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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清景是微涼_分節閱讀_38

    花花停在我面前,擋住了光,于是我抬頭問他:“怎么了?”

    花花沒寫字,只是用手指指我的左胸。

    那里是心臟,我知道,可是花花什么意思,我不知道。

    似乎看出了我的不理解,花花又指了指我的腦袋。

    我咬牙切齒地苦思冥想,好么,上學都沒這么賣力過。

    腦袋,心臟,思想,心……

    “你是問我怎么想的?”試探性地開口。

    花花的表情總算有了變化,皺著的眉頭慢慢打開,下垂的嘴角也稍稍上揚。

    嘆口氣,我容易么我!

    花花問的是劉迪,我知道,因為他之前就勸過我別對那廝太熱心。說實話,我真沒覺得自己對那家伙有多特殊照顧,充其量逗個咳嗽,扯扯淡,別說交心,連正經嘮嗑都很少。但……如果非要跟十七號大環境比,那我是有些聒噪了。不過我不認為這是我馮一路的問題,遙想當年,我剛進來的時候,面對滿屋僵尸,那是多么披荊斬棘才闖出一片天啊,回憶個邊邊角角都讓人心酸,而現在我浴火重生了,怎么還能讓后來的同志再走一遍我的坎坷路呢?

    我拍拍床,示意花花在我旁邊坐下。

    花花不為所動,站得筆直像駭客帝國。

    我沒好氣地把他薅過來,一把按到自己身邊兒,不解氣,再捏兩下他那沒二兩rou的臉蛋兒,才總算舒坦了:“我是覺著吧,很多事情你得換位思考。比如說,咱們是劉迪,住了好幾年的號子說換就換,人生地不熟的,還沒個人搭理,他就是嘴上不說,心里也要別扭。他這一別扭呢,又指不定鬧出什么幺蛾子……”

    “是他別扭還是你別扭啊。”趴在床上的容愷忽然來這么一嗓子。

    “我和我們家花兒說話呢,有你什么事兒!”來個天兵天將把這妖孽收走吧!

    “哦,原來是你家的花兒啊……”周鋮慢悠悠的調調意味悠長。

    金大福嘁了一聲:“就他當個寶,腦子有問題。”

    喲呵,還來勁了!我蹭地站起來,擼胳膊挽袖子:“怎么的,是仨人一起上還是單挑?”

    周鋮搖頭,強忍笑意:“要搞文斗,不要搞武斗。”

    我轉頭看向金大福,那廝也在看我,一身腱子rou占了四分之三的床……

    好吧,這個跳過。

    容愷早貓被窩兒里了,就露出倆黑洞洞的大眼睛眨巴眨巴。

    切,我忿忿然地坐回床上,就看見花花也在笑,表情是一板一眼的,可是眼睛,泛著笑意像湖面粼粼的波光。

    沒好氣地推了下他的腦袋,我罵:“你個小沒良心的。”

    花花攤攤手,一臉無辜。

    我不知道花花懂沒懂我的意思,就像我不知道金大福他們是不是看出了,雖然我沒生氣,但我真的有點兒不舒坦了,就為金大福那句“就他當個寶”。話其實沒錯,我是把花花當寶了,寶貝弟弟,別人動不得,更欺負不得,但今兒個我才發現,原來連嫌棄也不成了。不能嫌棄,不能看不起,必須把他當普通人來對待,我知道這有些過分,而且花花也未必喜歡這待遇,所以除了一個人坐床上生悶氣,別無他法。

    劉迪的話題就算掀過去了,后來我又和花花聊了些旁的。說是聊,其實攏共沒幾個回合,因為花花堅持用肢體語言,弄得我每句話都要猜上好幾分鐘,有時候還猜不對。但花花好像樂在其中,到后面動作也豐富起來,跳舞似的。好幾次我沒憋住,直接樂了,花花有點小尷尬,但居然沒怒,而是依舊莫名耐心地一邊又一邊重復我看不懂或者理解不了的手勢。

    好容易挨到要熄燈,花花總算有了結束談話的趨勢,雖然意猶未盡。

    我頗有一種解脫感,但面兒上又不好表現出來,于是佯裝不經意地咕噥一句:“下回還是寫字兒吧,這么比劃多費勁。”

    花花剛走出兩句,聞言停下來,回頭,略顯興奮的表情還沒有徹底從他的臉上散去,襯著愣愣的表情,有些滑稽。

    我咽了咽口水,任由他看,等著回應。

    但花花沒有回應,只是靜靜的看我,臉上再瞧不出任何情緒。

    我被看得渾身不自在,便趕蒼蠅似的揮揮手:“瞅什么呀,趕緊睡覺去!”

