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洛澤之皺著眉頭,總算是沒再開口噎人了,等遲長青進了灶屋,他立即看向自家meimei,仔仔細細把人從頭到腳檢視了一遍,有些緊張道:“阿嬋,他有沒有欺負你?” 洛嬋搖搖頭,回答:沒有,他對我很好。 洛澤之嗤笑一聲,顯然并不相信,轉而又問道:“你的啞疾是怎么回事?是有人給你下毒?還是說就是遲長青干的?” 洛嬋又搖頭,答道:從牢里出來的時候,就不能說話了。 聞言,洛澤之眼神變得十分陰沉,神色痛惜道:“你放心,哥哥一定會給你報仇的?!?/br> 他又摸著洛嬋的發頂,安撫道:“等回京師之后,我替你去找最好的大夫來,一定能治好的?!?/br> 洛嬋問他:大兄呢?大兄怎么樣了? 洛澤之頓了一下,才答道:“他現如今好得很,你不用擔心他?!?/br> 洛嬋覺得他的語氣有些古怪,細細一想,又不知怪在何處,但聽大兄很好,她心里也安心許多,點點頭,又問他:爹爹娘親呢?我聽說,他們過世了…… 洛澤之抿了抿唇,眼神沉沉,聲音艱澀道:“是的,他們都走了?!?/br> 即便早已得知這個消息,但如今從親兄長口中再次聽聞,洛嬋還是十分難過,眼淚撲簌簌就落了下來,洛澤之連忙捉起自己的衣袖,避開那些灰塵與臟污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替meimei擦拭眼淚,低聲哄道:“阿嬋不哭,爹娘雖不在,但是以后還有哥哥,哥哥會保護你的。” 洛嬋哭得停不下來,一邊搖頭,問他: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洛澤之閉了閉眼,強壓下心中的悲意,用力吐出一口氣,梗著喉嚨道:“是二月初五,爹在大理寺被……被活活……折磨死的……” 他咽了一口唾沫,繼續道:“沒多久,娘也跟著去了。” 他輕撫著meimei的發頂,沒有告訴她更殘酷的事實,因無人收殮,爹娘的尸身就這樣被扔在了京郊亂葬崗,等他們從大理寺出來,兄弟二人尋過去時,已然什么都不剩下了,只有凌亂的草席,白骨累累,甚至不能分辨出那究竟是不是他們爹娘的遺體。 父母音容猶在眼前,耳邊卻只聞風聲嚎哭,伴隨著野犬的吠聲。 洛澤之又深吸一口氣,勉力安撫哭得傷心的洛嬋,道:“等回京師之后,就帶你去……去祭拜爹娘……” 青年雙目赤紅,仍然在哄著meimei,自己卻半滴眼淚也不敢掉,生怕她更難過。 五月清風徐徐吹過,遲長青聽見了門外隱約的喁喁私語,還聽見嬋兒哭了,但是猶豫再三,他到底沒有出門去,眼下兄妹二人久別重逢,他出去,似乎不大合適…… 更何況,洛澤之還不待見他。 大將軍心里有些郁悶,無從發泄,只好擇菜泄憤。 門外,洛澤之總算哄好了meimei,想起一事來,問洛嬋道:“是遲長青帶你從京師逃出來的么?” 洛嬋點點頭,將當夜的事情都一一告訴他,洛澤之面上浮現幾分若有所思之色,道:“小瞧他了,還有幾分本事,能從京師跑出來,我只聽說,二月初二那一夜,有人奉了圣旨去圍攻將軍府,遲長青死在了火里?!?/br> 他頓了頓,道:“如今看來,這一切怕都是布置好的?!?/br> 洛嬋有些茫然,布置?