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她緊緊抓著遲長青的衣襟,嘴唇無聲地張合幾下,明明半點聲音都沒有,遲長青卻仿佛聽見了她的痛呻,她在說:好疼。 遲長青的心也跟著疼了起來。 第16章 你很好,我很歡喜。…… 客棧伙計正趴在柜臺后嗑瓜子,卻聽二樓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他抬頭望去,只見一個男人懷里抱著個人沖了下來,把他給嚇了一跳,瓜子皮都忘了吐,忙問道:“客官這是怎么了?” 遲長青急聲道:“快把馬車套上,我要去城東醫(yī)館!” 那客棧伙計連忙應(yīng)聲,看了他懷中人一眼,少女一張精致漂亮的小臉煞白一片,眉頭微微蹙起,令人憐惜,這是得了急病,伙計立即道:“這里離城東遠(yuǎn)著呢,客官,咱們客棧不遠(yuǎn)處就有一家小醫(yī)館,出門左拐就到了,您不如先帶著尊夫人去瞧瞧?” 他話音才落,遲長青便抱著人一陣風(fēng)似的奔出去了,客棧伙計還是頭一次見到有人能跑這么快的,驚得手里的瓜子都灑了一桌子。 遲長青緊緊抱著懷中人,洛嬋痛極了,卻又說不出話,只能不停地吸氣,喉嚨里發(fā)出破碎的痛呻和嗚咽,一聲聲的,他聽在耳中,心如刀絞一般,只能用下巴壓著她如云的發(fā)頂,又快又急地安慰:“沒事,我?guī)闳タ创蠓颉!?/br> 洛嬋用力揪著他的衣襟,纖細(xì)的指尖都泛起了白,眼圈紅紅,淚水不住從兩腮滑落,遲長青沒敢低頭看,他抱著懷中人,很快就找到了客棧伙計說的那家小醫(yī)館。 那醫(yī)館果然小得很,門上連個匾額都沒有,只在外頭隨隨便便地掛了一塊簾子,寫著兩個大字:醫(yī)館。 門口坐了一個小童,七八歲的模樣,扎著個沖天辮,眼睛黑溜溜的,看起來十分機靈,見了遲長青來,不需他開口,自己就先嚷嚷起來:“叔!叔!有病人來啦!快來看病!” 醫(yī)館里就傳來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門簾被掀了起來,一個年輕男人探出頭,一眼就看見了遲長青,讓開了些,道:“快請進。” 遲長青雖覺得這大夫有些過于年輕了,但此時也顧不得什么了,抱著洛嬋進了屋,那大夫指了指窗邊的矮榻,道:“先把病人放下。” 遲長青立即照做,小心翼翼地把懷中人放在矮榻上,洛嬋疼得整個身子都縮了起來,渾身微顫著,像一只受了傷的小動物。 遲長青擰著眉,催促道:“大夫,勞您快些看看,她這是怎么了。” “不要急,不要急,”那年輕大夫嘴里說了一句冒犯了,這才伸手去替洛嬋把脈,緊接著,眉頭便皺了起來,咦了一聲,語調(diào)微微上揚。 遲長青心里頓時一緊,道:“大夫,怎么了?” 年輕大夫問道:“病人近來可是在服藥?” 他竟一眼就看出來了,遲長青心里生出了幾分信服,他皺著眉頭答道:“是。” 大夫的眉頭皺得比他更緊,道:“脈象浮而弱,心火熾盛,又兼有虛寒之癥,這分明是用藥過猛了。” 遲長青雖然聽不明白他說的這些話,但是最后一句卻聽懂了,一顆心就提了起來,那大夫道:“可病人體質(zhì)雖然有些虛寒,但是從前大約調(diào)養(yǎng)得很好,如今只需要稍稍注意一下就是,不必再服藥了,怎么會又開了這么個方子吃?” 遲長青立即把之前帶洛嬋去妙春堂看診的事情告訴了他,事無巨細(xì)地說清楚,大夫臉色都變了,罵道:“一派胡言!口不能言與體弱虛寒有什么關(guān)系?簡直荒唐至極!” 他又對遲長青道:“你將那醫(yī)館開的方子拿來給我瞧一瞧。” 