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清景是微涼_分節閱讀_105
這回輪到我尷尬了:“嗨,我還以為……反正都是挺好的小孩兒,嗯,都挺好的。” 沒多久,菜香從廚房飄散出來,勾得人不由自主地餓了。 我和周鋮眼神交匯,從對方眼中看見了相同的驚喜——花花這一年半還真沒白學。 “我聽容愷說這陣子飯店后廚正鬧著漲工資,”周鋮忽然說,“不如趁這個機會把人打發走 ,換他倆進來。” 我有點兒猶豫:“不太好吧……” 周鋮不以為然:“放心,這年頭技術工種最好找工作,而且他既然開口要求漲工資,就一定是有同行過來挖墻腳了。” 我挑眉,無聲詢問,確定? 周鋮輕點一下頭,無聲回應,請放一百二十個心。 正經事談完,周鋮又恢復了云淡風輕的死樣子,悠悠道:“所以,那小孩兒可以留下了?” 我扯了扯嘴角:“老子看起來就那么冷酷無情?” 周鋮笑,忽然湊近我壓低聲音:“他和花雕什么事兒都沒有。” 我下意識就想反問“你怎么知道”,幸虧腦袋比嘴巴快一步及時剎車,換成了橫眉冷對:“你什么意思?” 周鋮聳聳肩,煞是無辜:“沒什么意思。” 瞇起眼,我磨牙:“拉倒,你就是有意思。” 周鋮樂了,那叫一個開懷:“再怎么著也比不上你有意思……” 小瘋子端著一盤菜站客廳里瞅我直發愣:“這是什么活動?飯前相聲大獎賽?” 花花和手藝表里如一,聞著香,吃起來更棒,我原本以為店里現在那個廚子已經成了,可兩相比較,不帶任何私心的說依然是花花高出一籌,或者,不止一籌。一年半的時間把花花從能做菜磨練成了做好菜,把準男人磨練成了男人。以前他的眼睛里會偶爾流露出不確定,那是對未來的惶恐,對生活的忐忑,還有其他復雜的難以描述的情緒,可現在站在廚房門口微笑著等待食客檢閱的花大廚,沒了忐忑,多了堅定,沒了惶恐,多了泰然。 從稚嫩變成熟,這是人生的必然過程,我覺得自己該為花花高興的,可不知為何,我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 李小寶的手藝明顯還停留在幫廚階段,不過刀工著實不錯,切的絲啊丁啊都整整齊齊均勻漂亮,我那小飯店也用不上兩個大廚,所以一個掌勺,一個切菜配菜,正好。 既然決定把人留下,自然要安排住宿,周鋮和小瘋子現在一個屋,空出的房間便留給了花花和李小寶。 “你倆干嘛不一個屋兒?”小瘋子問這話的時候花花正往床上搬枕頭,我在幫忙擦臥室窗臺,李小寶對著衣柜思索該把自己的行李放哪兒,周鋮倚門口圍觀。 話音落下,三個人的動作都停下來——周鋮原本就沒動作。 我發誓小瘋子這話沒經過大腦,要不就是他失憶了! 突來的安靜有種刺激人神經的魔力,小瘋子看看我,又看看花花,再瞅瞅周鋮,忽然夸張地笑了兩聲:“哦哦你倆體格不合適,你看小寶多省地方,和花花住正好!哈哈……” 雖然他的掩蓋很拙劣,但我還是慶幸關鍵時刻記憶侵襲了他。 花花怎么離開這里的,大家心里都有數,只是當事人甲很自然,我這個當事人乙又很配合,于是整個回歸場面看起來就像花花只是單純的離開學藝,完后學成歸來。一年半前那段絕對算不上陽光明媚的過往,被喜慶的重逢刻意掩蓋,這是每個人希望的。 一切都很好。 小瘋子沒一抽到底,我感激的想沖他磕倆頭。 不知道周鋮用了什么方法,兩天后我廚房的倆人就辭職了,而且精神狀態歡天喜地,對我更是只有感激沒有怨念。我不得不再次感慨周鋮手腕的高明。廚房空了,花花和李小寶順理成章入駐,幾天下來,一些熟客反映菜的口味好像變了,當然喜歡不喜歡的都有,不過喜歡還是占了大多數。 