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瑟琳娜，安靜。在貴客面前，你太失禮了。”

    在伊緹的身影消失在視野范圍后，厄爾便收起了那種詭異的溫順與服從。毫不在意塞西特威脅性的舉動，他隨意地站起來、直起身，任由那柄利劍刺入胸膛，也沒有任何痛苦的反應。

    事實上，也并沒有鮮血流出。

    察覺出不對勁之處，塞西特果斷調轉劍刃，欲直接將其頭顱砍下。如此近的距離，依照他的能力，這本應該是不可能被逃開的攻擊。

    卻被厄爾用指尖抵住了。

    冰冷的利刃貼在人類的肌理上，卻發出了金屬碰撞的聲響，劍風順勢擊碎了厄爾的單片眼睛，將那雙深紫色眼眸里隱藏的銀月痕跡顯露出來。

    “雖然我并不介意，不過還請適可而止，艾伯納閣下。你會嚇到伊緹大人的。”

    哪怕攻勢被擋住，塞西特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他本就是光明教廷這一代精心教導出的、主管行刑的審判者，戰斗與奪取他人性命早已刻入了本能。

    但兩個人最終還是沒有打起來。

    ——因為終于想起空氣中隱隱熟悉的“異樣”感源頭的伊緹，自己扒開棘萊花的守護屏障，驚疑不定地看向厄爾。

    “等等！”

    她一手按在棘萊花的枝干上，花了點時間組織好措辭，才不敢置信地喃喃道：“厄爾你……現在……不是混血……了？你——”

    伊緹大人驚訝的時候，眼睛會瞪得圓滾滾的，像沾著露水的新鮮藍莓呢。

    還是一樣的可愛。

    “是的，伊緹大人。在您離開后，厄爾將自己煉制成了巫妖。”

    說到這里，青年頓了頓。今夜的心情持續高漲，他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愉快，彎起眼睛，流露出孩子氣的、獻寶一般的語氣。

    “我終于，可以一直陪伴在您身邊了。”

    他這樣說。

    ……

    …………

    ………………

    伊緹撿到厄爾，是在被卡洛斯關進森林小黑屋的幾年后。

    人類與魔族的混血后代，意外出現了高濃度的返祖現象，擁有了標準的高級魔族的形態：漆黑如夜的發色，以及深紫的眼眸。

    母親因為產下了“不詳”而被驅逐，“不詳”本身則淪為了村莊對光明神的獻禮。

    傷害罪惡，即是彰顯正義。

    為了活下去，在又一次的狩獵中，混血種逃進了被冠名為“詛咒之森”的森林。

    即便被魔獸怪物吃掉，也比死在那些丑陋人類的手里好。

    他是這么想的。

    但他在詛咒之森里，沒有遇見可怕的魔獸，也沒有瞧見吃人的怪物——他幸運地被囚.禁在這里的魔族撿到了。

    當時他傷痕累累，衣不裹體，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只是隱約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在靠近。

    “欸？人類？怎么會在這里。快要死掉了嗎？”

    是會說大陸通用語的存在。

    ……人嗎？

    默認了自己必死的結局，他滿懷著尖銳恨意，用盡所有力氣睜開眼睛，想要看清最后結束他可笑而短暫的一生的兇手。

    他只看見了近在咫尺的靛青色，隨即昏迷于失血過多與疲憊。

    卻正是這一眼救下了他。

    “紫色的眼睛！這個樣子……混血嗎？好厲害！”

    用手指沾上小孩臉上的血液，伊緹舔了舔嘗個味道，迅速判斷出這正是人類與魔族的后代。而且是個幼崽。

    她瞅著這個混血幼崽，左右為難。

    因為魔族的血統已經被稀釋了好幾代，嚴格意義上，已經不算是正經魔族幼崽了，哪怕身體表現出高濃度的返祖現象，但其實更像是“擁有了魔族配置的人類”。

    這種混血其實在深淵里，是很受歡迎的高營養美味零食……但面前這個還是個幼崽，但他也奄奄一息，很符合天上掉餡餅的要求。

    要吃掉嗎？

    伊緹糾結了好久，最后還是揪著混血幼崽的一條腿，拖回自己的小木屋了。

    那雙深紫色的眼睛真漂亮！吃掉就沒有了！

    ——由于自己是卑微的不夠純粹的靛青色，伊緹自小就特別喜歡收藏是純粹的深紫色的東西。

    伊緹自己并不太了解醫療的魔法，反正就是把混血幼崽涮了涮干凈，又去打劫了灰狼家的藥草，然后把人往床上一丟，聽天由命。

    要是混血幼崽不爭氣死掉的話，就當加餐！

    五天后，或許歸功于血脈中頑強的魔族血液，經過幾乎要把血液蒸干的高燒之后，那雙深紫的眼睛終于再次睜開。

    他撞入一泓滿是欣喜的靛青色。

    “幼崽你醒了！”