遲長青原本就打算把方子交給朱聞陽,這會兒正巧是隨身帶著的,立即遞給他,那大夫只看了兩眼,便丟了開去,怒氣沖沖地破口罵道:“庸醫(yī)!照著這方子,簡直是要吃死人的架勢。” 遲長青聽得心驚rou跳,又看向榻上的洛嬋,心中自責(zé)不已,更多的則是后怕。 若今日他早早就走了,讓朱聞陽照看著洛嬋,日日給她吃這方子抓來的藥,即便是出了什么問題,大概也是去那城東妙春堂治病,然后繼續(xù)吃庸醫(yī)開的方子,后果簡直不堪設(shè)想。 遲長青心中怒意隱約,卻又努力壓下來,問大夫道:“可內(nèi)人現(xiàn)在這樣,該如何治?” 那大夫道:“尊夫人眼下是寒熱相沖,吃壞了身子,好在發(fā)現(xiàn)得及時,我替尊夫人針灸一番,散去內(nèi)火便是。” 聽了這話,遲長青略略放下心,頷首道:“那就多謝大夫了。” 大夫雖然年紀(jì)不大,但是做事卻很利索,絲毫不拖泥帶水,拿著金針的手很穩(wěn),隨著他運針,洛嬋面上的痛苦之色也漸漸少了,她額上猶有涔涔冷汗,睜開濕漉漉的眼睛,望向榻邊站著的遲長青,她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么,卻半點聲音都沒有發(fā)出來。 遲長青上前一步,將她的手握住,低聲道:“怎么了?” 洛嬋的手動了動,在他的手心一筆一劃地寫:痛。 遲長青的薄唇微抿,聲音很輕地哄道:“等針灸完了就不痛了,以后都不吃那些藥了,是我不好。” 若不是他找了這么一個庸醫(yī),洛嬋就不必喝那些害人的藥,也不會受這樣大的折磨了,想到這里,他心里便升起些許隱痛,還有自責(zé)。 洛嬋搖了搖頭,又繼續(xù)寫:你很好。 她頓了頓,接著寫:我很歡喜。 遲長青的心驟然漏跳了一拍,緊接著,又開始砰砰跳了起來,他的喉頭動了動,一時間竟忘了作出反應(yīng),洛嬋垂著長長的睫羽,像蝴蝶微微顫動的雙翼,在他的心頭輕輕一扇,便引起了滔天的巨浪,有什么東西正在急劇地轟然塌陷。 旁邊那年輕大夫收了手,瞧了瞧這兩人,清了清嗓子,洛嬋仿佛被這一聲嚇著了,立即抽回了自己的手,如玉般的臉頰上悄然泛起些許淡粉,羞得連眼睛都不敢抬起了。 遲長青倒是面色不改地看向那大夫,倒把那大夫看得一噎,又輕咳一聲,道:“再等一刻鐘便好了。” 遲長青頷首,又問道:“能否麻煩大夫,看一看內(nèi)人的啞疾?” 大夫唔了一聲,遲疑道:“實不相瞞,方才聽你說起,我在把脈的時候就替尊夫人瞧過了,實在看不出來什么異常,冒昧問一句,尊夫人是因為什么原因啞了的?” 因著接連看過兩個大夫,這次遲長青都不需要問洛嬋,就能夠順利回答了,他沒有提及洛嬋在牢里待過的事情,只說她啞的那幾日是被關(guān)起來的,其余的情況也略略提了提,那大夫皺起眉,道:“沒有癥狀,單單只是啞了,這可真是奇哉怪也。” 他沉思了片刻,道:“若依我看來,尊夫人這大約是心病,因著受了大刺激,人在這種情況下,會發(fā)生種種古怪的反應(yīng),并不是真的身體有病,所以藥石不能醫(yī),心病還需心藥來解。” 聞言,遲長青頓時想起了什么,看了洛嬋一眼,抿著唇道:“是,她那時家中是發(fā)生了大變故。” 那大夫一拍大腿,道:“正是如此。” 他之前瞧著也覺得有些奇怪,這位夫人的身體從前應(yīng)該是生過一場大病的,所以體質(zhì)虛寒,但是調(diào)理得很好,現(xiàn)在幾乎看不出什么毛病了,要知道,想將差的體質(zhì)調(diào)好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各種各樣的珍稀藥材,醫(yī)術(shù)高超的名醫(yī),經(jīng)年累月下來,才能有起色,但這樣一筆巨大的花費,普通人家根本無法供得起。 