在花花回來之前,我已經有日子沒怎么去店里了,因為一切都在軌道上,我時不時地過去瞅兩眼,就結了。但現在花花回來了,畢竟還需要時間適應,所以我也就跟著重新當起了掌柜,兼收銀員。小瘋子和周鋮現在就算徹底退出飯店經營了,財務還是小瘋子的事兒,但只需要我每月把賬本拿回去給他弄弄就成了。 花花和李小寶適應得比我預想要快,也就一個星期的時間,兩個人就儼然成了廚房新主,配合得十分默契,完全不需要我再側面幫助。有時候客人不多,我在前面實在坐著無聊,就往后廚跑,可多數是跟李小寶在聊天,因為他嫌花花打字慢,所以每次都搶去花花的話頭。 有天來了個喜歡重辣的客人,我便拿著菜到后廚希望花花能幫著回回鍋,卻沒想到看見他和李小寶用手比劃,你比劃兩下,我比劃兩下,有來有往,氣氛愉快。好半天我才反應過來那是手語。那是我第一次看見花花用手語,我可以肯定的說在一年半之前他還完全不會這個,可現在,他用的很熟練,最難得的是李小寶也很熟練。我終于明白為什么李小寶總不愿意等待花花打字了,因為他們之間不需要,他們可以像我們一樣的說話,即時溝通,于是那寫字的十幾秒便顯得愈發漫長和難耐。 距離花花回來大約過了二十來天,周鋮不聲不響租下了隔壁的房子,就在我們對門兒。我特能理解,一個屋檐下五個人,睡覺倒是小問題,可早晨的衛生間著實讓人惆悵,況且他和小瘋子現在的收入也不低,自己租個房子,輕輕松松。 周末我們匯聚在周鋮的新房里,共賀喬遷之喜,花花掌勺,做了一桌子好菜。 酒桌上小瘋子特開心,伸手問我要紅包:“喬遷之喜都得給主人家紅包的!” 虧得哥們兒有準備,啪就從兜里摸出來一個拍到了他的掌心。 這回輪到小瘋子愣了:“靠,還真有啊!” 紅包是真的,但也的確不是為了喬遷之喜。飯店分紅的事,在花花沒走的時候我就提過,而且也發過幾次,但那都是小打小鬧,連工資都算不上更不好意思叫分紅了,并且花花走后飯店一度因為我的不在狀態陷入經營危機,分紅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可是現在不同,飯店運轉穩定,每月除去運營成本和固定的機動資金,還會剩下不少,既然暫時沒擴店的打算,那賺的錢就要給大家分分,況且周鋮和小瘋子要鼓搗自己的事業,也需要錢。 我費勁口舌說了半天,周鋮和小瘋子看我意志堅定,也不推讓了,全盤收下。唯獨花花,死活就是搖頭。 我怒了:“你怎么這么矯情!” 花花低下頭,跟犯錯的孩子似的,一瞬間時光仿佛又回到了從前,我是老大哥,他是小弟,我瞪一下眼,他都會緊張得要命。 過了會兒,他終于妥協,默默寫字給我:“我拿,但是用不了這么多,夠花就行。” 我是又生氣又心疼又好笑,剛想說話,在一旁看了半天的李小寶插嘴:“錢哪有夠花的啊,再說依大花現在的水平隨便外面找個大酒店工資都差不多這個數了,福利待遇還比這好。” 小孩兒沒惡意,我能感覺出來,但被一個小孩兒這么直截了當說,還是讓人挺臊得慌的,因為他說的是實在話。 花花卻不高興了,皺著眉頭開始用手語比劃。 小孩兒動動嘴唇,貌似想反駁,可在看了我一眼之后,也改用手語。 兩個人手語了大概五分鐘,總算告一段落,最終應該是李小寶妥協了,因為小孩兒放下胳膊,悶悶不樂。花花笑笑,無奈地摸摸對方的頭。 周鋮和小瘋子是第一次看見花花用手語,自然很驚訝,但前者維持住了一貫的淡定,后者則沒繃住悄悄問我:“啥情況?” 我沒回答,因為這情況再明顯不過了。 我一直以為這個世界上誰沒了我馮一路都行,就花花不可以。