什么布置的? 洛澤之見她這般,便道:“無妨,這事與咱們也沒關系,至于遲長青,等咱們回京師了,借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追來的,他若不肯放手,哥哥就剁了他,諒他不敢糾纏。” 原本在來時的路上,洛澤之是打算見面就剁了遲長青的,但是如今聽洛嬋的話,他勉強改了主意。 聞言,洛嬋頓時嚇了一跳,急急拉住兄長的手:不要。 “不剁不剁,”洛澤之滿口哄著meimei,道:“他沒欺負你,咱們就不剁了。” 灶屋里面,遲長青猛地打了一個噴嚏,他下意識看向門口,不會是有人在罵他吧? 正在這時,一抹纖細的身影進了門來,是洛嬋,后面還跟著洛澤之,他一邊打量這狹小的屋子,表情有些震驚地道:“阿嬋,你就住這里?” 對方看過來的目光鋒利陰沉,就好像他虐待了洛嬋似的,遲長青下意識解釋道:“這只是灶屋?!?/br> 洛澤之譏諷道:“我知道是灶屋,不過我看這院子,還沒我家馬廄大,遲將軍怎么混到了這份上了?” 遲長青一時間默然無語,說的倒也沒錯,他當初第一次看到這院子時,心里的想法與洛澤之簡直是一模一樣。 洛澤之還待說什么,洛嬋又拉了拉他,在他手心里寫道:二兄不喜歡阿嬋的家么? 洛澤之的俊臉登時扭曲,嘴角抽動了一下,勉力露出一點笑,道:“沒有,哥哥不是這個意思,就是……嗯……家里沒有下人么?” 他敏銳地意識到一個問題,立即拉起meimei的手翻來覆去仔細地看,末了又摸了摸,掌心柔嫩,沒有他想象中的粗糙繭子,這才滿意地放下,然后發覺有人在打量自己,洛澤之扭頭看去,卻是遲長青正盯著他和洛嬋的手瞧,他不客氣地道:“你看什么?” 遲長青心想,他這個小舅子簡直是個火藥桶,動不動就要炸,他長到這么大真的沒有挨過打么? 若換作以前,遲長青怕是提劍就上了,這世上敢這樣對他說話的人怕是沒幾個。 好在洛嬋也覺得自家兄長過于兇了,有欺負大將軍之嫌,連忙拉著他出了灶屋,在院子里坐下,叮囑道:你就在這里,不要亂走。 洛澤之自然滿口答應,洛嬋問他:二兄喝不喝茶? 洛澤之點頭,她又進了屋倒茶出來端給他,還給那兩名隨從也都倒了,那兩人頓時受寵若驚,平日里總是挨二公子的罵,這會兒小小姐的態度簡直如和風細雨一般,讓兩人十分感動,差點要掉眼淚了。 二公子跟小小姐一定不是一個娘胎里出來的,這差別也太大了些。 洛嬋給洛澤之倒了茶,趁他被院子里的小雞仔們吸引了注意力,自己溜進了灶屋,打算哄一哄大將軍,彼時遲長青正在生火,見她進來,愣了一下才道:“二……兄呢?” 洛嬋指了指院子,又在他手里寫字:在喝茶。 遲長青道:“你怎么進來了?” 洛嬋跟前跟后,顯得又乖又黏糊,答道:我來陪你。 小啞巴還是向著自己的,遲長青的心里陡然一松,之前那沉悶的壓力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滿心欣慰,看來這幾個月到底是沒白養她。 他一高興,就有些飄飄然,低頭對洛嬋道:“那親一親?” 洛嬋臉紅紅,還沒來得及回應,門口就傳來了一個陰惻惻的聲音:“親什么?” 洛澤之站在門口,大為光火地瞪著遲長青,咬牙切齒地問道:“阿嬋,他真的沒有欺負你嗎?” 第92章 汝有疾? 