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遲有財從床上跳下來,斬釘截鐵道:“比真金還真!” 蘭香立即道:“那你先把賣身契給我。” 遲有財嘿嘿一笑:“蘭香,你覺得我像傻子嗎?人都還沒上手,東西就先給你了,回頭你翻臉不認人怎么辦?” 蘭香頓時沉默,她點點頭,道:“行。” 這算是答應下來了,遲有財頓時樂樂呵呵,穿了衣裳就離開了,院子里傳來母雞吃食的咕咕聲,除此之外,寂靜無比,蘭香站了好一會,才出門去找大丫和二寶,迎面就碰見兩個同村的婦人并肩而來,手里抱著洗衣裳的木盆,見了她,一個翻白眼,扭開頭去,另一個則使勁咯了一口痰,用力呸地吐在她的腳邊。 “下賤貨色!” 蘭香就仿佛沒聽見似的,挺直了脊背,大步往村里走去,一邊揚聲喚道:“大丫!大丫回家了!” …… 黑翅白肚的燕子掠過瓦藍的天際,穿過粉白的老杏樹,最后飛入了一戶人家的檐下,唧唧咋咋地叫著,它用尖尖的鳥喙理了理自己烏黑發(fā)亮的羽毛,然后躍入了巢中。 小院里,新栽下的桃樹正在灼灼怒放,桃花若云霞,絢爛妍麗,檐下的臺階邊放著一個舊瓦盆,里面種了一株蒼翠的蘭草,葉片細細長長,亭亭而立,風骨端秀。 瓦盆是遲長青從后院的角落里翻撿出來的,缺了幾個口子,底下還裂了縫,用來種蘭花正好,瓦盆青葉,更襯得蘭草神韻自然,返璞歸真,遲長青從灶屋里出來時,看見洛嬋還坐在院子里,支著下巴看那一株蘭草。 這一株草全是葉子,連花都沒開,遲長青想不通它到底有什么不得了的魅力,讓小啞巴這么喜歡,大將軍是個俗人,十四歲就從軍作戰(zhàn),刀里來劍里去,自是不懂那些文人雅客們的審美。 不過,小啞巴喜歡就行,別說種一盆,就算把整個院子都種滿,他也絕無二話。 遲長青端了一大盆水放在洛嬋跟前,水還冒著點熱氣,洛嬋疑惑地看了看,又看向他,那意思仿佛在問:做什么? 遲長青指了指她的腳,道:“把鞋脫了,泡一泡腳,否則明天你恐怕站不起來了。” 他說著,便自己動手,將洛嬋的鞋脫了,她下意識縮了一下腳,然而遲長青的手很穩(wěn),她那點力道簡直是微不足道,依舊牢牢握著,像握住了一條小魚。 遲長青動作迅速地替她除去羅襪,露出白生生的足來,她好像渾身上下都是這么白,整個人都像是被玉雕出來似的,在陽光下簡直要發(fā)光了,細皮嫩rou,骨rou勻停,一看就是富貴窩里精心養(yǎng)出來的,一朵玉做的花。 遲長青的動作下意識微頓,洛嬋便覺得十分難為情,一張臉羞得通紅,自小娘親就教過她,女孩兒家的腳不能給別人瞧見的,如今遲長青這么盯著看,她便忍不住生出幾分驚慌失措來,卻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用兩手緊張地抓住衣裳,腳上輕輕地掙了一下。 她這么一掙,遲長青像是才回過神來,見少女臉紅得如蝦子也是,就連那赤裸的玉足上也浮現(xiàn)了淡淡的粉色,秀氣的腳趾怯生生地縮著,如它的主人一般,羞怯可憐。 遲長青輕咳一聲,終于松了手,將洛嬋的腳放入盆中,又要替她去除另外一只腳上的鞋襪,被洛嬋攔住了,比劃著示意要自己來,遲長青自然是不愿,一本正經地道:“你是要與我生分么?” 洛嬋一怔,連忙搖頭,遲長青很是滿意,道:“既然不是,為何要拒絕?” 