別人沒了我,還有張三李四來填補,花花沒了我,上哪兒再找這么一個疼著他慣著他的?可是今天我才發現,不是花花沒我不行,而是正相反。其他人,周鋮也好,小瘋子也罷,遇見了大家一道走,是有緣,能幫襯就互相幫襯,走著走著散了呢,那就散了,畢竟誰都有自己的路。但是花花不一樣,打從認下弟弟那一天開始我就把他放在生命里了,有個專門位置是給他的,并且嚴絲合縫卡住了,要挖走,就是連皮帶rou。 疼。 第章 拋開那些亂七八糟的情緒,其實李小寶是個挺討人喜歡的孩子,活潑而單純。想到什么說什么,在藏不住話這點上跟當年的小瘋子有點兒像,不過比小瘋子靠譜多就是了,起碼不會經常性地蹦出讓聽眾想抽打的言論。 “大哥,你們當年在里面有沒有被欺負啊,我看電影里演的可邪乎了,簡直是暗無天日的人間地獄!”這娃近來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晚飯后聽我講那監獄里的故事,并且經常聽著聽著就兩眼放光,仿佛對那地兒產生了無限遐想和向往。 “別處怎么樣我是不知道,反正咱社會主義監獄就跟歌里唱的一樣,解放區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 “大哥,你確定你說的是監獄不是陜甘寧?” 小瘋子和周鋮晚上不太過來了 ,偶爾來,也只為蹭一口飯,所以八點后的時光多是現在這個樣子——我給李小寶講故事,或者李小寶給我講故事,花花則在沙發一頭看電視兼時不時聽這邊一耳朵。 通常情況下花花對我的監獄故事不發表意見,昨天我把王八蛋都夸成花了,他也只是偷著笑,不糾正。但李小寶給我講他們學藝故事的時候,花花的反應便直接多了,遇上夸張過度的地方,還會很認真地駁回,然后李小寶就只能摸摸鼻子,重講。 在李小寶的講述里,我知道了花花的辛苦,汗水,知道了主廚的冷酷,嚴格,知道了大酒店的高檔,奢華,知道了北京的熱鬧,繁榮。花花空白的那一年半逐漸成型,有了畫面,有了色彩,甚至有了聲音,我不用再偷偷抱著QQ聊天記錄去回味,去揣摩,去想象。 雖然這和預想中的有些出入,因為我原本以為這些都會由花花來講給我,然后我可以在辛苦的地方感慨,在出糗的地方嘲笑,在成就的地方鼓勵……而不是此刻這樣,只能聽著。但畢竟我還是知道想要知道的了,所以我知足。 跟李小寶聊天屬于買一送一,他不光講花花,也講他自己。原本我只知道小孩兒也是本省的,但聊過之后才知道,就在我們隔壁市的下屬縣,雖然家是農村,但爹媽這些年一直承包果園,生活也不算苦,相比其他同村孩子,他算是沒屈著了。不過小時候說話晚,到了六歲還沒開口,弄得爹媽都以為他是啞巴,所以就送到聾啞小學去念書,哪知道十二歲那年他忽然開口說話了,這可給爹媽嚇得又驚又喜,連忙撥亂反正,但畢竟整個小學都是在聾啞學校度過的,所以小孩兒的手語很流利。后來因為不愛念書,又想見見世面,就外出打工了。 “村兒里很多人都出來打工了,好幾個掙了大錢呢,等我將來掙了大錢,就把俺爸媽接到城里。”小孩兒說這話的時候整個人發亮,仿佛美好生活就在明天似的。 我情不自禁抬手去摸他的腦袋,就像從前摸花花的那樣,卻發現花花也抬起了手,不過比我晚了一步,于是又收回去了。那個瞬間我產生一種錯覺,仿佛花花變成了當年的我,李小寶變成了當年的花花。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除了現在的馮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