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上人_分節閱讀_23
如果之前,《燃秦》還只是報紙上的流行讀物,而當它正式成書后,就完全不同了。 它的名字作為一條新聞上了《京華日報》,因為它火熱的銷售量,切實證明了它的風靡和流行,沒人能再把它純粹當成報紙上的一本普通小說了,隨即而來的是越來越多的注視和越來越多的評價。 許編輯的笑容就沒有落下過嘴角,人人見了都要道一聲恭喜:“開門大吉啊許兄,咱們可是見識了一番什么叫洛陽紙貴。” 許編輯每每謙虛:“不敢當,不敢當,都是山嵐先生寫得好。” “世有伯樂,然后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許兄謙虛了。” 許編輯被夸贊,表面上不顯,但心里總是美美的,想著劉五姐現在還小,以后還有成長的空間,待到幾年后,必定能成為像陳海沙先生那樣的大作家,自己到時候也能作為名家的編輯而步上青云。 可是這天早上,一個編輯部的小伙子跌跌撞撞跑進來,揮著一份報紙道:“許編輯,不好了,您快看!” 許昌政接過來一看,‘《燃秦》燃膚淺’幾個大字映入眼簾,隨意讀了讀,怒氣便涌上心頭,他眉心深深皺起,攥著這張報紙的手也越來越緊。 “初讀《燃秦》,便一股荒謬之感縈繞心頭。越讀下去,不堪之感越甚。此等消遣之作,竟被圖利書商捧上了天,讀者不但看了一肚子膚淺的故事,學了錯誤的歷史,還影響了正常的思維。 先不說韓海龍因為一顆珠子就來到古代這荒謬迷信的設想,單說作者的文化水準,他對先秦歷史根本不甚了解就大放厥詞,我隨便就可以指出幾個常識性錯誤。比如此處,這“印”字,他用了小篆當中的意思,但是須知戰國時代秦國所用乃是大篆,統一六國之后才命丞相李斯統一了漢字的書寫,歸為小篆。不過是半瓶水,對歷史尚且一知半解,就敢出來大放厥詞,還自以為是的地寫出來,借以顯示自己知識豐富,簡直要笑掉人們大牙,不禁要嘆一聲無知者無畏。 更有甚者,文中的許多劇情只是本著好玩、好看、新奇、怪異,而人物設置更是天馬行空,韓非子何等人物,竟然需要一個韓海龍來提醒他,方才萌生了法家的理論,簡直狂妄至極,愚蠢至極,無恥之極! 說到此處,這還不是《燃秦》帶來的最遭影響,想想那些涉世未深的孩子們讀了此書會如何,會不會把歷史當成娛樂,以致失去對客觀真實的判斷力,以致不去尋求真實,而把幻想當作真實,整日想入非非,這難道不值得人們警惕嗎。依筆者所見,《燃秦》此書被推崇至此,實在不妥……” “許編輯,這文章是《京華日報》的專欄評論家秦風先生寫的,怎么辦?他可是北平大學教授,一篇文章貼出來,咱們的《燃秦》可就是被打落在地上的油燈,一無是處了。”小伙子焦急地說。 “哼!咱們得反擊!”許編輯生氣地把那張《京華日報》團成團,扔進了垃圾桶里。 ☆、第23章 等雪蘭發現掀起論戰的時候,一切已經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原來許編輯書生意氣,一著不慎,沖動了。他找到了一位同是《京華日報》的評論員,讓人家幫忙寫一篇文章駁倒秦風。 那評論員收了錢,倒是出來把秦風駁斥了一通,但氣勢稍差,顯然比不上秦風那篇文章有理有據。 不過沒關系,還有神一樣的隊友呢,這次出來反駁秦風的人里,火力最大的,居然是點墨流火,《長虹》上的評論人。 點墨流火顯然比許編輯找來的那位評論員有水準,說起話來也更加犀利,可說跟秦風的評論不相上下。 “批評者說《燃秦》荒誕不經,宣揚迷信,我看他才胡說八道。沒錯,荒誕在現實中不允許存在,可這也是藝術的表現形式。