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路_分節閱讀_32
莊少東從島城出發的時候穿了長袖的襯衫和一件夾克,下了省際高速的時候夾克就已經脫掉了,長袖的襯衫也挽了起來。饒是如此,進了城區的時候,他后背的襯衫已經被汗水浸濕了一片。 氣候溫暖,略顯干燥。這是C城留給莊少東的第一印象。 莊少東把車停在路邊,對照著路牌仔細核對了一下手里的報告。報告是自己的特別助理莊俞培發給他的,里面詳細地列出了他所需要的各種信息,包括最新的C城地圖。莊少東感嘆了一下莊俞培令人咋舌的工作能力,然后按照報告上的指示向右拐上了東華大街。 東華大街的盡頭有一條不起眼的橫街叫做奚家巷,奚家巷附近都是老城區,街道很窄,車輛已經無法通行。莊少東把車停在路邊,對照著地圖仔細地分辨方向。這條小街還保持著二三十年前的面貌,紅色的磚墻已然斑駁,窄窄的街道也顯得凸凹不平。莊少東覺得到了雨天這里絕對會水漫金山。奚家巷的盡頭,本該是一片民房的地方已經被高大的立板圍了起來,就在兩個月前,這里已經開始拆遷了。 莊少東無法對照著眼前亂糟糟的工地在腦海中復原出這片小區之前的面貌,但他仍然很留意地打量著周圍的環境。即便是拆遷,也仍然會有一些痕跡會被保留下來,在這里生活過的人總會一眼認得出來,比如角落里那一株被單獨圍起來的百年老槐。 莊少東這樣想的時候,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溫情的感覺。這里是他C城之旅的起點,他要從這里開始,一步一步地追趕那個人的腳步。他想知道在那個人淡漠的外表之下,到底有著怎樣的成長軌跡。 二十多年前,一個名叫徐悠的小嬰兒就出生在這里。他在這里牙牙學步、流著鼻涕跟小伙伴們玩彈珠、做游戲,背著小小的書包從這里走去自己生命中的第一所學校…… 莊少東穿過窄窄的街道,沿著徐悠二十年前的足跡來到了C城東河區的一所普通小學。學校幾經翻修,早已看不出當年的面貌。但是據說大概的格局還是老樣子。莊少東站在人行道上,一邊看著身穿藍白色校服的孩子們聚在cao場上做廣播體cao,一邊想象著小小的徐悠擠在一群同齡的孩子中間是什么樣子,不知不覺笑了出來。 其實他的報告里有一張徐悠小時候的照片。年幼的徐悠緊緊抿著嘴唇,還帶著嬰兒肥的胖臉上掛著和年齡不相符的嚴肅表情,直視著鏡頭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略略透著幾分懵懂的神色。莊少東每次看到這張照片都恨不得撲上去在那小胖臉上咬一口,他自己也鬧不明白這都是什么心理。 從這里往東,穿過一條馬路,就到了東河區的第二中學。徐悠在這里度過了三年的初中時光。那時候的他身量已經長開了一些,依然眉眼如畫。即使混在一群穿花裙子的女生中間,他仍是最漂亮的一個。初中三年也是徐悠最能惹事的階段,打架、逃課、偷著抽煙……這個年齡段的男生會做的壞事每一樣他都做過。不過他的成績一直很好,這個聰明的孩子即使在最叛逆的年齡也知道什么事情最重要。 莊少東打量著舊照片上歪靠著籃球架故作嚴肅的少年,覺得自己怎么看都找不出現在的徐悠時常掛在臉上的那副淡漠疏離的神氣。 從報告上看,就在徐悠剛上初一的那年秋天,徐家搬到了另外一個小區,這個小區目前已經被劃入制藥廠的地盤,民房也早在廠房擴建的時候拆掉了。不過這對莊少東來說并沒有什么可遺憾的,因為初中階段徐悠一直住校,對于這個家,徐悠自己也沒有太過深刻的印象。到了徐悠高二的時候,徐家再次搬家,并且一直住到了現在。 這個小區名叫福星苑,是C城最早起來的一批商品房。以現在的眼光來看,福星苑已經略略有些老舊,但是小區環境不錯,地點也走俏,頂著成熟社區的名號,房價已然在過去的十來年里翻了好幾翻。老兩口住在這里生活上倒也方便。莊俞培在報告上特別指出徐悠母親的meimei,也就是霍英一家也住在這個小區里,姐妹倆感情不錯,兩家走動的也非常頻繁。報告里還附有一張姐妹倆的照片,但是距離稍遠,只能看到大概的面貌。