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上人_分節(jié)閱讀_27
李氏才站在門口就裹足不前了,因為她看到一位穿著洋式長裙,燙著頭發(fā)的女子剛從里面走出來,可能是一比較覺得自卑,就停住了腳步。 雪蘭拉著她走進去,直接對店員說:“幫我們量一下身體,我們要做幾件旗袍。” “我就免了。”李氏道,“你自己做,我只要裁了料子來,自己就能做了。” “你做的能穿出門去嗎?快聽我的吧。”雪蘭道,“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你也知道這個道理的。” “你胡說什么呀。”李氏白了她一眼。 店員看二人爭執(zhí)的樣子,有點猶豫是否招呼她們,畢竟這是兩個穿著棉襖的女人…… 雪蘭很有土豪的氣魄,對店員說:“我們有錢,你別怕,好料子盡管來就行,我們只是鄉(xiāng)下人剛進城,所以看著土而已。” 店員叫雪蘭一句話說臉紅了,忙說:“瞧客人說的,快坐,快坐,我去叫裁縫。” 李氏氣地擰了雪蘭一把:“怎么說話呢,嘴上也沒個把門的。” “我們是鄉(xiāng)下人剛進城啊,這里可是皇城,通陽能跟這里比嗎?咱們不是鄉(xiāng)下人進城是什么?”雪蘭說,“既然家里的錢是我掙得,今天咱們怎么花,你就得聽我的。” 李氏嘆道:“聽你的,聽你的,我只是不愿意你胡花錢,你一個小孩子……” 其實,別看李氏是有錢人家的姨太太,但其實她沒有花過錢,劉宅里才不給姨太太發(fā)月錢呢,家里有什么東西都是買好了,一起發(fā)下去的。一輩子待在宅院里,根本用不著花錢,就是這個原因,雪蘭她們逃走時,還要先去賣首飾。 不一會兒,一個婦人打扮的女人過來了,她伺候雪蘭和李氏量了身體。 然后她指著店里的樣品貨,問兩人要做什么樣的。 雪蘭其實不想穿旗袍,旗袍這種衣服,要身材好穿著才漂亮,雪蘭筒一樣筆直的身材,穿上著實更像筒了。她反而喜歡清末女人的衣裳,上身是馬褂一樣的寬袖子綢緞褂,下身是牽了褶皺的長裙。 所以她要了三件旗袍和一身老式的裙子,李氏則只訂做了幾件旗袍,三姐的身量李氏知道,也干脆叫人家做了。 這些都是量身定做的,料子要自己選,雪蘭還買了兩件成衣,在人家店里穿上后,就直接穿著走了。北平春天的太陽能曬死人,虧她們還穿著棉襖…… 然后她們又去了隔壁的首飾店,雪蘭想把李氏賣掉的首飾補回來,畢竟一個女人,積攢那些東西也不容易。 李氏想買首飾頭面,就是那種古舊的點翠簪子,鳳釵之類的東西,還說:“這些東西早買了也好,等你們姐妹出門子,還能當嫁妝。” 雪蘭心想,是挺不錯的,你買回家,我在屋里戴上,玩唱大戲不錯。 這年頭很多女人連長頭發(fā)都不留了,誰還用得著這東西。 最后,雪蘭選了珍珠項鏈,兩對墜子,幾個料一般的玉手鐲和幾個金發(fā)飾。 這天,她們可算是帶著大包小包回了家。 買了許多北平名吃,雪蘭還抱回了一只小黃狗,這是在飯館攤子上花三分錢買的。剛出滿月的小土狗,雪蘭瞧它母親挺兇的,身邊養(yǎng)著七八個小崽,護得什么似的,就問店家能不能買一只。 店家給挑了一只渾身土黃,胸前有一撮小白毛的,長得特別壯實,已經(jīng)會奶聲奶氣嗷嗷叫了,要了雪蘭三分錢。 回家后,雪蘭想把小狗養(yǎng)在屋里,李氏嫌棄土狗臟有跳蚤,說什么也不肯。給拴在了前院的西廂房門口,那里有個開了口的木凳,鋪上草,就成了一個小窩。 不過高興了雪蘭這對姐妹,飯也顧不上吃了,一晚上光圍著狗轉(zhuǎn)。可惜好景不長,當天晚上,雪蘭和三姐兩個抱過狗的人就被跳蚤咬了個遍。 唉,這么萌的小狗狗,就算被染上了跳蚤,也不會怪你的。 幾天后,裁縫店把新衣服送到了雪蘭家里,三姐和雪蘭當場就喜滋滋地換上了,李氏看著兩個花一樣鮮艷的女兒,也是喜笑顏開。 雪蘭提議出去吃飯。 李氏說:“行了行了,這幾天都花多少錢了,有錢也不是這個花法,你瞧咱們劉家的老爺太太,那也是大大的有錢人,可也講究節(jié)省,萬萬不肯胡亂花錢的。” 李氏的想法還是老套,這都離開多久了,還叫人家老爺太太。雪蘭認為她這樣可不行,于是決定帶李氏和三姐去安國飯店吃頓西餐。 