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路_分節閱讀_46
徐悠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除了凜冽的風聲,四下里一片寂靜。空氣中漂浮著植物特有的清香氣味,潮濕又溫暖。柔軟的被子輕輕摩擦著肌膚的感覺讓徐悠覺得十分舒服,雖然四肢百骸都在隱隱作痛,他還是認為這是兩個多月以來自己睡得最為香甜的一覺。 雙人床的另一側是空著的,徐悠從床上支起上半身,看見通向辦公室的那扇磨砂玻璃門虛掩著,一團模糊的燈光從里面透了過來,凝神聽時,似乎還有輕輕敲擊鍵盤的聲音。 這人還在工作嗎? 徐悠在躺下繼續睡覺和出去打個招呼之間猶豫了幾秒鐘,還是抓起床邊的睡袍裹在身上,一邊揉著眼睛一邊懶懶洋洋地走了過去。他一口氣睡了十多個小時,再睡恐怕也睡不著,而且他也有點兒餓了。 玻璃門拉開,徐悠一眼就看見了小小一團燈光里那個對著電腦蹙眉沉思的男人。身后黑沉沉的窗口襯得他的側臉有如刀削般轉折分明,然而眉宇之間異乎尋常的安靜又有意無意地沖淡了他的輪廓給人的冷硬感覺。 這一刻的莊少東,看上去甚至是柔和的。 或許是夜色原本就帶著蠱惑的氣息,或許是他的皮膚表面還殘留著這個男人的體溫,徐悠扶著門框,忽然間覺得莊少東看起來與以往任何一個時候都不一樣。 莊少東在鍵盤上輕輕敲了兩下,身體無意識地向后一靠,抬眼看見了他。 徐悠忽然間不知該說什么。 兩人隔著不大的辦公室默默對視,莊少東眼里的緊張一閃而過,“床頭的保溫杯里有茶水,喝了嗎?” 徐悠回身看了一眼床頭柜,走回去找水喝。 莊少東的腳步聲跟了過來,停在他身后幾步遠的地方,“你是不是餓了?我去給你弄點兒吃的。” 徐悠看了看窗外的夜色,有些懷疑都半夜了還能有什么吃的。 莊少東出去了一趟,很快便端著一個托盤走了回來。罩子揭開,食物濃郁的香味立刻撲鼻而來。莊少東把盤子里的東西一樣一樣擺在木桌上,一碗南瓜粥、一碟八寶菠菜、一碗土豆燉牛rou還有一盤圓圓白白的小饅頭。 徐悠的肚子立刻很應景地咕咕響了起來。 “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莊少東把湯匙遞給他,眼中的神色溫柔得仿佛正在精心照顧一個惹人疼愛的小孩子。 徐悠略有些不自在地接過他手里的湯匙。他覺得這個樣子的莊少東表現得有點兒黏糊,完全不像他印象中那個行事干脆的大少爺。不過他實在餓了,也沒空去計較有人在旁邊看著,自己的食欲會不會受影響這種無聊的問題。 餓極了的人自然覺得什么都好吃,何況這些東西的味道真的很不錯——用腳想也知道這些東西不會是莊大少爺親自下廚做的。能在空中花園這樣的高級餐廳里做大廚的人,手藝能差到哪里去?不到二十分鐘的時間,除了那盤饅頭還剩下幾個,其余的盤子碗都已經見了底。 徐悠心滿意足地拽了張紙巾擦嘴,一抬頭見莊少東正笑微微地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就好像滿桌食物都吃進他的肚子里去了似的那么滿足。徐悠的手微微一頓,不知怎么臉上忽然有點兒發熱。 “那個……”徐悠舉著紙巾胡亂擦了擦嘴,沒話找話地問他,“你還要繼續工作?” 莊少東搖搖頭,“你要是覺得晃眼,我去把燈關上。” “沒事。”徐悠忙說:“我剛吃了一肚子東西,還不想睡。” “你平時睡得很晚吧?”莊少東似乎也在沒話找話。 徐悠開始覺得兩個大男人半夜三更不睡覺,坐在露臺上你一句我一句地進行如此沒營養的對話顯得很傻氣。他看看莊少東,莊少東也正看著他。隔著杯盤狼藉的桌面,兩個人都覺得此刻的氣氛有些古怪。 莊少東沒想到徐悠醒來之后的態度會這么平和,徐悠也沒想到自己在面對莊少東的時候會是這樣一種曖昧又平靜的氣氛,他心里甚至還隱隱的有幾分不知所措。他自己也不知道該拿出什么樣的面孔來對待這個剛剛有過親密接觸的男人。 然而有一點他可以肯定的是:在所有這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之中,唯獨沒有出現過的,就是后悔。 53、我就在這里 時針指向凌晨三點的時候,兩個人又躺回了床上。 雖然樓下就是酒店,但徐悠覺得都睡了一覺了再跑去另外開房委實有些矯情。而且實話實說,辦公室里的這張床更讓他覺得舒服。他占了莊少東的床,自然也就說不出把主人攆走的話,于是,莊少東也理直氣壯地躺到了自己的枕頭上。 徐悠舔了舔嘴唇,意猶未盡地想著剛才吃的那碗火候略有不足的土豆燒牛rou,“味道真不錯。要是時間再長一點兒就更好了。” 莊少東一本正經地答道:“我這兩天沒休息好,其實我的體力還是不錯的,下次堅持的時間一定比這次長。” 徐悠臉上倏地一熱,有些氣急敗壞地嚷了起來,“什么啊,我在說燉牛rou。” “哦,”莊少東慢條斯理地往上拽了拽被子,“我也在說燉牛rou。” 