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著忽然頓了頓，蹙著眉，一副很困擾的神情。

    豎起耳朵的伊緹趕緊催促：“第三個呢？第三個是什么？”

    “第三，”卡洛斯抿了抿唇，蔚藍的眼睛里還流露出些許不知所措的委屈，“……我，什么時候欺負你了？”

    身上忽然一暖，伊緹被塞西特用他的披風從頭裹到腳，只露出脖子以上的部分。

    圣騎士將多出來的衣角在主人的腰間打了個結，面無表情：“我想您現在應該有話要說。”

    伊緹：……

    自知心虛，她卑微低頭：“我覺得事急從權。時間緊迫。不如我們邊走邊說。”

    伊格納茲摘下幾朵棘萊花，巧妙地別再臨時的披風裙子上，既是裝飾，也是固定，盡顯精靈人均滿分審美。

    “去哪里？”

    伊緹抬起頭，一字一頓地宣告。

    “——約書亞。我們，要去約書亞。”

    第127章

    作為人類與天族溝通的樞紐、光明神廷的所在, 比起外界，還未被戰火點燃的約書亞雖然忙碌, 但至少還算有條有序, 不至于亂成一團。

    卡洛斯失蹤的這大半天, 似乎并沒有引起恐慌——至少大部分人都是這種表現。

    也不曉得神廷的高階神職人員是怎么瞞過去的。

    伊緹讓卡洛斯帶著他們直奔教皇的宮殿, 不過在路過一處竟然有破損的建筑時, 卡洛斯停了下來, 忽然來了句：“那頭銀龍把結界被打破了。”

    他看著迅速鉆入自己翅膀下面, 試圖原地消失的伊緹, 并沒有制止, 只是慢吞吞地補上最后一句。

    “……龍族的‘蘭’已經離開了約書亞。”

    伊緹立刻撥開羽毛站出來, 假裝無事發生, 迅速轉移話題：“肯定是在這里看不到你, 就跑別的地方去找你了。他好記仇一頭龍的！”

    嗯，從你這種下意識的動作里看出來了。

    摸了摸伊緹軟乎乎的腦袋，卡洛斯安撫她：“沒關系，他打不過我。”

    伊緹一聽, 覺得這句話太有道理了, 長松一口氣，繃緊的脊背都軟了下來，甚至想把侏儒奇奇叫過來先挨頓打再說。

    卻在此時——

    “……卡洛斯大人？”

    一身潔白如雪的長袍在身，以光明神的太陽回路紋為點綴，金發藍眼的少年不是那么確定地看向了“空無一物”的小道，試探性地詢問。

    “是您回來了嗎？”

    藏在卡洛斯隱匿結界之下的伊緹呆了呆, 眼睛睜得圓溜溜的，抬頭看向卡洛斯，又反手指了指自己，難以置信。

    卡洛斯的結界這么菜的嗎？他們被發現了？

    “啊。是他。”

    卡洛斯看了眼那位少年，思考片刻后，竟以光為束，徑直將那人勾住扯進了結界之內，拉至伊緹跟前。

    “他是這一代的圣子，盧卡斯。雖然輝光沒有塞西特強，不過也算是目前約書亞里的能夠發揮神術實力的頂尖之人。”

    “如果伊緹你想做那個的話，跟他談，應該會比直接找教皇要簡單……大概。”

    卡洛斯想了想，毫不在意自己的話語是否戳中了少年柔軟的心臟。

    “不過，他只是名義上的圣子，在光明神廷里沒有實權。神廷中能夠借到光明之力的神術師已經越來越少了，他是被教皇提上來，擺給外面的人類看的裝飾。”

    能借到光明之力的神術師越來越少，也就是說，真正信奉光明的信徒在減少。

    連自詡虔誠的光明神廷都是如此了嗎？

    伊緹遲疑地仔細打量起所謂的圣子。

    在恐懼與絕望彌漫的土地上，她眼中的圣子依然是白色的，哪怕這份不如塞西特的堅定、強大、耀眼，朦朦朧朧的染上了一點點灰，但并不會影響環繞在這個人類身邊的輝光。

    即便突然遭遇這種離奇的情節，圣子并沒有露出太過驚慌失措的神情。

    他安靜地環視一周，目光重點掃過塞西特與卡洛斯，又落回了伊緹身上，忽然露出一個很淡的笑容，染著回憶的陳舊色彩的溫柔。

    “是你呀。”圣子微笑，“沒想到，竟然又見面了。我是盧卡斯。還記得嗎？在維塔小鎮的分廷里，我們在廚房遇見的。你之后還好嗎？沒有再挨餓吧？”

    ………………

    “……你、你是餓了嗎？要是餓的話，我的可以再分你一點。”

    棕色眼睛的少年站在門口，也不知看了多久，只是笑容靦腆，略帶羞澀地用手指撓了撓面頰，小小聲地道。

    半夜潛進廚房來偷東西吃的小賊被嚇到，咬了一口的甜果子都掉在地上，呼嚕咕嚕地滾開。

    她有一雙漂亮又特別的靛青色眼睛。

    ………………

    伊緹的記性很好，不然也沒辦法靠文化課的成績拯救實戰課，順利低空飛過深淵畢業考。

    迅速翻到相關的那一段記憶，她下意識反駁：“不對啊！你不是棕頭發棕眼睛的嗎！而且臉、臉也不太對——”

