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清景是微涼_分節(jié)閱讀_8
“老子前五年偷的車加起來都不如這一輛值錢?!蔽覐牟粸檫x的這條職業(yè)道路后悔,但偷這車我是真后悔,腸子都悔輕了,讓你手賤! 我嘆氣,李重生也嘆氣,這讓他本就顯老的面相更為滄桑:“你說你們殺人的打殘人的倒騰個幾百萬的進來都不虧,我他媽就幾萬塊的事兒判十一年冤不冤啊!” “行了行了,年底就出獄的人了叫什么叫,”我有點心理不平衡了,但看在人家給我講了這么多背景資料的份兒上,我也就只好假裝關懷一下,“幾萬塊?你犯的什么啊,搶劫?”我想來想去也就這個性質(zhì)惡劣了。 “哪兒啊,”李重生一臉哀怨,“就自己溜冰嘛,然后家里多存了點兒,才二百克,這就算非法持毒了,十一年啊,真他媽的!” 我皺眉,有點兒看不上他了。所謂溜冰,其實就是吸冰毒,哪個旁門左道的圈子里都少不了這樣的人,我就親眼見過幾個,有剛吸上的,天天跟我說那玩意兒怎么爽怎么飄飄欲仙,也有吸時間長的,各種糟踐錢,自己錢花沒了偷的也不夠了就偷家里的,都一副皮包骨比鬼還像鬼了,見我還問呢,來點兒不? 我從來沒沾過。 確切的說我是不敢沾,我這人太惜命了,舍不得一身金貴的rou咔咔往下掉,再來我就一個爹,不準備認第二個。 “兄弟,”李重生忽然問我,“你出去了最想干啥?” 我看著他嚴肅認真的臉,誠懇回答:“我才剛進來,還沒想那么遠……” “你知道我出去了最想干啥不?”他鍥而不舍。 我在心里嘆口氣,但還是無比配合:“干啥?” 李重生咧開嘴,露出一口黃牙:“再溜它一回冰,溜完找個妞兒干一場,爽!” 我拍拍他的肩膀:“兄弟,好追求?!比缓笃鹕?,頭也不回地走向管教,“麻煩帶我回監(jiān)舍?!?/br> 管教罵罵咧咧說剩半小時就集體回了你他媽尿急啊,但還是老大不情愿地履行了職責。 李重生把我惡心到了,徹底的。 前天他和我說他爹媽都快八十了,走不走的就這一兩年的事兒,也不知道他還來不來得及出去看上兩眼;昨天他和我說進來的時候兒子才一歲,后來媳婦兒帶著兒子改了嫁就一直沒來看過他,估計現(xiàn)在出去孩子都認不得他這個爹了;然后今天,他和我說,他出去后最想干的事兒是再吸一回毒。 我想我要是他爹媽,知道他將來會變成這樣,出生的時候就一早掐死。 重生,多好的名字,可惜放到這么個畜生身上,成了個諷刺。 十七號的人還是老樣子,我出去前金大福在睡覺,現(xiàn)在只是翻了個身,我出去前周鋮在看書,現(xiàn)在只是翻了個頁,我出去前容愷在盤腿打坐,現(xiàn)在只是不盤腿了,依舊凝神屏息,我出去前花雕在床上發(fā)呆,現(xiàn)在只是不發(fā)呆了,焦距對到我臉上,一眨不眨。 我想這可能是花雕特有的打招呼方式,所以也沖他擺擺手:“嗨,花花,我回來了?!?/br> 容愷睜開眼:“今兒怎么沒嘮到熄燈呢?” “哪那么多話可聊,當人人都跟你似的?!蔽覐臎]堵塞兒的暖瓶里給自己倒了杯涼白開,咚咚咚全干,才覺得暢快些。 “我話多也不見你跟我聊,切?!比輴鸱瓊€白眼,小腦袋扭開了。 這是,爭寵? 原諒我詞匯的匱乏,可對于小瘋子這樣的娃兒我覺得挺貼切。 走過去爬上小瘋子的床,我也學他盤腿而坐:“以后我就跟你聊,怎么樣,面對面臉貼臉,咱倆華山論劍?!?/br> 容愷歪頭看了我半天,最后咽了口唾沫:“你神經(jīng)病吧?!?/br> 我哈哈大笑,拽過他就是一頓猛揉亂搓。 容愷劇烈掙扎外帶尖叫:“馮一路瘋了,救命啊啊啊啊——” 砰—— 床板灰又落下來了,粒粒微塵都載著上鋪的不滿。 金大福坐起來,一臉受不了:“馮一路你多大了跟他一起抽風!” 我順著金大福的方向往上看,周鋮還在安靜地看書,只不過嘴角多了一抹可疑的弧度。 