再看洛嬋這般好模樣,細(xì)皮嫩rou的,一看就是富貴人家養(yǎng)出來的女兒,如今卻穿著樸素的粗布衣裳,想也知道其中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如今遲長青一說,那些猜測就都對了,大夫便道:“尊夫人這是受了刺激,一時口不能言,這么說吧,等心結(jié)解了,說不定明天就能開口了。” 當(dāng)然,他還有一句話沒說,也可能這輩子都不能開口了。 遲長青鳳眸微垂,看了榻上人一眼,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要解開心結(jié),談何容易? 洛相已經(jīng)死了,她的兩個哥哥眼下都被關(guān)在了大理寺,生死未卜,遲長青甚至擔(dān)心她知道了這件事情之后,會受到更大的刺激。 可她若一旦回了京師,到雍王身邊去,那洛府人的消息是絕對瞞不住的,到那時…… 遲長青將這些憂慮都一一壓了下來,他若無其事地對洛嬋彎了彎唇角,輕聲道:“聽見大夫的話了嗎?你的病很快就會好的。” 洛嬋張著黑白分明的眸子,輕輕點頭,緊接著便一點點彎起眉眼,對他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意,那一剎那,遲長青仿佛看見了漫山遍野的山桃花倏然綻放開來,美不勝收。 他袖中的手猛地握了起來,耳畔有什么聲音呼嘯而過,片刻后他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那是他的心跳聲。 第17章 是不想讓我走的那種疼嗎…… 小醫(yī)館的大夫雖然年輕,但是醫(yī)術(shù)卻很不錯,等針灸完了,洛嬋果然不覺得痛了,遲長青再三道了謝,那大夫笑著擺手,又叮囑道:“尊夫人的身體還是要多多注意,那些亂七八糟的藥,可千萬不能給她吃了,費錢事小,吃壞了身子可就麻煩了。” 遲長青答應(yīng)下來,領(lǐng)著他的小啞巴告辭了。 等看見了客棧的大門,洛嬋忽然又想起來,遲長青今日就要走了,她才剛剛輕快些的心情,又倏然沉入了谷底,步伐頓住,站在了原地不走了。 遲長青見她一動不動,一顆心猛地提起,立即道:“怎么了?可是還有哪里不舒服?” 洛嬋剛想搖頭,忽然又停下,她點了點頭,遲長青有些急了,沉聲道:“那我們再回去找大夫看看。” 洛嬋卻扯住他的袖子,指了指自己的額頭,又在他的手心寫字:頭痛,想睡覺。 遲長青稍微放了點心,道:“昨夜沒睡好?” 洛嬋又搖頭,繼續(xù)寫:不知道。 遲長青想了想,便道:“那先回客棧睡一覺。” 洛嬋牽著他的袖子,兩人一同回了客棧,朱聞陽正坐在大堂等候著,見了他們回來,立即站起身,看了洛嬋一眼,問遲長青道:“沒事吧?” 洛嬋低著頭不理他,還飛快地往遲長青身后藏了藏,像是要避開他的目光,朱聞陽有些莫名其妙,開始仔細(xì)反思,莫不是他這三五大粗的樣子把人家給嚇到了不成? 遲長青倒是不以為意,小啞巴膽子小,朱聞陽這么粗獷壯碩,她會害怕也是正常的事情,便道:“事情我稍后再給你說,我先送她回房休息。” 朱聞陽點點頭,看著遲長青帶那少女一塊兒上了樓,心里想著,自家將軍看起來冷冰冰的,倒仿佛對這位洛氏女很是上心的模樣。 