    那個少年應該長相普通，還帶著一點點雀斑的。

    一只手碰了碰不再熟悉的側臉，盧卡斯低下眼睛，輕描淡寫地總結：“在被選為圣子之前，為了達到神廷的要求，教皇大人為我做了一些改動。”

    圣子需要滿足教條的規定、信徒的幻想，如果沒有的話……就去改變自己。

    像是童話故事里為了穿上水晶鞋而削去腳跟的繼姐。

    沒有人比塞西特更了解這其中的勾當。

    同樣“維塔小鎮”四個字勾起了回憶，視線在自己垂下的紅發上一掃而過，他定定看了眼盧卡斯，出聲帶過這個話題，直切中心。

    “我是反叛的圣騎士，塞西特。不過閣下或許更熟悉我之前的名字，審判者‘艾伯納’，清掃一切與光明相悖之存在。”

    “這片大陸即將遭到毀滅。不管是人類還是天族，甚至是隱居避世的龍族、精靈、侏儒，都可能在神的復仇下，葬在那片洪水里。”

    “而我的主人，為我們找到了一線生機。你所能抓住的唯一的希望。”

    塞西特看向盧卡斯，金發藍眼、純白的衣袍、永遠溫和而悲憫的姿態，仿佛陳舊回憶中的另一個自己。

    他的聲音低得仿若在自言自語。

    “神殿里供奉的雕像不會給予你奇跡，人類為自己定制的教義，更不是來自神的福音。難道你不曾有過迷茫嗎？如果你真的信仰光明，就應該聽信心底的聲音，找到真正通往它的道路。”

    “……您就是當時被關在地牢的那位騎士大人吧。能看到您平安無事，太好了。”

    盧卡斯很平靜地笑了笑。

    “那么，無能如我，又能為閣下做到什么呢？”

    “這件事只有你，或者說，只有光明神廷才能辦得到。”

    伊緹看著他，斬釘截鐵地說：“——我要征用全大陸境內的分廷，讓所有人類陷入沉睡，再通過塞西特的輝光作為引子，制造幻夢境，激發人類的感知共享，強制讓人類增強光明的力量。”

    唯有覆蓋大陸每一個角落的光明神廷，才有這個物資和號召力，能做到在短時間內滿足這個計劃的基礎。

    盧卡斯緊鎖眉頭，搖了搖頭：“很難。就算光明神廷發布緊急通知，這種大規模的行動，又在戰時，想要得到三國認可并立刻配合分廷進行實行，實在是……”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可以說服三國的當權者——切格諾的伍德家、英蘭的亞瑟王子、伯頓的卡瑟琳娜女王，我會負責讓他們點頭。”

    盧卡斯干脆地點頭：“我明白了。我會立刻簽署光明神廷的緊急詔令的。除了需要征用全境內的分廷，還有什么其他要求嗎？”

    還準備了一肚子說服臺詞的伊緹被卡住。

    她滿臉問號：“你這就答應了？沒別的要問的了？”

    盧卡斯抬頭望向遙遠的東方。

    “您或許不知道，約書亞已經收到最新的戰場報道，銀龍‘蘭’闖入了魔族的正面戰場，現在正打得不可開交。在打破卡洛斯大人的結界時，他問過‘伊緹’在哪里。”

    “據聞，有精靈活躍在索.曼.峽.谷一代，在用一種特殊的植物延緩深淵氣息對陸地的侵蝕。而您身邊，就有這樣一位階級不低的純血樹海精靈。”

    “再加上卡洛斯大人也與您一同行動，我想，我實在沒有什么理由拒絕您。”

    少年說著，忽然對她行了一禮。

    “感謝您所做的一切。盧卡斯定當竭盡所能……履行我的承諾。”

    ………………

    …………

    ……

    年輕的圣子離開了結界。

    伊緹神情嚴肅地思考很久后，忽然蹦出一句：“我覺得諾雷八成是聽說魔族跑出來了，所以沖過去打架的。”

    畢竟她只是個菜雞廚娘，會影響他打架的速度。

    參考對方來到約書亞，看見卡洛斯之后，就立刻“伊緹是什么我不認識”地撲過來，要跟卡洛斯比劃比劃的歷史記錄。

    “不過他能行嗎？卡洛斯不是說他只是個裝飾用的圣子嗎？”

    “他會做到的。”塞西特目送盧卡斯離去的背影，輕聲道，“他去的方向，是教皇辦公用的接待廳。”

    “我覺得一個花瓶，恐怕說服不了人類的教皇啊。”

    伊緹皺起一張臉：“卡洛斯應該也沒用……要么我們直接綁了那個教皇吧？不行，教皇底下肯定還有他的小弟團，難道連小弟團一起綁了？但這就太花時間了。”

    “所以他并不是想去說服誰。”

    “他——”意識到這言下之意，伊緹愣了一下，“可他身上沒有殺意啊？”

    右手撫摸在冰冷的劍柄上，塞西特停頓片刻，淡淡道：“大概是因為，他并不認為這是一場‘殺戮’吧。”

    曾經的審判者、如今的反叛的圣騎士，遠遠眺望教皇的接待廳的方向，腦海中浮現的是當初在切格諾皇宮的那一夜。

    神術耀眼奪目的白光蓋過了地上陳躺的赤紅，執行者的內心卻依然平靜而安詳。

    “伊緹，繼續你的下一步計劃吧。”塞西特微笑，“盧卡斯會做到的，用他自己的方式。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去完成。”

    “……好。”

    最后望了望圣子離開的方向，伊緹抿了抿唇，扭頭快步追上卡洛斯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