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他把他的小啞巴弄丟了。 在那個小女孩口中得知洛嬋被帶走的那一瞬間,遲長青清晰地感覺到了自己胸中迸發(fā)的殺意,幾乎無法遏制,好在他理智尚存,立即返家取了劍,牽馬出來尋,然而在追出七八里地之后,馬車車轍的痕跡消失了,遲長青只能返回繼續(xù)找,山間多岔路,半道上下起了大雨,掩蓋了所有的痕跡,連天都不幫他。 他從未有一刻像現(xiàn)在這般感覺到自己的無能。 雨勢越來越大,寒意入骨髓,遲長青翻身上馬,用力一揮馬鞭,縱馬疾馳,返回了遲家莊,在村口停了下來,他一手提劍,一腳踹開了一戶人家的院子,門板撞在墻上,發(fā)出驚天動地的聲響,屋里傳來了凌亂的腳步聲,大丫跑出來,站在門邊探頭看,撞上了遲長青冰冷的雙眸,她嚇了一跳,險些沒跌坐在地上。 一只手摟住了她,大丫抬頭一看,喚道:“阿娘,是長青叔……” 蘭香的表情很僵硬,臉色煞白,低聲道:“外面冷,你帶二寶進屋。” 大丫應了一聲,牽起弟弟走了,遲長青陰沉道:“遲有財在哪里?” 蘭香不自然地搓了搓衣裳,低低答道:“我、我不知道……” 遲長青薄唇緊緊抿起,眼神冷得像是下一刻就要拔劍殺人一般,蘭香嚇得一哆嗦,若說遲有財是令人厭恨的豺狗,那么遲長青就是山中的狼,那眼神,看她就仿佛在看一個死人,蘭香不過是一個鄉(xiāng)下婦人,哪里承受得住? 她心驚膽戰(zhàn)地縮了縮干瘦的身子,腦子里急劇思索著,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前陣子被賭莊的人抓去了,我也不知道他為何會突然回來,賭莊……” “對!”蘭香眼睛一亮,立即道:“他肯定是去了鎮(zhèn)上!他今兒不是一個人來的,馬車也不是他的,肯定還有人!遲有財欠了賭莊三十兩銀子,他還不上!” 她話音才落,遲長青的身影便如風似的消失在門口,卷起一點細雨,緊跟著,急促的馬蹄聲音響起,往村口的方向去了,蘭香身上壓力驟減,她脫了力一般地扶著門框,兩條腿如面條也似,緩緩軟倒在地。 遲長青縱馬疾走,小橋灣的方向正好走來兩個人,滿貴媳婦打著傘急聲喚道:“長青,長青你去哪里?” 然而遲長青卻如同沒有聽見似的,用力揮動馬鞭,厲聲呼喝,馬蹄踏過泥坑,濺起無數(shù)泥水,一路載著他很快消失在黑夜之中,沿著蜿蜒的山道而去,再也看不見了。 …… 鳳翔賭莊。 大雨如注,屋子里燈燭高燃,擺了一桌酒宴,又有數(shù)名侍女伺候,顯是十分熱鬧,最上首的位置坐了一個年輕的公子,他穿著深藍色的錦袍,頭戴玉冠,笑容和煦,聽底下人說著話,旁邊有侍女要給他斟酒,他卻伸手微微擋住,笑道:“不必了,今日喝得夠多了。” 賭莊的大當家□□赫然也在下首陪坐,他笑著道:“二公子遠道而來,咱們這小地方酒水粗陋,還請公子不要嫌棄才是。” 陳思遠笑笑,道:“劉莊主說笑了,只是在下平日里有些怪癖,出門在外,飲酒不過三杯。” □□走南闖北這么些年,這點眼力見還是有的,他見這位陳二公子確實是不愿意多飲酒,便不再勸,笑著說起別的話題來,道:“聽聞二公子是來尋人的,咱們這莊子也有好些年了,十里八鄉(xiāng)不說了如指掌,但若使下頭的人去稍加打聽,問個人還是不成問題,二公子若是有什么需要幫忙的,但憑吩咐。” 聞言,陳思遠想了想,道:“那正好,我要尋的人住在遲家莊,這個地方劉莊主可知道?” □□還沒說話,他身旁坐著的二爺,也就是張勝立即開口道:“二公子問得巧了,我還真就知道這個遲家莊!” “哦?”陳思遠便略略挑眉,道:“二莊主知道?” 