李氏最開始以為女兒只是帶她去普通地方下館子,沒想到來到了一個富麗堂皇的大地方,眼睛都看直了。 雪蘭第一次來到安國飯店的時候也挺驚詫的,這里仿照西式的風格,裝修的金碧輝煌,連侍者都穿著黑西裝,帶著黑領(lǐng)結(jié)。 李氏和三姐都縮著脖子,一副很緊張,很猶豫的樣子。 雪蘭安慰她們說:“別緊張,我上次跟許編輯來過,這里吃不了咱們的。” “這里花錢挺多的吧,咱們還是……” “沒事,花了咱再掙。”雪蘭拉著李氏說,“別露怯,不然別人笑話咱。” 對李氏而言,這樣的地方她一輩子都沒見過,誰能想到這是個吃飯的地方呢? 雪蘭本來也不打算亂花錢的,畢竟能在現(xiàn)代享受的,她都享受過,這種高級大飯店對她而言也新鮮不到哪兒去,里面的食物不一定比路邊攤好吃,關(guān)鍵是想帶李氏和三姐開闊下眼界。 同是三個膽小的女人,但雪蘭的膽小和李氏她們不一樣。 雪蘭是因為來到了陌生的時代而害怕,李氏她們卻是內(nèi)在的膽怯,沒有見過世面,沒有接觸過社會的無知婦人對待外界的害怕。而這種害怕是不妥當?shù)模┨m很擔心,萬一有一天劉老爺找上門來,哭著喊著跪求李氏回家,她會不會就跟著走了。 期盼這天永遠也別發(fā)生,但如果發(fā)生了,也要讓李氏明白,這個世界很大,大到朝天邁步,也自有天梯。 李氏和三姐跟著雪蘭進來,但一路上都不敢說話,像看西洋鏡一樣四處打量,呆呆地望著游走在其中的侍者和穿著洋裙子的女人。 雪蘭沒有要小房間,而是帶她們?nèi)チ舜髲d。正是中午,這里坐了許多客人。 一張方桌上鋪著白色的桌布,中間還有一個插著紅玫瑰的小花瓶,明顯玫瑰花是在花棚里養(yǎng)開的。 就坐后,侍者拿來了菜單,菜單上有法文、英文、德文……都太他么高大上了。 雪蘭把菜單一扣說:“正菜要里脊牛排,七分熟,配菜要蔬菜沙拉和羊角面包,飯后甜點要慕斯蛋糕,前菜要香煎鵝肝醬,紅酒……不太懂,你推薦下唄。” “11年份的克魯埃法國紅酒如何?”男侍者問,“我們可以先開了讓您嘗嘗。” “好,順便來三瓶果汁汽水,我在大廳看到的那種,法國什么什么,不太認識。” 侍者笑了笑說:“藍白道特皮銳。” “哦哦,我只認識開頭一個詞,其他的詞都不認識,那是英文嗎?” “不,是法文。”侍者笑道。 “那就這樣吧,謝謝你。”雪蘭說。 侍者離開后,三姐驚奇地問:“五姐,你從哪兒學的?” “跟著許編輯他們學的唄,他們就是這樣點菜的。”雪蘭撒謊說。 然后雪蘭把面前的餐巾一甩,噎在領(lǐng)子里。 “看到?jīng)]有,外國人就是這樣吃飯的,生怕飯掉下來弄臟衣服,所以在這里擋上一塊手絹。”雪蘭說。 李氏笑了:“那還不跟小孩似的,還怕吃漏了嘴。” 雪蘭捂著肚子笑了起來,其實餐巾鋪在大腿上也行,不過樓下吃西餐的華夏人都噎在領(lǐng)子里,那她們也噎在領(lǐng)子里。 “都聽說洋人吃飯用刀子和叉子,咱還沒見過呢,原來是這樣的。”三姐好奇地拿起了叉子說。 “不方便,不如用筷子。”李氏道。 “娘說的對,咱們?nèi)A夏人的筷子是好東西,這刀叉才是野蠻的象征呢。”雪蘭轉(zhuǎn)了轉(zhuǎn)叉子說,“你們知道嗎?筷子在咱們?nèi)A夏已經(jīng)有三千多年的歷史了,據(jù)說是蘇妲己為了討紂王的歡心,于是拿玉簪做筷。標準的筷子長七寸六分,代表人有七情六欲,以示與動物有本質(zhì)不同。而且筷子為一雙,一根主動,一根從動;一根在上,一根在下,兩根筷子組合成為一個太極,有陰陽兩儀的含義,所以這是一件很風雅很有智慧的東西,外國人不會明白咱們?nèi)A夏人的深奧和內(nèi)涵。我們古代人說,君子遠庖廚,是因為不忍殺生,我覺得這是因為遠離了刀叉的野蠻和血腥,沒想到咱們現(xiàn)在卻又成了拿著刀叉當文明的時代。” 雪蘭說完一抬頭,卻見三姐和李氏正靜靜地望著她。 “早知你故事寫得好,果然是知道的典故多,你這樣講話,倒讓我想起了課堂上的老師。”三姐笑著說。 雪蘭也笑了,卻忽然聽到有人插嘴道:“文明之所以為文明,并非因為歷史悠久,而是因為文化的先進。如果一份文化太過古老,不再合適時代的進步,那么這樣的文化又文明到哪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