

    沒等楚珣反應過來伸出手,傳武重重地一把推開楚珣,像是下定了決心。

    霍家沒男人了。他現在就是他家唯一的男人。

    楚珣被推得一個踉蹌,再站穩時,滿臉淚水。

    兩人之間一臂之隔,仿佛萬水千山,今生來世……

    霍傳武最后伸手摸了一下楚珣的臉,手指輕輕撫過楚珣的眉頭。

    事后很久楚珣還能記起對方當時從容連貫的動作、冷漠決絕的表情,后來他明白過來,二武當時摸得是他眉心那顆小紅痣。二武最喜歡那顆痣,倆人沒親過嘴兒,二武就只吻過他那里。

    ******

    僅隔數日,新近升銜掛印的楚軍長破例回了一趟家。

    城中局勢漸穩,楚懷智難得跟家人見個面,吃頓飯,第二天馬上又要回西郊駐地。他也從周遭聽到風聲,得知他倆兒子最近都干了些什么,對老大惱火憤慨,對小兒子的狀況憂心忡忡。

    軍長太太提早準備,親自下廚,炒了她最拿手的幾盤下酒菜,京醬rou絲,魚香茄子,熗炒圓白菜粉絲。灶上鋪開大餅鐺,烙出一摞噴香的京東rou餅。

    一瓶長城干紅,幾只小酒杯,一桌菜肴,四副碗筷,一家子默然團桌而坐。

    霍家結局塵埃落地,大局無可挽回,楚家四口人之間面臨的一場風暴正在飯桌上悄悄醞釀。

    廚房香氣飛飄,整個飯廳洋溢著家的暖意,楚軍長一家妻、子齊全在列,哪個都沒缺沒少,個個安然無恙度過一場風波劫難,只是飯桌上氣氛沉悶,都不想說話。

    高秀蘭瞟一眼她男人,趕忙倒酒布菜,緩和氣氛:“來,咱一家子喝一杯,替你們老爹洗個塵,難得回來一趟。”

    楚懷智臉色保持他在軍中的冷面威儀,抬手一飲而盡,一言不發。

    楚瑜也跟著喝酒,一筷子一筷子地夾菜,啥都不耽誤吃喝,沒心沒肺一個人兒。

    楚珣看見桌上只有三只高腳杯,于是默不吭聲轉身就去碗柜里,又拿了一個酒杯,“啪”得把酒杯擱在面前。他也要喝。

    眼前一大家子,一個都不缺,可是楚珣心里最重要的那個位置,他最在乎的男孩,在這一刻已經沒有了,離開他了。

    楚珣爸媽早都看出小兒子臉色不對,只是憋著不說。

    楚珣臉色蒼白,冷漠,疲倦,眼神發呆,眼眶眼皮呈現浮腫的粉紅色,一看就是偷偷在屋里哭過。

    桌上渾不講究、不懂察言觀色的就是楚家老大。楚瑜咬了一大口rou餅,嘴上冒著油汪,嘟囔著說:“哎呦喂,媽,今兒這rou餅烙得,層兒不錯,您大蔥擱太多了,一股子生蔥味!”

    楚珣垂著腫眼皮不看他哥:“我喜歡吃大蔥。”

    楚瑜哼道:“跟你那小山東哥們兒學得吧?他們一家子,這回倒臺了,也挺倒霉的,估摸著要回老家了。當初他們家就不該來。”

    楚瑜一句話,深深刺痛楚珣的心,刺了他的眼,讓楚珣雙眼迅速泛紅。喝掉的一杯葡萄酒帶著甜腥味道往喉嚨上涌,涌到他口里,像含了一口腥辣的心頭血!

    楚珣在長輩面前別扭著一張冷臉,已經好多天,就攢著今天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