我們不會因為故事荒誕,就認為現實中真的有這樣的故事。我們也會說《西游記》很荒誕,但我們會否認《西游記》的藝術成就嗎?若是否認,四大奇書是不是也都要歸為荒誕不經的低劣之作?竟不知批評者好大的口氣。 什么是好書,能創造出新意,滿足人們的心理需求,這就是好書。說作者顯擺學識,我看批評者才是顯擺學識,這世上多是關心財迷油鹽的人,有幾個在乎“印”字的小篆意思,吹毛求疵,雞蛋里挑骨頭,為了批評而批評,全然不顧普通民眾的欣賞理念。你自有你的陽春白雪,難道還要讓廣大民眾特意去迎合你高高在上的品味,未免囂張了吧。這個世上不是只有批評者這樣的人才有資格評論一本書的好壞,廣大群眾說好的東西才是貼近生活,貼近百姓的好東西。至于印字先生,不妨還是回家研究大篆、小篆,興許可以轉出一瓶水來……” 點墨流火雖然評的犀利,可惜人參公雞了一下秦風先生。 秦風先生登時氣火了,又迅速寫文章回擊了過去,可見不是吃素的。 于是二人隔著《京華日報》和《長虹》互相對罵,引來觀者無數,最可怕的是還有火上澆油的,一些其他報紙也加入了這個論戰。到后來甚至都上升到了爭論國家民族的地步,作者雪后山嵐無辜躺槍,都快淪為誤人子弟的民族罪人了。 其中最犀利的幾句罵聲如下: 如今國家風雨飄搖,軍閥混戰、民不聊生,列強瓜分國土,國人尊嚴掃于塵下,雪后山嵐不思成文喚醒愚昧民眾,反而天花亂墜、一片胡言,只讓民眾陷于繁花錦簇的夢中,不思進取,可見那些支持他的人也是毫無意義的東西,不配茍活于世。 雪蘭看了,超無奈的。 人家寫來發在黃色小報紙上的,本來也沒想弄得高大上,干嘛上綱上線啊。而且這個秦風,真他么有緣分啊,她只寫過兩篇小說,他都跳出來評論評論,只不過一好一壞而已。 其實最初就不該吵起來,秦風的第一篇文章也沒有太過火,評論的都是實情,《燃秦》確實有種種不足,人家批判的也合情合理,可惜這年頭文人太愛犟死理,又非常傲慢,不容許自己的言行被批判,所以才越吵越兇。 雪蘭害怕被罵成“民族罪人”,建議認輸,結果把許編輯惹惱了。 “您為什么不問問我的意思,就直接找人吵架呢?文人都倔強,他們吵起架來還得了?”雪蘭說。 “他憑什么這么評價咱們的《燃秦》,這本書是多少人的心頭好,多少人每天盼它、等它,那個秦風卻把它批得一文不值,你不生氣?你不生氣,我們還生氣呢!”許編輯跟雪蘭起了高聲。 雪蘭被嗆了一聲后,氣勢立刻弱了,果然不應該跟文人為這種事吵架,馬上生氣有木有。 “這吵來吵去不太好,《燃秦》會臭了名聲,不如我出來寫幾句話,停下這個紛爭。”雪蘭小心地提議道。 “那你是準備示弱?”許編輯生氣地問。 “咱們還要賣書呢,所以不跟能他們一般見識,氣弱了就氣弱了。再說人家是著名的大學教授,文化陣地的領頭羊,他身邊還站著無數個高級教授,無數個社會名人,現在還只是對罵沒關系,萬一人家在報紙上呼扇呼扇學生,讓他們出來舉著彩旗游行,抵制我的書可怎么辦?再說了他還是《京華日報》這種大報紙上的評論員,底蘊厚,朋友多,真要吵起來,咱們也吵不過人家的,說不定咱們會變成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別說不可能,你也不想《燃秦》落到這種地步吧?” 聽了這話,許編輯許久不語,最后嘆了口氣說:“隨便你吧。” 雪蘭笑著哄他道:“許編輯別生氣,我一連給你十幾章存稿,咱一天發三章,氣死他們,他們吵上天,也阻止不了咱們發文章不是。” 許編輯這才不生氣了,其實最惱怒那會兒,他還暗暗想過,那些家伙在報紙上大罵雪后山嵐,若他們知道雪后山嵐不過是個豆蔻年華的小姑娘,他們一群大老爺們聯合起來欺負人家孤兒寡母,也不知會不會臉紅到找根繩子吊死?