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匪[強強]_分節閱讀_57
武警一回頭,大喊:“噯,邵警官?” “邵警官,你干啥去?!” 邵鈞一路從采石場又趕往醫院,小車在暴雨泥濘不堪的土路上艱難奮進。 監獄醫院位于清河農場西側一片比較干燥的高地上,俯瞰一大片廠房和宿舍樓。 途中經過一個鎮子,路旁小店的店主匆匆忙忙地收攤、頂門,從房檐上往下扯被狂風掀起來的編織袋防雨布。 鎮中心小學正好趕上下午放學,小朋友們烏泱烏泱地跑出學校。大部分小孩都被家長接走,只有三四個小孩沒人接,站在雨地里,著急著回家,試探地想要往路上淌水走。 邵鈞開著他的車,沿鎮中心街道呼嘯而過,半個車輪被積水吞沒,濺起的水花驚到路邊的孩子。 邵鈞眼角瞥見人,急得根本顧不上,悶著頭往前開。 涉水開出去也就二十多米,車子猛拐急剎,停靠到路邊。 要命的關鍵時刻,自己帽子上鑲著那顆國徽,肩上扛著一杠兩星,好歹還是個二級警司呢,邵鈞心理上這道檻邁不過去。 他搖下車窗,冒雨探出頭去,對那幾個小朋友大喊:“噯,別在水里走,容易觸電,掉溝里,危險!都給我上車!” 這時候老天爺已經全變了臉,黑壓壓的一層云迫近頭頂,大雨瓢潑而下,就像從天上兜頭扣下來一桶水。 小邵警官一路與天斗與地斗,艱難地前行,兩只手都快把方向盤掰下來了,車子像一頭陷在泥塘里的豬。 他冒著雨進村,從玉米地旁碾過,把幾個小朋友挨個兒送到家,看著小孩進了家門,這才放心,再掉頭扎回雨地里。 這往村里來回一耽誤,天色更暗下來,雨中遠山的脊背像一條奔騰的怒龍,隱隱遨動身軀。那一道怒龍,透著某種桀驁的不安,像要破云而出,搖頭擺尾…… 開到鎮子口,小旅館的老板娘打著雨傘,渾身濕得透透,赤腳踩在泥濘里,伸手攔住過路的車和行人。 邵鈞按喇叭。 老板娘用力拍打車窗玻璃:“別走啦,別往外走,發水啦!” 邵鈞從車里探出頭:“哪兒發水?” 老板娘喊道:“每回下暴雨,西頭那條路都發水,垮河堤,不能從那兒走!” 邵鈞也喊:“我要去清河醫院,我應該從哪條路走?!” 老板娘跟他對著喊:“你就不能走!快別去啦!” 好心的老板娘追著邵鈞的車屁股跑出去好幾步。 “小同志,快回來!” “我說你這個人,咋能不聽勸呢,不能走那條路?。?!” 邵鈞心里急,工棚那幾個犯人七嘴八舌,當時跟他說的特邪乎,說老癩子讓炸藥炸斷一條腿,全身燒傷。 羅強呢? 羅強可能也傷得很嚴重,可能斷胳膊斷腿了,身上燒了…… 羅強一人兒躺在醫院病床上,也沒個家人朋友看護著。在監獄里住院可不就是這樣兒,誰能給你陪床,給你陪夜? 監獄規定不允許家屬陪床、陪夜,因此重病重傷的犯人住院,都是各人當班的管教們去陪,親自照顧。 邵鈞那時曾經對羅強說的話,你是我的人,我對你負責,你病了我送你去醫院,你哪天掛了我給你收尸,句句都是實話。在清河監獄,就只有他真正能罩著羅老二,而且是真心實打實地掛著這個人。 羅強這邊兒完全都不知道,三饅頭會冒著傾盆大雨與山洪暴發的危險,就為了趕到醫院瞅他一眼。 他半倚半靠在治療床上,一條腿伸開,護士正在給他處理傷口。 羅強當時被爆炸的氣浪掀開,一條腿嵌進去崩碎的石頭渣子,坑坑洼洼,血污模糊,看著挺嚇人的。醫生拍了片子,說只是皮外傷,骨頭沒事。 兩手也涂了燒傷藥膏,纏著紗布,是救老癩子時拿手撲火,被火舌舔了手指。 羅強跩著一條不利索的腿,溜達到隔壁,瞧另外那位傷成啥鬼樣子。 