張勝嗨了一聲,道:“前陣兒有人欠了債還逃跑,就是這遲家莊的,叫遲有財,二公子想知道誰,問他就是了。” 陳思遠笑道:“那就麻煩二莊主了。” 張勝被這一句捧得有些得意,立即吩咐左右道:“去把遲有財帶過來。” 第70章 這位姘夫,他可是姓遲名…… 遲有財被帶到的時候, 陳思遠一看他那滿臉的青腫, 不覺挑起眉來, 張勝陪著笑道:“這家伙幾次三番想逃跑,這不,自己掉溝里了,摔成這樣。” 陳思遠不置可否, 面上假裝信了, 張勝輕咳一聲, 問遲有財?shù)溃骸斑@位陳二公子想向你打聽個人,跟你是同村的, 你要老實回答。” 遲有財挨了一頓揍, 這會兒還有什么不老實的?連忙點頭, 道:“是,是。” 陳思遠便放下手中的茶盞, 道:“你們遲家莊里,有個叫遲長青的人么?” 遲有財一聽, 頓時就懵了, 見了鬼似的,一時間有些拿不定主意,半個字都憋不出來,陳思遠見他不答, 繼續(xù)道:“大約是不久前才去的遲家莊,你不認識?” 遲有財仍舊是不敢說話,他的心劇烈地跳起來, 陳思遠皺著眉,看向張勝,道:“二莊主,這……” 他想說,這人莫不是被打傻了? 張勝急了,覺得自己十分掉面子,沉聲道:“遲有財,二公子在問你話,你們村子里到底有沒有這個人?” 遲有財額上滲出點汗意,他直覺不能說,說了怕是要倒霉,遂立即否認道:“沒、沒有,我沒聽說過什么遲長青。” 聞言,陳思遠的眉間擰出一個川字,不會是信上的地址是錯的吧?可之前托人送到京師里的那封信,確實是從這里寄出來的啊,上面還蓋了章,管事總沒那個膽子敢騙他。 難道還有兩個遲家莊不成? 正在陳思遠思索的時候,眼角余光忽然瞥見那名叫遲有財?shù)娜送榷亲右恢痹诙叮B帶著渾身都有些哆嗦,陳思遠雖是個商人,但是家中又是有官宦背景,察言觀色最是厲害不過,遂一眼就看出來這個人有問題,他很大可能是在說謊。 為什么說謊? 陳思遠眼神微沉,上下打量著他,那邊張勝還在道:“二公子,他說不認識,您看是不是找錯了地方?不若我們再幫您去別的村子問問?” 陳思遠不答,目光忽然定在了遲有財?shù)氖稚希掳臀P,道:“那是什么?” 眾人一看,卻見他指的是遲有財?shù)氖直成希抵粔K布,遲有財縮了縮手,只好硬著頭皮答道:“公子,只是一塊手絹。” 陳思遠眉頭一挑,頗有興趣地道:“拿來看看。” 他的一個隨侍便上前去,從遲有財手背上取下那塊手絹,雙手捧著呈過來:“二公子。” 手絹不知用了多久了,上面臟兮兮的,沾著污漬,還有血跡,顯然之前是用來包扎傷口的,還散發(fā)出一股隔夜飯餿掉的味道,旁邊坐著的張勝覺得有幾分不適,卻也不敢表露出來,因為他看見那位京師里來的陳二公子已經(jīng)伸手去拿了。 陳思遠是主營絲茶生意的,他看過的絲綢布料自然是比尋常人要多得多,只打量一眼,就知道這手絹是上好的絲絹料子做的,京城至少要賣價到三千貫錢一匹,在這種偏僻小地方,想來也要一千錢左右。 一個賭徒,如何用得起這樣好的料子? 陳思遠全然不覺手絹上的臟污,舉起來對著燭火仔細查看,這明顯是女人用的手絹,上面還繡了花,很精致,下針的技巧不像南方這邊的繡法,倒有北地的風格,譬如京師,南方人繡花的線很細,針腳略微稀疏,摸起來很軟,而北地因為天氣冷的緣故,繡花針腳細密,一層一層地繡,最后繡出來的花樣會有些硬。 陳思遠一邊思索著,目光最后落定到手絹的一角,上面繡了一個嬋字,字跡小巧玲瓏,是漂亮的簪花小楷。 他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耐人尋味起來,將帕子交還給隨侍的下人,問遲有財?shù)溃骸拔以賳栆槐椋阏娴牟徽J識一個叫遲長青的人么?” 