徐悠的母親李敏慧剛滿五十,頭發卻已經白了一大半,不過從她勻稱的身材和姣好的面目依稀可以看出年輕時俊俏的影子。徐悠完全繼承了母親精致的樣貌,寬肩細腰的好身材則是來自他當過兵的父親。 霍英的母親要比她年輕許多,頭發卷著,身上穿著時髦的裙裝。她的身材要比李敏慧富態,五官和女兒霍英幾乎沒有什么相似之處,不過眉眼之間活潑愛笑的神色母女倆倒是如出一轍。 這兩個人是徐悠的母親和姨媽,是他的血緣至親,也是他信任并深愛著的親人。對于他們而言,自己只是一個陌生人,她們能相信自己的話嗎?莊少東看著兩個女人順著人行道走了過來,心里竟有些緊張起來。 兩個女人說說笑笑地穿過馬路,眼看就要走進小區的大門。莊少東顧不得多想,三步兩步穿過了馬路,一直跑到了兩個女人的面前。 兩雙相似的眼睛帶著相同的驚訝神色一起望住了他。 莊少東手心見汗,迎著李敏慧的目光看過去的時候心臟的跳動幾乎要撞破了胸膛。他掐住手心,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沉穩而有力。 “請問您是李敏慧女士嗎?” 李敏慧微微流露出驚訝的神色,“你是誰?” 莊少東把一直攥在手心里的身份證和駕照一股腦都遞了過去,“這是我的證件。您可以先看看。” 李敏慧狐疑地看看他,再看看手里的證件。當她的視線落在姓名那一欄的時候,握著證件的雙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表情驟然間變得復雜了起來。 “想必您也想起了一些不那么愉快的事。”莊少東悄悄吁了一口氣,“這里面有不少誤會,我想跟您談談,您看可以嗎?” 37、鐵觀音 ... “找我過來,有什么要談?” 徐悠的視線掃過擺放著茶水點心的木桌,慢慢地落在擺放在一旁的榕樹盆景上。他記得小時候父親也養過一盆榕樹,后來似乎是水澆多了,葉子一片一片地往下掉,沒過多久就枯死了。徐悠還記得父親當時很沮喪,抱著那個精致的花盆一個勁地抱怨南方的植物在北方不好養…… 茶桌對面的女人要比他有耐心的多,一雙保養得很細致的手拿著徐悠看不懂的器具將熱水倒來倒去。朱紅色的蔻丹和她手腕上濃翠欲滴的翡翠鐲相互映襯,頗有幾分沉淀在歲月里的雍容華貴。 清幽的茶香氤氳開來,一瞬間似乎真有某種神奇的功效,微妙地化解了茶室里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徐悠飛快地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表現,覺得劍拔弩張的人似乎只有自己,對面的莊李蘊馨從他進門就始終面不改色。在面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女人時會有這么緊張的反應,徐悠覺得這是一樁挺丟臉的事。 “有什么話要談?”徐悠再次催促,“請直說吧,我還有工作要忙。” 莊李蘊馨抬了抬眼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據我所知,隆盛二期的圖紙還沒出來,工人都還沒有到位,你有什么可忙的?” 徐悠冷笑了一下,“計峰公司是接了隆盛的項目沒錯,但是計峰公司并不是只有你們莊氏一家客戶。” 莊李蘊馨抿了抿嘴角,“我聽說你當初有意要進隆盛?” “那是因為林成虎給出的條件蠻豐厚的。”徐悠不怎么在意地轉著手里的茶杯,“后來知道隆盛也成了莊家的買賣,我就打消這個主意了。” 莊李蘊馨別有用意地笑了笑,“既然不愿意跟莊家扯上關系,為什么后來又回來?” 徐悠也笑了,“那是因為掙哪兒的錢也沒有掙莊家的錢來的舒心啊。” 莊李蘊馨從茶杯上方凝視著他,眼神淡漠,“既然這么愛錢,當初為什么不帶著莊家給你的支票遠走高飛呢?” 徐悠臉色微變。這也是他最近一段時間以來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事,“既然你一心要把莊仕杰的丑聞鬧大,為什么又會拿著支票來跟我談條件?