老癩子躺在床上,手背插著輸液管子,下半身40%燒傷,要不是羅強危難關頭扯他一把,把他從火場拽出來,他這會兒絕對不可能是個全乎人。 老癩子斜眼瞧人,嘴唇動了動,哼哧了一聲。 羅強也哼了一聲,說:“這醫院我上回也住過,條件真不錯,食堂飯都比監區的好,好好養幾天?!?/br> 老癩子嘟囔:“老二,我還當你是個心狠手辣沒人性的王八蛋……你他媽的,你干啥救我?” 羅強抬眉,冷笑道:“一碼歸一碼,哪天你要惹我了,老子弄死你不稀罕。你今天沒惹我,趕上是誰,我都拉一把?!?/br> 老癩子說:“哼,你今兒拉我一把,不怕以后后悔?” 羅強嘴角扯出不屑的表情:“你甭扯蛋,等哪天養好了回三監區,咱再慢慢來,你有啥我都招呼著?!?/br> 老癩子也扯出個艱難的笑,說:“成,等老子養好了回去,老子再跟你慢慢斗,老二你等著的……” 老癩子跟羅老二,才算是同一輩人,就連“賴紅兵”這名字,都透出十足十六十年代階級斗爭的特色。 倆人背景都差不多,老城區工人貧民戶的出身,在那個動蕩橫暴的年代,憑自己的本事一步一步往上爬、在道上靠爭勇斗狠能打能拼混出頭的。羅老二少年時代是從西城發家,而老癩子是混南城的。菜市口,天壇,永定門,都是他地盤,手下率領一幫兇狠的胡同串子,人稱“菜市口菜刀隊”,打架可猛了。 賴紅兵因為放高利貸、尋釁斗毆、故意傷害等罪名進了監獄,也判了十好幾年。 進來之后沒兩年,他媳婦就跟他離了,外面有些瓜葛的小娘們兒小傍家兒,早都樹倒猢猻散,就沒打算再等他。 這個人在三監區一大隊里做個牢頭獄霸,每天吆三喝四,呵斥一群小崽子,瞧著挺威風,其實坐了牢的人,哪個不是孤家寡人一個,也就剩下身旁這一群小弟能往一處混。 賴紅兵手里也沒什么錢。坐上三班大鋪,罩著手下一群兄弟,有時候還真需要錢,需要上下打點。尤其有七班某財大氣粗的大鋪對比著,你出手太摳唆,自己都覺著寒磣,沒法混。因此,賴紅兵這幾年在廠房里做工一直很賣命,每月能掙五六百塊工錢,主動要求去采石場干活兒,也是為了掙雙倍工資和減刑分,為了能減刑早日出獄…… 想跟羅老二斗,想在羅強面前拔份兒? 結果還是沒斗過,竟然讓羅強出手救了一命…… 倆冤家對頭,互相斜眼瞪著,皮笑rou不笑,有一句沒一句地調侃擠兌對方身上的傷疤。 誰都不服誰,誰都看對方橫豎看不順眼,可是現如今那感覺,劍拔弩張的氣氛里分明夾雜了隱隱幾分惺惺相惜。 病房外的天空更加灰暗,烏云壓頂,電閃雷鳴。 羅強那時候站到窗口看了看天,心頭莫名騰起一片陰霾,像蒙了一層霧水,濕漉漉的,突然就開始惦記這個人。 三饅頭還在監區嗎? 饅頭已經去局里宣傳科上班了吧? 饅頭再不會回來了。 邵鈞開上那條略顯低洼的路時,路的積水其實還沒那么嚴重,就沒掉他半個車輪。 那時一咬牙、一橫心,想著當晚之前就能見著羅強,沒有管教的在場監督著,值班醫生護士肯定不會用心照顧一個犯人,于是扎猛子似的把車頭扎進水里,涉水向醫院的方向開進。 邵鈞完全沒想到,那天他就沒能再從這條路開出來。 那夜的雨下得特別大,事后官方馬后炮說,那是建國若干年來北京郊區最猛的一場雨。 短短兩小時內,雨下了足足半尺多深。 若是以前,沒人會拿北京下場雨當回事兒。就是從那年開始,人們對北方的氣候有了更新的認識。河水泛濫,山洪暴發,不再僅只是江淮流域老百姓每年必遭一回的災難,帝都也會發大水。千百年來以干旱著稱、需要南水北調的地方,也能淹死個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