一時間,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遲有財身上,他額上的汗頓時就下來了,他萬萬沒想到,誤打誤撞竟然還碰到一個專程來找遲長青的人,看樣子,鳳翔賭莊的人對他還很是尊敬。 他心里有些著慌,眼珠子開始亂飄,這下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撒了謊,張勝沒想到他竟然還敢說假話,不禁有些惱恨,陰惻惻地威脅道:“遲有財。” 遲有財腿肚子一抽筋,噗通就跪了下去,砰砰磕起頭來,嘴里胡亂求饒道:“大老爺饒命!二老爺饒命啊!我認識,我認識遲長青!” 陳思遠唔了一聲,又問道:“他是你們村的?” 遲有財咽了咽口水,道:“是,是我們村的!” 陳思遠微抬下巴:“仔細說說。” 遲有財答道:“我也是聽人說的,他是最近才回村子里,是平二爺?shù)膶O子,家里人都死了,就他一個回來,聽說他從前是在京城里干活兒的,不過我很少在村子里,與他沒什么交情,他大概也不認識我。” “嗯,”陳思遠覺得這話都對上了,但是疑惑又起,問道:“他是一個人?” 遲有財戰(zhàn)戰(zhàn)兢兢,答道:“沒,沒有,他還有個媳婦,是兩個人。” 陳思遠面上一點了然的笑意,道:“他媳婦叫什么名字,你可知道?” 遲有財又用力咽了咽口水,額上的汗越來越多了,他抖著嗓子道:“不、不知道。” 陳思遠臉色驟變,喝道:“看來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這會兒還敢不說實話!” 遲有財嚇了一大跳,險些癱軟在地,他實在沒想到這溫溫和和的二公子說發(fā)脾氣就發(fā)脾氣,陳思遠卻已喝令下人道:“來人,給我抓住他。” 遲有財今日挨了一頓痛打,這會被打怕了,如驚弓之鳥也似,連聲道:“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遲長青的媳婦姓什么不知道,但是她叫個什么嬋!其余的我是真的不知道了!” 這話才終于與陳思遠所知道的信息對上了,遲長青離了京師,還帶走了被新帝親自賜婚的妻子,前丞相的獨女,洛嬋。 正在他放下心的時候,忽聞屋外傳來了一陣sao動,隱約有人在急促地說著什么,□□皺了眉,沉聲對下人道:“去看看怎么回事?難道不知道有貴客在么?” 那下人去了,不多時回來,滿臉驚慌,道:“大老爺,不好了,有個人來踢館子了,打傷了好幾個弟兄!” □□大怒,道:“是誰敢在我的地盤上放肆?!” 張勝也連忙站起身來,道:“大哥,我去看看就是了。” 他一邊往外走,一邊問那下人,道:“那人是做什么的?” 那下人一咕嘟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說了:“他說咱們賭莊把他的媳婦綁來了,若是不交出去,今天就要把咱們莊子上下殺個干凈!二爺,您快去看看,他拿著劍,太厲害了,咱們好些兄弟根本打不過他!” 張勝加快腳步走了,□□皺著眉,有些擔心,倒是陳思遠常年在京師里,還是頭一回見到這種陣仗,覺得頗有意思,道:“這么大的事,大莊主不如一道去看看?” □□到底是擔心,遂站起身來,還不忘叮囑道:“那二公子要小心了,這些粗人拿刀拿槍的,怕波及到您。” 陳思遠擺了擺手,道:“我自有隨從保護,不必管我。” □□頓時就想起他那龐大的隨侍隊伍,三個管事,十來個侍衛(wèi),比他們賭莊要安全多了,遂不再阻攔,拱了拱手,陳思遠便興致勃勃地跟在他后面出了門,穿過院子,往前堂而去。 