有時候你覺著誰誰誰不招人待見,那是因為你還沒見過惡心的,和畜生一比,僵尸們像花兒一樣可愛。 第 7 章 ... 八月中旬,立秋已經(jīng)過去一個禮拜,天氣卻還是很熱,整座監(jiān)獄像一個悶罐子,我感覺自己像是一個細菌,在這罐子里瘋狂膨脹,分裂,然后消亡。 可惜,靈魂消亡了,rou體還在。 當監(jiān)獄里的一切都不再新奇,日子就變成了出工、吃飯、繼續(xù)出工、收工、睡覺的死循環(huán)。我像是走在一條漆黑的隧道里,伸手不見五指,也看不到出口的光。這是一種難以描述的壓抑,雖然我還是會在十七號里扯淡打屁,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情況有點糟。 很快,這種精神層面的東西轉移到了rou體上,比如現(xiàn)在,我的大腦有那么一瞬間的空白,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努力去想,把所有溜門撬鎖的過往回憶都翻出來,一點點捋,終于捋到此刻,哦,我在做手工花??墒俏覟槭裁匆鍪止せ兀覒{什么要起早貪黑地做這破玩意兒然后來換取每個月那二三百塊錢呢,憑什么? “馮一路你怎么停下來了?別想偷懶,趕快干活!”協(xié)管犯在吼了。 我木然地看看他,忽然覺得他很可笑。你以為自己是個什么?官兒么?你不過比我早進來幾年,將來出去了誰比誰高級多少?都他媽是進過宮的,都他媽不是好鳥。 “哎,你傻了?趕緊做啊?!比輴鹪谂赃呌酶觳仓馔莆?。 我沒傻,但我的手指頭傻了。 容愷看出了不對勁兒:“怎么了?” “手指頭動不了?!蔽覍嵲拰嵳f。 容愷皺眉:“抽筋兒?” 我搖頭:“不疼不癢,就是動不了?!?/br> 容愷瞇起眼睛沉吟兩秒,忽然拿起流水線上的塑料葉子照著我的手指頭就是一下。 塑料葉子的的根莖硬而鋒利,我只覺得一陣刺痛,食指指肚上已經(jīng)多了個血點,先是小米粒那么大,然后是大米粒,綠豆粒,黃豆粒,最終飽滿的血粒漲破低落到我的腿上。 “現(xiàn)在看看呢?!比輴鸢褍雌鞣诺阶炖锼彼?,拿出來繼續(xù)沾膠,黏貼。 我試著動了動手指,還真成了。 “什么情況?”我問容愷。 他頭也不抬,只說了句“正常情況”,再沒理我。 流水線上的大家都忙,每一朵廉價的塑料花都關系到我們的分數(shù)繼而影響刑期,所以我理解協(xié)管犯的粗暴,容愷的愛答不理。 我想可能是血的顏色加那一下疼,觀感痛感雙管齊下,喚回了我的神經(jīng)。但我沒有更多的時間思考了,我得做手工花,我不指望減刑,但如果我在五點半之前做不完,那么吃完飯后還要過來繼續(xù)做,這是我每天的任務,循環(huán)往復,至死方休。 整整一天,我被協(xié)管犯罵了不知道多少次,原因無一例外,發(fā)呆。不過被罵之后我可以很快回過神,重新投入到偉大的勞動改造之中,托容愷的福,神經(jīng)失調(diào)的情況再沒發(fā)生。于是收工時,我勉強完成了任務。 吃飯的時候我又走了幾次神兒,以至于吃的是什么都不記得了。 回監(jiān)舍的路上容愷問我:“馮一路,你來這里有一個半月了吧?” 我算了算,還真是,于是點頭。 容愷笑了,笑得很微妙,看不出什么意思,然后緩緩吐出兩個字:“加油。” 我莫名其妙。 但轉念一想,嗯,瘋子都是莫名其妙的,所以不用糾結。 監(jiān)舍是個分水嶺,在外面,我是個神經(jīng)恍惚的勞工,回到這里,我才是馮一路。 花花因為骨折,被允許在監(jiān)舍內(nèi)休息,直至石膏拆除,不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