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清景是微涼_分節閱讀_54
這話真把我問住了,心虛的特征之一就是呼吸不穩。 哪成想小瘋子在身子摸摸索索半天,還真弄出來一張粉紅色領袖,朝司機揚揚:“這回放心了吧,下車就給你。” 司機聳聳肩,不再說什么。 小瘋子白了他一眼,又把那張皺皺巴巴的鈔票重新塞回衣服里襯。他的動作十分小心翼翼,仿佛重一點都會把那珍貴的紙幣碰掉邊角。 我轉頭去看窗外,希望光禿禿的山景能驅散心中的酸楚。 他同學就給他一百塊錢。 他在監獄門口像流浪漢似的住了半個月。 他是那個聰明的能把證明題解出花兒來的小瘋子。 “不管你以后干什么營生,反正我肯定能幫上大忙,所以你家那房子要留個屋兒給我住,最好是陽面兒的……” 我莞爾,回過頭想捏他臉,卻在見到那一片紅后生生忍住,只樂道:“你什么記性,不說那房子要賣了換錢嘛。” 小瘋子愣愣地眨了兩下眼,忽然一拍腦門兒:“我暈,凍迷糊了,怎么把這茬兒忘了。” 大貨車的三人座很擁擠,司機靠左,我靠右,小瘋子坐在中間。眼瞧著司機一換擋胳膊就刮著他,我索性把他摟過來,讓他趴我腿上:“我看不是凍的是困的,這陣子沒好好睡過覺吧。”都成熊貓了。 “你試試在西北風里以天為蓋地為廬……”小瘋子嘴上不饒,人卻乖乖趴著不動了。 沒一會兒,膝蓋上就傳來了均勻的呼吸。 我嘆口氣,不自覺抬手摸摸他的頭發。不知多久沒洗,全是土,可我還是堅持,一下,又一下,遇著打結的地方,就輕輕梳開。 連花花都長大了,這家伙,卻依然和我剛進來時看見的那個沒任何區別。 明明也是個快三十的娃了。 我想,可能監獄除了禁錮身體,還可以靜止時間。 司機看了我兩眼,又看了看睡著的小瘋子,低聲問:“你弟?來接你出獄?” 我怔了兩秒,繼而微笑點頭:“嗯,這是我二弟。” 正如司機所說,他那車是真慢,抵達市區的時候幾近傍晚。 小瘋子把錢給他,他磨嘰半天又找回來十塊,別別扭扭地說,那個,給你倆做公交車。 小瘋子沒裝相,直接收下,然后燦爛一笑,叔兒,你夠意思。 大街上人來人往,穿的衣服和我進去之前沒多大變化,四月份嘛,無非還是棉衣羽絨服啥的,有個別不怕死的女人穿了裙子,凍得像篩糠。但城市確實舊貌換新顏了,我記得以前這地方是條土街,可按剛剛那司機的說法,這里已經成了市里最繁華的商業區之一。 “別瞅了,”小瘋子過來拉我,“咱們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先回你家住一晚上,然后明天找個中介登記賣房,至于世界真奇妙什么的,有的是時間給你看。” 說的也是。 小瘋子總是最務實的,這點上整個十七號都甘拜下風。所以我任由他拉著往公交車站走。 “你家從這兒坐幾路車能到啊?” “608,不過是當年哈,誰知道現在改沒改……” “對了你有鑰匙吧?” “嗯。” 那是老頭兒探監時給我帶來的,我自己那把在進看守所的時候就丟了,依稀記得好像是被沒收,但再沒有歸還這一說。老頭兒帶來那把是新配的,鋸齒還有點割手,俞輕舟當年讓我看了一眼,然后說幫我保管,這一管,就是五年。 事實證明,城市的發展真是風馳電掣,608變成了快7,好在路線依然。 大約二十分鐘左右,我們到了小區門口,下車的瞬間,周遭熟悉的景物忽然讓我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 “你家幾樓啊?”走到樓底下的時候,容愷忽然問。 “四零二。”我頭也不抬地答,一只腳踏進樓洞口。這是老式小區,樓道沒鐵門什么的擋著。 “哎哎,”容愷追上開,“我可看著四樓都亮燈呢。” 我兩級臺階一起登,速度蹭蹭的:“我家玻璃要繞到后面才能看著呢,別瞎cao心了。” 容愷撇撇嘴,不再言語。 熟悉的防盜門映入眼簾,邊邊角角還有我當年淘氣用石頭砸掉漆的痕跡。不同的是門上被貼了無數的小廣告,開鎖的,修理馬桶的,辦證的,治病的,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布滿了整個大面兒,讓這扇門看起來就像是紙糊的。 “你真好,”小瘋子忽然感嘆,“還能落這么大份兒遺產。” 我黑線,要不是知道他的說話不經大腦,我能把他從四樓踹下去! 深吸口氣,我掏出鑰匙開門。 小瘋子雙臂環抱,耐心等待。 鑰匙捅進去了,但擰不動。 我皺眉,再用力,左,右,甚至上下都嘗試了,就是擰不動。 我不想罵,但,老頭兒你到底找哪個不靠譜的配的鑰匙啊! “咋了?”小瘋子也發現了不對勁兒。 我嘆口氣,把鑰匙抽出來:“擰不動,可能鑰匙沒配好。” “你再使點勁兒呢?”小瘋子那表情像是恨不得幫我用力。 我沒好氣地笑:“再擰就斷里面兒了。” 小瘋子撇嘴,剛想再說個什么,防盜門里側忽然傳來一聲模糊的:“誰啊——” 第42章 “什么情況?你爸把房子租出去了?”小瘋子看看防盜門,又看看我,“還是你記錯門牌號了?” 怎么可能記錯門牌號,我他媽在這里住了三十年! “誰啊?”或許是遲遲沒等來回應,門里的人又喊了一句,這次聲音很近,聽起來人已經走到了門口。 我很驚訝漫長的五個年頭之后我仍能清楚分辨出姑父的聲音。深吸口氣,回答:“我。” 低沉的音節在幽暗樓道里回蕩,像個惡靈。 門里的人仿佛怔住了,遲疑許久,才慢慢打開門鎖。 久違的臉孔比當年蒼老許多,眼窩深深塌下來,頭發里夾雜著花白,與記憶中的差別過大以至于我半天都不敢認。 “聽著就像,”男人很努力地露出個微笑,聲音沙啞得厲害,像是抽煙抽壞了嗓子,“真是一路啊……” 單手扶住門框,我皮笑rou不笑地扯了下嘴:“謝謝你還能認我,姑父。” 談話至此為止。 年久失修的樓道早沒了燈,我和小瘋子就像兩個黑暗中的不速之客,站在人家溫暖客廳的門口,等著主人說,請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