甚至還在我拒絕了你的支票之后搞一出偷竊的把戲來坑我?” 莊李蘊馨皺了皺眉,臉上流露出一絲不情愿的神色,“我想把事情鬧大,不代表莊家也這么想。那時候莊家的當家人可不是我。” 徐悠對這個說法半信半疑。按她的意思來分析,當時想要徐悠銷聲匿跡的其實是莊仕杰的父親?莊仕杰那個時候被自己的父親看了起來,并不知道莊李蘊馨在莊老太爺面前答應處理這個事兒,背地里卻陽奉陰違地搞了點兒對自己有利的小動作? 徐悠到現在也不能肯定,莊仕杰那時候到底知不知道莊家針對自己搞的那些把戲? 說來說去還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徐悠頗有些自嘲地問自己:莊仕杰當初知道還是不知道又有什么重要的呢?事情早已經過去了那么久,現在追究什么都沒有用了。 早說了不打聽他們家的那些破事兒,怎么說著說著還是繞到這個話題上來了呢? 徐悠看著茶桌對面儀態從容的莊李蘊馨,好容易壓下去的暗火又悄悄冒了出來,“莊家的事我沒興趣知道。” 莊李蘊馨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莊家的家主是容不得丑聞的。” 徐悠的眼風刀子似的掃了過來,“你指的是誰?” 莊李蘊馨聳了聳肩,“這是朋友送的鐵觀音。徐工嘗嘗看,味道還是不錯的。” “只是喝茶?”徐悠不相信事情會這么簡單。 莊李蘊馨看著他,嘴邊的笑容不由自主地加深,好像他這個問題真的十分好笑。或許是因為他的沉不住氣,她的神態之中微妙地透出一絲占了上風的優越感,“現在你是莊家需要依仗的人,作為莊家的一員,我自然想要跟你多接觸,了解了解詳細的情況啊。這很奇怪嗎?” 她的言外之意是說有朝一日莊家不再用得著自己了,她才會打自己的主意? 徐悠不能確定。但是壓在心里的煩躁卻越來越明顯。 沉不住氣的徐悠推開茶杯站起來往外走,“要是沒什么事,恕我先告辭了。” 莊李蘊馨不動聲色地從包包里摸出幾張照片放在了桌面上,“也不算沒事。是這樣,仕杰的第三個孩子已經滿周歲了,剛寄來的全家福。你們朋友一場,我想著你或許有興趣想看一看仕杰的近況,所以特意帶了幾張過來。” 徐悠的腳步僵住,太陽xue不受控制地突突跳了起來。 “徐工現在也算是跟莊家關系很密切的朋友了。不是外人,自然也就沒有那么多顧忌。”莊李蘊馨低聲笑了起來,“我想著,徐工對當年的事情肯定也都放開了。作為我們這些旁觀者,當然也就不必事事都藏著掖著,仕杰也經常提起你呢。” 徐悠轉身走出了茶室。 目送他大步走出茶室,莊李蘊馨撫摸著桌面上的照片,臉上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個輕松的表情來。 “原來還是沒有放開啊……” 徐悠站在馬路邊看著頭頂上方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心里莫名其妙地覺得自己被這個裝模作樣的老太婆擺了一道。從進門到出來一共不超過十分鐘的時間里她似乎說了很多話,但是一條一條掰開來看,她其實什么也沒說。 她不否認當初的事情,但是并沒有解釋任何細節;她拿出莊仕杰的照片似乎就是為了要試探自己的反應。甚至,她還不需要提出什么令人難堪的問題,自己就已經敗下陣來。徐悠煩躁地摸出香煙點上,一口就吸掉了小半根。辛辣的煙氣沖進口腔,刺激的感覺讓腦筋也似乎清醒了一些。 這女人絕對不會閑的沒事干請自己喝茶。徐悠把她說過的話從頭到尾理了一遍,似乎她只說了一句有點兒意思的話:莊家的家主是容不得丑聞的。 再想起鋪在桌面上那些他沒打算看的照片,徐悠心里若有所悟。 還是在試探么? 徐悠拿起電話調出莊少東的號碼打了過去,他得知道莊李蘊馨為什么會想出這么曲折的手段來試探自己?莊少東到底怎么刺激她了? 令他感覺意外的是,電話居然提示此人不在服務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