洛嬋又比劃解釋:這樣不好…… 遲長青不理她,道:“怎么不好了?你我本是夫妻,做這些事是理所應當的。” 他說著,幽深的鳳眸盯著愣怔的洛嬋,道:“日后還有更多的親密之事,你要習慣,若還是這樣拒絕,就是同我生分,我會傷心的。” 洛嬋頓時陷入了震驚之中,啞然無語,她本就說不出話來,現(xiàn)在更是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遲長青,但她的脾氣性子一貫柔軟,一聽他說要傷心,就半點也不敢再動了,老老實實地坐在椅子上,看遲長青替她除去另一只腳的鞋襪,明媚的陽光灑落下來,將少女如玉般的臉頰映照得緋紅,仿佛漫上了一層淡淡的紅云。 檐下的燕子又唧唧咋咋地叫起來,清風徐徐,吹散桃花,粉色的花瓣悠悠飄落,樹隙間的點點光斑投落在兩人身上,此情此景,宛如畫中一般。 …… 洛嬋一邊泡著熱水,看遲長青在竹籃子里挑挑揀揀,拿出一部分蘑菇來,用干荷葉包了包,對她道:“飯在灶上煮,我送些給滿貴嬸子,很快就回來,你在家乖乖待著。” 洛嬋點點頭,遲長青把院門掩上了,才快步過了橋,往遲滿貴家里走去。 滿貴媳婦正在院子里喂雞,見他來有些驚訝,笑道:“長青怎么來了,有什么事情?” 遲長青道:“嬸子,我和嬋兒今天去山里撿了不少蘑菇回來,吃不完,送些給你,算作答謝滿貴叔和嬸子這些天的照顧。” “哎喲,”滿貴媳婦連忙擺手,笑吟吟道:“都是小事,大家鄰里鄰居的,還說什么謝不謝,不用不用,你拿回去,給你媳婦煲雞湯吃吧,山里有的是呢,嬸子趕明兒就去撿。” 遲長青卻道:“嬋兒說要給嬸子,嬸子若不收,她就不許我進屋了。” 他說著,把那包蘑菇放在了籬笆上,轉身要走,滿貴媳婦頓時失笑,沒再拒絕,又開口叫住他,道:“長青,嬸子問你個事情。” 遲長青停下腳步,滿貴媳婦猶豫道:“這事兒本來我也不好過問啊,但是……哎,你家里也沒長輩在了,嬸子就說一句,你別嫌嬸子多嘴,你是不是,把二畝水地跟大德家里換了個魚塘?” 遲長青有些訝異,才道:“是換了。” “你這孩子……”滿貴媳婦把簸箕放在一旁,嘆了一口氣,道:“沒了地,那你們家接下來吃什么呀?” 遲長青想了想,語氣輕松道:“嬋兒喜歡吃什么就種什么。” 滿貴媳婦:…… 她用圍裙搓了搓手,解釋道:“嬸子的意思是,以后的生計呢?水地那可是用來種稻子的,要吃一年呢。” 遲長青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便道:“其實二畝水地換了一個魚塘之外,還換了河灣那一畝水地,再來家里還有幾畝旱地,夠吃了。” 滿貴媳婦聽說還有地,這才放下心來,連連道:“那就好,那就好。” 她想了想,又道:“那魚塘好好侍弄侍弄,一年也能有不少錢呢,嬸子娘家有個堂兄,就是隔壁鄉(xiāng)的,養(yǎng)了一個大魚塘,你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嬸子就托人幫你去問問。” 聞言,遲長青心里一動,倒是沒推辭,只是道:“好,那我先謝過嬸子了。” …… 遲長青下午準備去一趟鎮(zhèn)上,原是想帶洛嬋一道去的,但是她今日走多了山路,兩腿酸痛,只好作罷,遲長青臨行前問她道:“嬋兒可有什么想要的東西?我給你帶回來。” 