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清景是微涼_分節閱讀_45
沒人知道滑落的山石是何時停歇的。世界回到了最初的狀態,天與地尚未分開,混沌黑暗,死氣沉沉。 “都……還好嗎……” 小瘋子的聲音聽著像從地底傳上來的,幽幽顫顫,虛得厲害。 我如夢初醒,發現花花依然緊繃著身體,護著我的力道一點沒減,心里驀地一熱。這要是真塌下來,肯定是砸在他身上,親兄弟都未必能做到這樣,不是么? “呸,活著呢。”這是金大福的聲音,聽著就在附近不遠,心有余悸的。 “沒事。”這是周鋮,與平時無異的淡定語調,可若仔細聽,還是有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花花沒任何反應,雖然知道他不能出聲,可我那心還是提到了嗓子眼兒。 “花花?”我輕叫,試探性地動了動。 終于,后背的力道慢慢松懈下來。 我長舒口氣,正想說話,忽然感覺到一雙手在摸我,小心翼翼的,輕輕柔柔的,先是腦袋,然后肩膀,胳膊,腰…… “哎哎行了,我沒事兒!”好么,再摸下去就到我癢癢rou了,這場合可不適宜爆笑。 勘察的爪子終于收工,下一秒,我又被摟住,不過這次較為舒緩,沒往死里用力。 “放心吧,哥命賊大,”我輕拍兩下他的后背,“倒是你,沒受傷吧?” 花花沒回答,而是把毛茸茸的腦袋伸了過來,在我的頸窩里蹭啊蹭,小狗兒似的。 我莞爾,忽然覺得自己正抱著一個大型兒童。 “馮一路你倆膩味完沒?膩味完就他媽趕緊過來!”小瘋子難得氣急敗壞,能量十足的咆哮在狹小的空間里震得人耳朵嗡嗡直響。 周鋮閑閑的語調飄來:“你悠著點兒,別給震塌了。” “塌不了,”小瘋子的聲音低了下去,沒了生氣,“就怕咱們沒被壓死而被憋死。” 這是一個完全密閉的幽暗空間,某個剎那,我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張著眼睛還是閉著,因為所見的東西沒有任何差別,除了黑,還是黑。我索性不再費力了,直接閉上眼睛,努力辨別小瘋子和周鋮說話的方向。 周鋮像知道我在做什么似的,忽然說:“馮一路,這邊。” 我順著花花的胳膊摸下來,最后牽住了他的手,然后拉著他一起慢慢地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移動。 沙礫在我們鞋底發出粗糙的摩擦聲,我的神經繃到了極點,仿佛走在雷區,每一步都要先用腳尖輕輕試探,再踩實,生怕一個偏差,便尸骨無存。小瘋子說不會塌,我很想信,但山崩地裂剛剛過去沒幾分鐘,我現在腦子里還都是那轟隆隆的巨響,我怕,我很怕,我現在甚至聽見自己腳下的沙沙聲,都心驚rou跳。 終于,我摸到了溫熱的rou體。硬邦邦的肱二頭肌,要舉手才能摸到的腦袋…… “摸夠了就把爪子撂下來,”金大福終是沒扛住,“cao,一身雞皮疙瘩。” 我幾乎崩斷的神經終于有了些許舒緩。 人聚齊了,雖然看不見,可偶爾有呼吸拂到臉上,還是讓人心安。 “現在聽我說,我們遇上滑落了,我想應該是半山腰或者山頂上的石頭讓雨一澆,摩擦力減小,再一個天天放炮也會讓山體震動,趕個寸勁兒就全都滑下來了。”小瘋子的聲音近在咫尺,記憶里他從沒這般正經過。性命攸關,不是生就是死的當口,沒人開得起玩笑。 我想起了新聞里偶爾聽見的詞兒:“泥石流?” “不是,這山上就沒土,滑下來的應該只有石頭。”