    終于,花花眼里的光黯下來,像清晨的街道,路燈一盞又一盞的熄滅。

    第章

    那天晚上之后,花花再沒跟我比劃過手勢,無論何時何地,要么,他寫字給我,要么,他就寧可不說。我這叫一個煩躁,但“比劃費勁”這話是我說出去的,總不能再撿回來。于是只好硬著頭皮往下過日子,好在除了這個,花花倒沒別的變化,該怎么還是怎么的,偶爾我打趣讓他喊我哥,他還會沒大沒小地撲棱我腦袋,就像我總摸他頭那樣。

    劉迪的行蹤慢慢穩當下來,不再夜不歸宿,每天正常上工,收工,出cao,放風。有一次我聊天,我隨口問,那陣子你總晚上不回來是不是跟誰構思越獄計劃呢?劉迪大為驚訝,半張的嘴能塞進去四個鵪鶉蛋,路子你還有這計劃呢?趕緊斂吧斂吧收起來,不然容易吃槍子兒!我黑線,徹底喪失繼續深聊的欲望。我煩他吊兒郎當那勁兒,雖然我自己也不怎么正經,還有我很煩我叫我路子,馮哥,一路兄,哪個不比路子好聽,所以禮尚往來,我堅持叫他盲流。

    一年中最冷的節氣,三九天,悄然降臨。

    起初誰也沒感覺到,因為一入冬,監獄的溫度就始終維持在凍不死人但也絕不溫暖的恒定狀態,每天睡覺蜷成蝦米是我們特有的保溫措施。但這天不一樣,早晨起來洗臉就發生了異常——停水。

    “停啥啊,”金大福過來弄兩下,定了性,“擰都擰不開了,這是水管子凍住了。”

    劉迪已經把牙膏擠出來了,于是這會兒舉著個牙刷二了吧唧地問:“所以呢,這是讓哥們兒干洗?”

    “拿熱水澆開不就行了。”小瘋子懶洋洋擠過來,臉上的表情分明寫著,唉,這同一個屋檐下的智商差距咋就那么大……

    劉迪等半天,沒等來下文,不耐煩了:“那你倒是澆啊,光他媽說頂屁用。”

    小瘋子不樂意了,叉腰瞪眼:“你見過諸葛亮拿青龍偃月刀?你見過吳用上陣殺敵?我是智囊,智囊懂不懂,就……”

    劉迪生生后退兩步,估計是覺著自己再聽下去容易口吐白沫。

    一個屋檐下,抬頭不見低頭見,不可能真把誰當成透明的,但劉迪的兼容性還是讓我嘆為觀止,隨便跟誰都能扯上兩句,嘴欠,人得瑟,沒多久就成功融入十七號,我仿佛看見了剛出道時的自己。

    早知道這樣,我還動員大家接納他干啥啊,整得現在俞輕舟都管我叫居委會的。

    清晨時光寶貴,不能由著學齡前兒童白白浪費,于是我和周鋮還有金大福人手一個暖水瓶,埋頭就在那兒澆,花花則是時不時試試水龍頭,看能否擰得動。

    隔了夜的暖瓶只保留下一半溫度,好在最后彈盡糧絕之際融冰計劃終于成功,然后就看著倆袖手旁觀的死孩子第一個沖過來享受勝利果實。

    我看周鋮,周鋮看金大福,金大福把指關節握得咔咔直響。

    要是全屋兒就他倆三十歲以下我們也就忍了,可是還有個花花呢,這一對比差距就出來了,我得是多有眼光才能認這么個講文明懂禮貌識大體懂謙讓的弟啊!

    廠房里的溫度比之宿舍要好不少,可能是考量到工作效率。劉迪就在我身邊兒扎根了,起初是光聊天不干活兒,后來貌似覺得無聊了,才真正開始研究加工制作。這兩天不知道是不是發現了樂趣,干活的速度蹭蹭往上竄。我覺得他挺有勞動改造的天賦,小瘋子說這是處理器升級了,單核變雙核。

    “其實做一做也挺有意思,你看這個怎么樣?”

    得,學齡前兒童又來顯擺作業了。

    “好,非常好,全車間就你這燈最漂亮。”

    “你他媽都沒抬頭……”

    我黑線,只得從百忙之中抬起頭,語重心長地說:“劉大師,我建議你出去之后辦個私人藝術工作室,真的,你特適合搞這個。”

    劉迪磨牙,半天擠出來一句:“你這張嘴,能損到西伯利亞。”

    我壞笑,低聲道:“其實有個簡單的法兒,你讓監獄給咱號把活全免,分數照加不誤,我發動大金子他們一起來陪你研究手工藝制品。”

    劉迪特平靜地看著我,語調都沒有特別的起伏:“行啊,你們要不想干就不干。”

    我感覺太陽xue突突地跳,總算明白那種逮著好車就想劃兩道的仇富心理了。

    劉迪忽然樂了,好像知道我想什么似的:“跟你開玩笑哪。知道你不是咱這種好逸惡勞的人,你多勤勞質樸啊,監獄要選個先進模范,我肯定投你一票。”

    跟這孫子說話太累,你媽他不按套路出牌!

    不過有一點,我真沒辦法把那張玩世不恭的臉和殺人犯結合起來,更別說是光天化日拎著大刀的形象。可能人被逼急了都會干點兒出格的事,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