洛澤之看遲長青就像是在看什么極度危險的人物, 恨不得現在拉起洛嬋就走, 遲長青被他那般打量, 嘆了一口氣, 道:“我與嬋兒如今已結為夫妻——” “什么夫妻!”洛澤之生硬地打斷他,惱怒道:“既無父母之命, 又無媒妁之言, 你結的哪門子夫妻?” 他差點指著遲長青的鼻子說,你就是揀了個便宜! 遲長青的表情一沉,雖然知道要讓著嬋兒的二兄,但這種事情上, 他是絕不想退步的, 遂十分肯定地道:“拜過天地,祭過祖宗, 嬋兒她就是我遲長青的發妻,即便二兄不同意,這件事情也已經確確實實發生過了, 除非要我寫休書或是和離書?!?/br> 他說著, 又看向洛嬋,道:“不過, 我是絕不會寫的。” 洛澤之的俊臉登時就綠了, 看得出他幾欲拔劍,但是礙于洛嬋在一側,只好忍下,用力咬著牙關, 狠狠地瞪遲長青,若是眼神能殺人,說不得遲長青早已被他大卸八塊了。 正在這劍拔弩張之時,洛嬋輕輕拉了拉自家兄長的衣袖,在他手心里寫道:二兄,我餓了。 洛澤之一看,下意識道:“那先用膳。” 膳呢? 他四顧之下,發現竟然還得依仗遲長青做,頓時憋屈無比,然而洛二公子從小養尊處優慣了,自然是從未進過庖廚的,但如今見遲將軍熟練的切菜姿勢,心里又開始比較起來,總覺得自己落了下風。 比不上遲長青這個認知,讓洛澤之既惱火又焦躁,思來想去,喚來隨從,吩咐道:“騎快馬去鎮上,買一桌飯食來,要快。” 那兩名隨從原本在悄悄圍觀遲長青做菜,聽了這命令都有些沒反應過來,怎么突然又要去鎮上買? 洛澤之見他們不動,惱怒罵道:“都聾了嗎?聽不懂人話?” 兩名隨從忙不迭奉命去了,洛嬋不贊同地對洛澤之道:二兄,我們不是已經在做菜了么,何必浪費這銀錢? 洛澤之下巴一抬,瞟了遲長青一眼,對她道:“無妨,哥哥有錢?!?/br> 遲長青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菜刀把砧板切得咚咚響,心里默默地背誦起兵書來。 遲長青做菜,洛嬋就在旁邊看著,是不是遞個碗,送個水,叫洛澤之看得很是扎眼,但是他不愿意訓斥自家meimei,并且莫名堅信阿嬋就是被遲長青這家伙給蒙騙了。 總之洛嬋不走,洛澤之就不走,生怕遲長青占了meimei的便宜,索性搬了椅子進來,大馬金刀地坐在灶屋門口,虎視眈眈地盯著遲長青,那架勢但凡對方有半點異動,他就會在第一時間蹦起來,搶回他家阿嬋。 到了要下鍋炒菜的時候,照例是遲長青生起了火,洛嬋蹲在灶臺前,往里面加柴枝,洛澤之一看,哪里肯讓meimei干活,立即勸道:“阿嬋,小心被劃傷手。” 洛嬋拿著柴枝在地上寫:可是要燒火呀。 洛澤之便接過柴枝,道:“你到旁邊坐著去,我來?!?/br> 洛嬋想了想,倒是沒拒絕,看自家哥哥添柴,洛二公子哪里做過這種活計?但他覺得不難,不就是往灶里塞柴么?沒吃過豬rou還沒見過豬跑? 遲長青會的,他怎么能不會? 洛澤之把柴枝一股腦塞了滿滿一灶膛,不多時,里頭就冒出了nongnong的青煙,鍋里的菜都不響了,遲長青頓時默然,無奈地與洛嬋對視了一眼。 洛澤之被煙嗆得劇烈咳嗽著,聽見遲長青輕咳一聲,忍笑道:“二兄不如去院子里坐坐?” 