小瘋子接著說,“所以我才讓你們往這邊兒跑,因為石頭滑坡是有個角度的,這時候反而垂直方向安全,何況咱們頭頂還有被掏空的石壁擋著。” 金大福著急地插了一句:“可是我們現在被埋里了!” “往外跑你現在就是一灘rou醬!我們在最里面,根本跑不出去!” “現在不是爭這些的時候,”周鋮阻止他們再吵下去,直接問,“容愷,咱們有辦法出去嗎?” 小瘋子沉默了許久,才說:“還是等救援吧。” 救援兩個字像是有魔力,瞬間安撫了我們的神經。往常不屑一顧的和諧社會啊人命大于天啊搖身一變,從假大空的口號變成了我們堅定不移的信仰。我們盼望救援快點到來,解放軍也好,消防官兵也好,隨便什么,我們掐斷任何一絲絲懷疑的念頭,只為保持住那搖搖欲墜的生命燭火。 “都坐著吧,省點兒體力。” 小瘋子的建議被集體采納,我們紛紛坐到地上。閉眼睛太久,困倦莫名襲來,我連忙睜開,并用力瞪得大大,雖然視野中還是漆黑一片,但我不管,我就知道我不能睡著,哪怕一秒。 沒人說話,或許是太累了不想說,或許是不知道能說什么。死寂像一汪深湖,慢慢將我們淹沒…… 有人抽了一下鼻子。 我身邊的人動了下,感覺像是抬胳膊或者別的什么,接著就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像兩個人在過招。 然后我聽見周鋮無奈的嘆息:“你哭什么……” “我沒!”堅決否認的小瘋子還帶著鼻音。 第35章 似乎很久之前,我也有過這種感覺。無盡的幽暗,狹窄的憋悶,仿佛自己被吞進了猛獸的肚子里,感覺不到時間流逝,感覺不到外界變化,就這樣被釘在了原地,等著胃液一點點把我腐蝕到渣都不剩。 我恨小黑屋。 我恨一切黑暗狹小的空間! “說點兒什么吧,”我說,“這能把人憋瘋了。” “行啊,拜某張烏鴉嘴所賜,我們確實被活埋了。”率先響應的是金大福,這可有點兒出乎我意料。 被點名的若是別人也就罷了,可容愷是誰啊,什么都能吃就是吃不得虧,于是抽噎著氣兒還沒捋順呢,就斷斷續續地反駁:“你、你他媽說誰呢……我要是、要是有這能力……我還在這呆著……早、早他媽出去給……給領導人當智庫了!” “你不整天一套一套的嘛,什么這個蘑菇啊,那個坍塌啊,你有能耐,都說中了,你怎么就不想著帶咱們換個地兒?非在這鬼地方等死!” “那是我……是我說換就能換的嗎!你以為監獄是、是我家開的……我也沒想到真能滑坡啊……” “還有臉哭,哭個屁!” “金大福我cao你媽!” 我錯了,我嘴賤,我非得提什么大家來說話啊,這可好,不如憋瘋呢。 “都少說兩句吧,”周鋮淡淡的嗓音這會兒頗像滅火器,“自家人較什么勁,留著力氣與天斗。” “天在哪兒呢,你指給我看看?” “金大福,別逮著誰咬誰,多大人了,和個小孩兒置什么氣。” “我就煩他沒心沒肺那樣兒!” “人家也沒求著你喜歡,我還煩你呢。” “周鋮你他媽到底哪頭兒的!” “婦幼保健協會。” “靠!” 我被這黑暗中的唇槍舌劍逗樂了。我開始懷疑這么多年錯看了周鋮,他那個淡漠的軀殼里說必定包裹著一顆極富同情的溫柔心。 小瘋子也安靜下來。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依我對他的了解,這么乖的不回嘴,八成是被周鋮的拔刀相助驚著了,先是驚,待回過味兒來便軟軟的成了趴趴熊。 不同于花花的倔強,小瘋子其實就是個唬人的刺猬,你找好角度用對力道,輕輕松就能給它掀翻了,然后這娃就只剩下柔軟的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