徐悠頓時哭笑不得,“你這家伙……” 莊少東沉默了一下,緩緩說道:“我沒想到。” “什么?” 莊少東卻又不出聲了。 徐悠明白了,忍不住起了幾分戲謔的心思,“你覺得我會怎樣?假裝自己是被強了?然后哭天抹淚的跟你拼命?” 莊少東笑了起來,“沒有。我沒那么想過。你也不是那樣的人。” 徐悠反問他,“我是什么樣的人?” 莊少東側過身,枕著自己的手臂看著他。夜色昏黑,然而這么近的距離,徐悠還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眼里那一抹流水似的亮光。 徐悠心里沒來由的微微一動。 “不會自欺欺人的人。”莊少東的語氣很肯定。 不會自欺欺人嗎?徐悠避開他的視線,不自然地翻了個身。他感覺到莊少東的身體貼了過來,不知怎么他忽然不想動,就那么任由他將自己環進了懷里。 “你怎樣想都可以。”莊少東輕輕吻了吻他的額發,低迷的聲音宛如夢囈,“我不會對你有任何要求。徐悠,只要你記住,我就在這里。” 徐悠心頭微微一酸,“你這話說的真是……真是矯情,矯情得人簡直要笑出來了。” 莊少東苦笑,“矯不矯情都無所謂,你知道就好。” 徐悠想說我什么都不知道。然而這樣冷寂的夜,他靠在一個溫暖的懷抱里,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透著舒適,平時那些尖酸刻薄的話竟然有些說不出口。徐悠有些疲倦地蹭了蹭他的胳膊,覺得夜晚總是這樣,無聲無息地迷惑著寂寞的靈魂,讓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白天絕對不會做的事。 然而他不后悔。 或許在白天到來之前,他都不會感到后悔。 后半夜徐悠睡得并不好。也許是周圍多了一個人的體溫,讓他覺得不習慣。也許是枕著別人的胳膊總是不如枕著枕頭來的舒服。徐悠心里猶豫了好久,可是他很久沒有和別人這么親近過,終究是有點兒舍不得。于是只能睡一會兒,醒一會兒的將就著。還好前半夜的覺睡得踏實,早起時并不覺得困倦。 洗過澡換了莊少東的衣服出來,早飯已經擺在了露臺上:鹵蛋、小菜配著兩大碗牛rou面。徐悠有些驚訝地看著牛rou面,再看看莊少東,“你這里還有這種東西?!” “這有什么可驚訝的?”莊少東莞爾,“開飯店的,還少得了牛rou嗎?” 徐悠夾起一塊牛rou剛放進嘴里,就聽莊少東別有用意地壓低了聲音,“你試試看,今天的時間就比昨天長。” 徐悠險些被嗆著。 莊少東連忙笑著遞過紙巾來,“你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怕不合你胃口,特意囑咐大廚牛rou燉的再爛一些。嘗嘗看。” 徐悠嘴里還含著牛rou,分不出多余精力去數落他,只能惡狠狠翻他兩眼。不過嘴里正吃著自己最喜歡的東西,也實在讓人生不起氣來。他只是有點兒納悶,眼前的莊少東怎么就跟他印象里的那一個相差了這么多呢? 昨天那樣的場合,到處都是鬧哄哄的,徐悠也沒有機會打量他。后來……后來雖然一直在一起,但是他喝的頭暈眼花的,后來又累得頭暈眼花,自然也沒顧上好好看看他。此時此刻,窗外的薄霧剛剛散開,清晨的第一抹晨曦剛剛鋪撒在遠處的海面上,腳下的城市猶自籠罩在半明半昧的光線之中將醒未醒。 徐悠看著方桌對面這張越來越清晰的臉孔,心中驟然生出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來。他好像對這個人已經熟悉到了骨子里去,又像是初次認識的陌生人,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讓他有種說不出的新奇。 然而這感覺仍然不是后悔。 意識到這一點,徐悠心底竟隱隱有些雀躍起來。 一碗面吃完,徐悠再沒有繼續留在這里的借口了。莊少東也知道他白天有事,并不多說什么。昨天過來的時候,徐悠只穿著襯衣,大衣外套也不知是丟在了迎親的車上還是扔在了酒店的大堂里。一時間也不好去找,莊少東便取了自己的毛衣和外套。兩個人的身材比起來,胖瘦倒是差不多,只不過莊少東個子略高一些。高領毛衣和英式短大衣穿在徐悠身上也挺合身。臨出門的時候莊少東又拿了一條格子圍巾替他圍上,這才放了心似的送他下樓。 島城的冬天并沒有冷到這個程度。徐悠一方面覺得莊少東有點兒夸張,一方面卻又詭異的對他的啰嗦很是受用。他太習慣一個人的生活,自己都說不清有多久沒有被人嘮嘮叨叨地催促著多穿衣服了。 他的車還停在黃海濤家樓下,這會兒只能打車去公司。莊少東身上隨隨便便披了一件夾克,站在路邊陪他一起等車,直到看著他上了車才擺擺手跑了回去。竟然真的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