他自然是聽出來了對方的語氣,抬起頭狠狠瞪了遲長青一眼,拉起洛嬋出了灶屋,遲長青頓時松了一口氣,這尊大佛可算是走了。 院子里,洛澤之有心想詢問洛嬋一些事情,可又覺得不妥,阿嬋畢竟是女孩子,他一個做兄長的,哪些能問,哪些不能問,自然是有數的,躊躇來躊躇去,心里頭明明急得冒火了,嘴里卻仍舊只能翻來覆去問,遲長青有沒有欺負你? 洛嬋有些疑惑,但是知道兄長愛護自己,便答道:沒有,夫君對阿嬋很好。 洛澤之瞪著自己的手心,恨不得去洗洗手,把夫君那兩個字給洗掉。 直到現在,他還是不怎么能接受自家meimei真的嫁給了宿敵的這個事實,當然,是單方面的宿敵。 洛澤之心里咬牙切齒著,洛嬋自然看出來兄長的不悅,又寫道:二兄不喜歡阿嬋的夫君么? 洛澤之勉力笑笑,不想讓meimei為難,解釋道:“這……這卻沒有,只是……只是哥哥怕你吃了虧去,再說了,他人品如何,哥哥也還不知道呢?!?/br> 他說著,伸手撫了撫洛嬋的頭發,眼神沉沉,道:“哥哥只是擔心罷了,從前爹想讓你嫁給雍王殿下,我也并不看好,還與他爭執過幾次,如今看來……” 說到這里洛澤之倏然住了口,覺得有些不妥,只好又重復一遍,道:“哥哥只是怕你吃虧?!?/br> 洛嬋便答:阿嬋懂的,二兄不要擔心,大將軍很好。 她寫得認真,洛澤之看著自家meimei的發頂,心里不知怎么酸溜溜的,五味雜陳,阿嬋眼看是真喜歡上了遲長青這廝,他自是不愿意使她為難的,可一想到全家辛辛苦苦,精心呵護的白菜好容易長這么大了,一不留神就被豬拱了,怎么想怎么覺得憋屈。 洛澤之不想在meimei面前當惡人,忽而轉念一想,大兄說不定也不同意這一樁婚事,這遲長青借著假死遁出京師,他們此行回京,他大概也是不敢追的,這一來二去,分居兩地,阿嬋說不定哪天就不喜歡他了呢?到時候再寫一紙休書,啊不,和離書,簡直絕妙。 洛澤之險些給自己鼓起掌來,一顆心頓時放回了肚子,洛嬋對自家兄長這些想法自然是一無所知,但能感覺到他的情緒變好了,也暗暗松了一口氣。 又過了一些時候,那兩名隨從鎮子上回來,抬了一個食盒,打開來里面都是些做好的菜飯,洛澤之又指揮他們擺放碗筷,正在這時,遲長青的菜也做好了,洛嬋幫忙端上了桌,然而一比較,洛澤之頓時就黑了臉。 怎么看起來遲長青做的菜賣相更好? 他自覺又輸了一籌,心里有氣只好往兩個隨從身上撒,把他們罵個狗血淋頭,連個菜飯都不會買云云,要你們何用?豬都比你們有腦子。 兩名隨從十分委屈,不是,二公子您一路上奔波趕路,吃得也都是些尋常飯食啊,連白水豆腐都能吃下去,怎么這時候偏偏講究起來了? 因著洛澤之來了,遲長青做了好幾個菜,一碗酸筍魚干,一碟醋摟黃芽菜,一盤青韭炒雞蛋,還有一碟素菜一個湯,再加上洛澤之派人買的那些,一桌子險些擺不下了。 洛澤之勉勉強強地入了座,掃了一眼桌上的菜式,cao起筷子先去夾魚,卻不曾想與另一雙筷子不期而遇,同時夾到了一塊魚干,洛澤之不動,抬起眼去看,遲長青抽了抽嘴角,想起了什么似的,笑吟吟道:“二兄先請。” 他收回筷子,不去看洛澤之瞬間鐵青的臉,心情甚好地另夾起一塊魚,挑干凈了大刺,送到洛嬋的碗里,輕聲道:“小心些,別被刺卡住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