洛嬋想了想,搖首,遲長青又道:“吃的呢?” 洛嬋雙眸一亮,立即比劃起來:糖葫蘆。 “除了糖葫蘆呢?” 洛嬋努力思索,然后才在他手上寫:買一些布料和針線,我想繡個手帕。 遲長青點點頭,道:“好,你在家里乖乖的,若有什么事,可以去找滿貴嬸子。” 他走的時候又想了想,索性去后山就近的桃樹上砍了些花枝抱回來,放在院子里,摸了摸洛嬋的頭,道:“這些桃花給你玩兒,打發(fā)時間,我很快就回來。” 等洛嬋開心地答應下來,他這才牽了馬離開,地里該種上菜蔬了,遲長青這次去鎮(zhèn)上,就是專門買菜種,因為之前特意請教過滿貴嬸子,所以他很快就買好了需要種的菜秧和菜種,又去了裁縫鋪子,那掌柜正在與客人說話,見了他來,竟然還認得這位大主顧,連忙滿面帶笑地過來招呼:“郎君今日還要裁衣裳么?” 遲長青道:“先不裁了,過兩個月再說,我內人要買些布料和針線。” 聞言,那掌柜笑道:“那敢情好,小店前兩日正好進了一批上好的料子,剛剛拆箱呢,郎君要看看么?” 遲長青點點頭,那掌柜立即揚聲喚伙計取了布料來,熱絡地推薦道:“這里有綾的,有綢的,好緞子也有,郎君看看想要哪一些?” 遲長青頓時猶豫,他忘了問洛嬋需要什么布了,眼看這花花綠綠一大堆,他都不知從何挑起,若是買錯了可怎么辦? 那掌柜開了這么久的店,一看他這神色就知道怎么了,大約是沒問清楚自家娘子要的布,便笑吟吟地問道:“尊夫人可說了要這些布做什么?裁衣還是納鞋?” 遲長青立即道:“她說要繡手帕。” 掌柜頓時有些失望,繡個手帕才多大點的料子?看來今日是沒有大生意了,不過他迎來送往,到底是個人精,面上不顯,依舊笑容可掬地道:“既然是做繡工活兒,那郎君不妨看看這些素綢和素絹,料子好著呢。” 遲長青看了幾樣,覺得還不錯,便道:“那就都各拿三匹,要顏色素一點的。” 他記得上一回來,洛嬋不喜歡那些顏色過于鮮艷的布料。 掌柜心里猛地一跳,驚訝道:“各拿三匹?” “嗯,”遲長青道:“就拿這個素綢和素絹的布料,掌柜這里有針線么?” 掌柜反應過來,心里大喜,連連道:“有,有,繡花的剪子和針線都有,郎君要給尊夫人拿一套么?” 遲長青點點頭,道:“都拿。” 掌柜一邊讓伙計趕緊拿布料,一邊心想,今日真是看走眼了,這位郎君對他娘子可真是很舍得花錢,一千錢一匹的布,一口氣拿六匹!這樣昂貴的料子,他一個月也不見得能賣掉六匹呢。 從裁縫店里出來,遲長青的馬背上已經掛滿許多東西了,他一手牽著馬韁走過長街,正準備回去的時候,忽然瞧見了街角的一個銀匠鋪子,他的腳步頓了頓,想起了什么,轉身朝那鋪子走去。 第45章 那嬋兒覺得,是夫君好,…… 遲長青回來的時候, 院門是虛掩的, 院子里沒人, 桃樹下的搖椅上落了許多淡粉色的桃花瓣,一只雀兒在上面跳躍來去,見了人來,頓時撲簌簌驚飛而起, 唧唧咋咋地叫著遠去了, 地上還扔了許多桃花枝, 只是上面的桃花都被摘干凈了,看起來光禿禿的。 遲長青在屋前屋后轉了一圈, 也沒找見洛嬋, 心里正著急間, 忽然想起了什么,站在院門口, 朝著河對面揚聲呼喚:“嬋兒!” 很快,隔著河岸傳來了滿貴嬸子的聲音, 帶著幾分笑意:“長青, 你媳婦在我這兒呢。” 遲長青頓時放下心來,不多時,對面的老杏樹后果然就奔出了一道單薄纖細的身影來,少女穿著井天藍的春衫, 松松挽著的發(fā)髻在風中搖搖欲墜,她快步上了木橋,遲長青心里微緊, 立即叮囑道:“慢著點走。” 