前面一陣人聲嘈雜,不少打手都從后院趕了過來,看樣子是要去幫忙,□□一行人快步進了前堂,正好一個壯碩的人影迎面飛來,他驚了一跳,連忙退開,那人噗通一聲就摔在了他腳下,哎喲痛呻連天,定睛一看,正是大劉。 大劉捂住肚子哼唧,睜眼就看見了□□,宛如發(fā)現(xiàn)了救星似的,連忙掙扎著爬起來,道:“大老爺,是那個姘頭找來了!” □□皺起眉,道:“什么姘頭?” 大劉指著門口的方向,抖著嗓子道:“就是那小寡婦的姘夫!他他他追來了!” □□對此事原就是不知情,這會兒更是有些莫名其妙,他抬眼望去,果然見門口燈籠昏暗,一道挺拔修長的身影立在那兒,光線影影幢幢,勾勒出明滅不定的影子來,隔得遠,光線昏暗,看不清楚那人的模樣,但是他手里提著一柄長劍,寒光凜冽,鋒芒熠熠,令人心寒。 □□走南闖北這么些年,一見這架勢心里就是一突,直覺告訴他,此人不好惹,而且,看他周身的氣勢,顯然那劍是見過血的,這偏僻的小破地方何時有了這樣的人物?還與他的賭莊結了仇? 正在□□心驚之時,前面的張勝揚聲怒罵道:“你是什么人,好大的狗膽,竟然敢來太歲爺頭上動土!” 門口那人手中的長劍微轉(zhuǎn),鋒芒迫人,仿佛幾乎無法忍耐了似的,他嗓音沉沉道:“且將我的妻子還來!否則,今日我便血洗這賭莊,叫你這太歲爺挫骨揚灰!死無葬身之地!” 一字一頓,森寒無比,透著十足的恨意,令人聞之則心驚rou跳! □□深吸一口氣,扭頭問大劉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給老子如實說!” 大劉連忙把今日的事情說來,只道他們拿賣身契去帶了個小寡婦回來抵債,但是這小寡婦還有個姘夫,大約是聽說了這事追過來了,末了他又怒氣沖沖道:“大老爺,可不能放過他,這小子太目中無人了,傷了好多弟兄,咱們要給他一點顏色瞧瞧!叫他知道馬王爺?shù)降子袔字谎郏 ?/br> 他話音才落,便聽□□身后那位一直沒吱聲的貴客突然開了口,悠悠道:“容陳某多嘴問一句,這位姘夫,他可是姓遲名長青?” 第71章 有賬算賬,有仇報仇。 聽到遲長青這三個字, □□心里冷不丁一跳, 那大劉卻是一拍大腿, 道:“就是他!” 陳思遠忽然就笑了,意味深長地道:“有趣,有趣啊。” □□連忙問道:“怎么,他就是二公子要找的人么?” 陳思遠嗯了一聲, 卻又擺手, 笑道:“不過么, 你們的恩怨,陳某是不管的, 這事莊主該如何辦就如何辦嘛。” 這樣一來, □□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他完全看不出這位貴客的態(tài)度,但直覺告訴他, 此事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樣簡單,正在他猶豫不決間, 前方傳來一聲慘叫, 嚇了眾人一跳,□□立即扭頭看去,只見那人手中的長劍刺入了一名打手的胸口,鮮血噴濺而出, 打濕了那人身上的青衫,他隨手一抬,將打手挑飛了, 全然無視那潑灑的鮮血,徑自一步踏入門內(nèi),沉沉道:“我再問一遍,我的妻子,在哪里?” 他面上染了鮮血,在綽綽的光影中如同修羅也似,令人膽寒無比,甚至有幾個打手畏懼地退了兩步,那人毫不理會,手中的長劍舉起,一一自前堂內(nèi)的眾人身上滑過,像是在尋找什么,最后遙遙落定在□□身上,那一瞬間,□□只覺得自己像是被什么兇狠的猛獸盯上了一般,他渾身的皮rou都下意識繃緊了,壓力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