當然這只是一時賭氣的想法,平靜下來后,許編輯也不會做出這種沖動事了。 但雪蘭還是愁得很,不管她服不服軟,最后都是被罵的命。何況她一服了軟,之前支持她的人也會生氣的,可是沒辦法,必須要平息下來,都是為了《燃秦》。 于是這天,《燃秦》的更新后面跟了一小段筆者的話。 要知道自從連載以來,作者雪后山嵐從未留下只字片語,如今卻突然留言了。 “我年前落入池塘,生過重病,身體極差,因而無法外出工作,只能以寫書為生。家中還有一婦人,一少女,需要我賺錢養活。論戰之事我已經知道,秦風先生的評論我也看了,說的極有道理,山嵐羞愧,寫完此書后便封筆修養身體,還請諸位容我寫完《燃秦》,賺些養家的費用,雪后山嵐留筆。” 當時,許編輯見了這段話也驚詫不已,忙問雪蘭:“你要封筆?” “是啊,我這本書才剛剛出了上部,就賺了將近五千塊錢,我們家一個月都花不到三十塊錢,而且賣書的收入還會增長,我這輩子都不需要再賺錢了,還勞心勞力寫什么?” 許編輯聽后極為失望,幾經勸阻,但雪蘭執意如此。 她說:“您是個好人,一直在幫襯我們家,但您應該知道,我無論如何都是個姑娘家,在一張這樣的報紙上連載小說,不被人知道也就罷了,若是被人知道,還有什么面目出門?我母親到現在都以為我和秀才一樣,在出什么圣人之言呢。” 雪蘭說得誠懇,許編輯也是通情達理之人,也就點頭答應了。 而雪蘭不知道,她雖然遂了心愿,可許編輯卻要面對諸多指責。 就在這張報紙發出去后,《京郊晚報》的陳主編大發雷霆,直接到編輯部找到了許昌政,指著他的鼻子大罵。 “你是怎么做事的?我們報社花這么多錢,好不容易養出一個作者,你倒好,任由她胡來!” 許編輯低著頭,只道:“可是作者執意要封筆,我們也無可奈何呀。” “她說封筆就封筆?我們還不許呢!雪后山嵐不用你帶了,我們會給她安排新編輯。” 而另一方面,北平大學里,一位二十幾歲,身穿西裝的先生正在讀報。他冷笑了一聲,把《京郊晚報》丟在桌上。 “怎么?秦風兄,看了這個還不解氣嗎?”一個穿著白襯衫的年輕男子笑道,“這雪后山嵐可是已經求饒封筆了呢。” “哼!裝什么可憐,不過是故作姿態,博同情罷了,到時候他真要封筆,我才會佩服他,你且看著好了,這不過是裝腔作勢而已。”周涵震傲慢道。 “秦風兄,你就是個懷疑論者,你怎么知道人家說的不是真的,也許真的是身患重病,無法出門,家中還有妻子幼女,無奈之下才在《京郊晚報》這種報紙上連載小說。哎,早知如此結果,我就不把《燃秦》介紹給你讀了。這《燃秦》我喜歡的緊,那雪后山嵐也是個有才華的人,書雖然有些瑕疵,可也不致被鄙夷至此啊。你要是真的不喜歡,當初那本書你為什么沒日沒夜從頭看到尾了,既然看了,又何必跑到報紙上把人家罵一通?弄得人家現在封筆,我都覺得自己好像當了大惡人,欺負了山嵐先生一家孤苦。”王愛年道。 “我這個人就是如此,有話直說,若是有人看不下去,大可不必屈尊來我這里。”周涵震說。 王愛年嘆了口氣說:“秦風兄不必把火氣撒到我身上,你也相信雪后山嵐說的吧?所以才在這里生悶氣,氣自己跟人家吵架,卻連累了作者封筆對嗎? “我做過的事情從不后悔,《燃秦》那種無聊之作我就是這么認為的,便是一百次也有同樣的結果,至于雪后山嵐封筆,他封筆應該,這種沒有文筆,也沒有內涵的東西,本來就不該存在。” “你這么嫌棄空無內涵的東西,怎么不去譴責別的書呢?這世上比《燃秦》空乏無聊的書千千萬萬,你倒是去一一譴責啊。” “哼!”周涵震背過身去,不再理會友人。 “哎,好啦,我不跟你斗氣,任誰都改不了你這倔強脾氣,我要給雪后山嵐去信,求他不要封筆。”王愛年笑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