聞言,洛嬋果然乖乖放慢了步子,等過了橋,才又飛快地朝他跑來,走到近前時,她玉白的額上甚至微微見了汗意,遲長青無奈地替她擦了擦,道:“著什么急?” 洛嬋搖搖頭,把合攏的雙手送到他面前來,然后攤開,獻寶似地給他看,遲長青看了一眼,那是一小片荷葉,干巴巴的,除此之外什么也沒有,他頓時疑惑道:“這是什么?” 洛嬋又朝前遞了遞,示意他仔細看,遲長青只好低下頭,觀察了一下,發(fā)現(xiàn)那荷葉上面有許多白色的小點,芝麻似的,不仔細還看不清楚,難怪他之前會忽略掉。 他伸手要去碰,口中問道:“什么東西?” 豈料小啞巴生怕他弄壞了,連忙舉高手,不給他碰,遲長青劍眉一挑,故意道:“這么小氣?” 洛嬋在他手里認真地比劃:這是蠶種,你知道蠶嗎? 遲長青了然,道:“這有什么不知道的?是滿貴嬸子給你玩的?” 洛嬋開心地點頭,又想起什么似的告訴他:我要養(yǎng)的,不是玩。 遲長青嗯嗯附和,攬著她的肩轉身進了院子,一邊隨口鼓勵道:“好好養(yǎng),以后蠶吐了絲出來,還能織成布呢。” 聞言,洛嬋的雙眸頓時亮起來,找了個笸籮,跟護什么寶貝似地把那一小片荷葉放在里頭,又從屋里找出一塊布,把笸籮遮起來,遲長青就抱著手臂在旁邊站著,看她忙前忙后,滿心滿眼只有那點蠶種,眼風都沒往這邊瞟一眼,覺得自己受了冷落,心里頓時有些不高興了,故意問她道:“糖葫蘆還要不要?” 洛嬋聽了,果然乖乖過來,秋水似的眸子盯著他看,連連點頭:要。 遲長青一見她這副小模樣,便忍不住想逗她,等洛嬋來接糖葫蘆的時候,手一抬,如她之前那般舉高,挑眉道:“說一句好聽的就給你。” 洛嬋想了想,在他手心試探著寫:大將軍。 遲長青劍眉微動,并不滿意:“這句不好聽。” 洛嬋絞盡腦汁地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說什么好聽的,最后只得改口補充道:大將軍真好。 堪堪多加了兩個字,簡直敷衍得不行,遲長青心里既是好氣又是好笑,挑刺道:“叫什么大將軍,這么生分?” 洛嬋頓時沮喪,不服氣地解釋道:你又不告訴我你的小名。 遲長青的臉色有那么一瞬間的僵硬,立即道:“我沒有小名。” 他說著,清了清嗓子,問洛嬋道:“如今你已嫁給我了對不對?” 聞言,洛嬋臉頰上頓時泛起了微紅,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于是遲長青繼續(xù)諄諄善誘:“那如果我叫你娘子,你該叫我什么?” 洛嬋玉色的耳垂瞬間就染上些許紅霞,遲長青的眸光微凝,低聲道:“你該叫我夫君,對不對?” 洛嬋輕輕咬了咬下唇,雪白的貝齒與嫩紅的唇相映襯,竟透出一點不知世事的風情與艷色來,她長長的睫羽微微顫動,宛如振翅欲飛的蝶,遲長青輕咳一聲,好整以暇地誘惑道:“來,叫一聲聽聽。” 他說著,把攤開的手心送到洛嬋面前,示意她寫,目光灼灼注視,像是在催促一般,洛嬋被看得又羞又窘,但她一向很乖,最終還是鼓起勇氣,伸出細白的纖指來,在遲長青的手掌上慢慢寫下兩個字。 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