想到這里,他又嘆了一口氣,既然這樣,不如把人留下來啊,那可是十萬兵權(quán)換來的呢,他家將軍真是不心疼。 房間里,洛嬋乖乖躺在床上,遲長青替她拉好被子,緩著聲音道:“先睡一覺,若是起來仍是頭痛,我們便再去看大夫。” 洛嬋點點頭,一雙黑白分明如小鹿一般的眼睛看著他,并不肯睡去,遲長青便道:“怎么不睡?” 他主動把手遞到少女面前,道:“想說什么?” 洛嬋便用細(xì)白的手指寫寫畫畫:我睡著之后,你會走嗎? 遲長青的鳳眸微垂,看著她的手指,輕聲道:“不,我等你睡醒再看看。” 洛嬋又寫:你別騙人。 遲長青忍不住失笑,小啞巴還挺謹(jǐn)慎的,他道:“大將軍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不騙人。” 洛嬋眨了眨眼,這才安心了似的,遲長青把被子揭起些,道:“手放進去。” 洛嬋老老實實地照著做,遲長青替她掖好了被角,看著少女整個被淹沒在了被子里,模樣乖乖巧巧的,一顆心都仿佛浸泡在了溫水之中,熨帖無比,他勾了勾唇角,道:“睡吧。” 洛嬋盯著他看了看,這才聽話地閉上了眼,不知過了多久,睡意逐漸涌了上來,她的意識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模模糊糊之間,她忽然感覺到眉間被什么東西觸碰了一下,帶著微微的涼意,一觸即收。 她困倦地想,那是什么? 然而還沒等她想明白,便徹底睡了過去。 站在床畔的遲長青收回手,指尖仿佛還殘余著少女眉間的溫度,暖暖的,像一塊被捂熱了的玉。 他望著床上人好一會,這才轉(zhuǎn)身離開,仔細(xì)合上了房門,朱聞陽還在樓下的大堂等著,見他下來,立即站了起來,道:“您要走了嗎?” 遲長青搖了搖頭,道:“不急,我有一件事情,要麻煩你現(xiàn)在去做。” 朱聞陽道:“但憑吩咐。” 遲長青把妙春堂的事情如此這般說了一番,朱聞陽聽得義憤填膺,腦門上都要冒火了,咬著牙道:“庸醫(yī)該死!竟只圖錢財,罔顧人命,屬下定當(dāng)好好教訓(xùn)他們一番。” 遲長青輕飄飄道:“去吧,別鬧出人命便是。” 朱聞陽拱了拱手,轉(zhuǎn)身就走了,他雖然脾氣大,但是很有些腦子,也沒自個兒獨自去,而是先到東市的街頭巷角糾集了一些游手好閑的地痞無賴,使了幾個錢,一聽說要去妙春堂,那幾個地痞無賴便頓時心知肚明,看來又是個被坑了的外鄉(xiāng)人,他們二話不說,拍著胸脯應(yīng)承下來,一群人風(fēng)風(fēng)火火去了妙春堂鬧事,把那庸醫(yī)捉住了一通好打,還讓他保證下次不敢再胡亂看診了,這才作罷。 洛嬋這一覺睡了很久,下午時候才醒來,第一件事便要去隔壁看遲長青還在不在,等打開房門,有兩個人背著她在樓梯口說話,待看見那道熟悉的挺拔身影,洛嬋才放下心來,舒了一口氣,大將軍果然沒有食言。 恰在此時,店伙計上樓來,見了洛嬋頓時笑道:“哎呀夫人的病可好了?今兒早上可把小人給嚇著了。” 他這話一出,遲長青便回過身來望著她,洛嬋對那店伙計頷首,露出一點微微的笑意。 那伙計見她生得好看,又忍不住道:“咱們岑大夫的醫(yī)館排場雖然比不得那妙春堂,但是醫(yī)術(shù)卻是一頂一的好,比那妙春堂的大夫不知高明了多少。” 洛嬋便笑,客棧伙計是個熱忱性子,又對遲長青道:“早知道您夫人之前是在妙春堂看的診,小人就多提醒您一句了。” 遲長青看了他一眼,道:“怎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