    雖然加餐沒了很遺憾，但這可是在森林里好不容易才能找到的漂亮的深紫色，伊緹還是美滋滋地看著現在屬于自己的混血幼崽。

    “你被我撿到，就是我的人類了！我是深淵魔族，暫時住在這里，你以后就要叫我‘伊緹大人’，明白了嗎？”

    伊緹：哇！這種收小弟的大佬臺詞她早就演練幾百次了！實踐真爽！

    “……你是，魔族？”

    大病讓他的聲音沙啞得像是石礫摩擦。

    伊緹驕傲地點點頭：“當然，深淵魔族！你不知道嗎？雖然很稀薄，但你體內也有一部分我們魔族的血脈呀。”

    他沉默了很久后，忽然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明明是在大笑，卻有種野獸哀嚎般的凄厲。

    嚇得伊緹開始憂心自己的人類是不是腦殼有問題。

    她猶猶豫豫地做了個基礎測試：“你、你還記得自己的名字嗎？”

    “我，沒有名字。”

    混血幼崽抬起頭，看著魔族笑了笑，剛剛于生死間掙扎回來的眼神，如同封存在冰種的名貴寶石，即便剔透，也難掩幽暗而冰冷的質感。

    “你要，給我一個，嗎？”

    這可難倒了官方蓋章過的取名廢。

    伊緹思前想后，原地轉圈，反復考慮，最后——

    “那你就叫‘厄爾’了！”

    她拍了拍混血幼崽的頭，堅定道：“我是正經魔族，不會隨意虐待或者拋棄我養的人類的。但是你要聽話，也不能亂跑，知道嗎？不然就吃掉你。”

    魔族說的時候，特意亮了亮自己那一口白森森的牙，試圖恐嚇幼崽。

    但她語氣愉悅輕快，反倒讓那像是一個過于燦爛的笑容了。

    “……好。”

    他盯著魔族的眼睛，生平第一次，僵硬地模仿著露出笑容。

    “我，明白了。伊緹……大人。”

    伊緹卻不知道，她撿回的是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小野獸。

    作者有話要說：感動嗎？二更。

    之前你們嗑阿克曼，我就叫你們別著急……厄爾比他香的【大拇指

    至于厄爾為什么黑了。

    emmmmm 下一章你們就知道了，其實主要怪伊緹（？？？）

    第098章

    厄爾很聰明, 學起東西來非常順利，甚至可以無師自通。

    雖然被伊緹撿到的時候, 差不多就是一頭純野生的、沒有經過任何教導的小野獸, 但經過深淵魔族隨心所欲, 東打一榔頭, 西敲一棒槌的自由教學下, 還是堅強地茁壯成長了。

    他學會了文字, 學會了做飯, 學會了怎么幫伊緹大人梳理長發, 學會了如何用森林里的材料建造一個美觀又使用的家。

    即便失去了流浪的自由, 但對于厄爾來說, 這才是一件百利而無一害的好事。

    哪怕他只是一個混血種罷了, 都會因為這雙眼睛被狩獵, 如果伊緹大人出現在外界的話，一定會被那些丑惡的人類，做出更過分的事情。

    伊緹大人并不是故事中強悍到能夠毀滅一切的惡魔。

    她很脆弱，會被沒有打磨光滑的木椅劃破手指；喜歡吃好吃的東西, 吃飽了就想一邊曬太陽一邊睡午覺；傾向于毛絨絨的手感, 比如總是想偷偷去摸灰狼家的小狼崽。

    ……還喜歡他的眼睛。

    想到這里，厄爾忍不住露出笑容——現在他已經很熟練了。野獸的確無法成為人類，但聰明的野獸會試圖披上完美的皮囊。

    以伊緹床下偷偷藏的圖本當做模仿的對象，他逐漸學會了偽裝。

    讓伊緹大人更喜歡他的偽裝。

    有時候厄爾也會偷偷感謝那個，把伊緹大人關在詛咒之森里、會被伊緹大人開批判會的“卡洛斯”。

    真是太感謝了……能讓伊緹大人留在這里，能讓這個森林只有他們兩個不被打擾地生活, 能永遠安心地陪伴著彼此，真的太好了。

    雖然對伊緹大人來說，剝奪了她一部分的自由，但是沒關系，他會努力對伊緹大人更好，努力讓她開心，讓她即便永遠留在森林里，也不會無聊。

    他會極盡所能地補償她的。

    后來看到伊緹偶爾會露出的寂寞的神情，厄爾又心軟地退后幾步，轉而祈禱二人能夠盡快離開森林。

    就算出去也沒問題，他會試著變強的，強到能保護好伊緹大人……不管在哪里，只要他們能夠繼續在一起，他什么都不在意。

    或許是因為生活從未給予過他太多，愿望很小的厄爾是很好滿足的，即便只是伊緹開心時的一句夸獎、一次摸頭，都能讓他小心翼翼地珍藏起來，塞進自己心里的糖罐子，深夜里反復吮吸甜味。

    如果他沒有意外闖入伊緹的秘密小花園的話。

    那天并不是厄爾刻意為之，只是伊緹不知道又抱著小狼崽去了哪里撒歡，到了吃午飯的時候，也不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