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針對的、洶涌的殺意,壓得阿克曼像是被丟入了萬米以下的深海,或者白雪皚皚的極度冰原,而他只能僵硬地盯著近在咫尺的鋒銳劍尖。 白衣騎士渾身繚繞著圣潔的光明之力,紅發濃烈勝火,蔚藍眼眸卻冷如冰封,帶著不知從何而生的炙熱憤怒,一字一頓地降下審判。 “阿克曼·肯林德爾:你殺害無辜之人,動用私刑,關押平民,勾結富商,執法不公,受.賄……妄言。” 當死。 可早就習慣于奪人性命的利劍,卻在這一刻猶豫了。 “……塞西特?” ——身后是常于夢中響起的聲音,遲疑地喚了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塞西特:教育大失敗已經很慘了,誰敢再來雪上加霜(提劍 第092章 伊緹之所以遲疑, 是因為身為對光明元素最為敏.感的深淵魔族,她眼中所看到的世界, 同其他人都是不一樣的—— 如果說之前的塞西特, 作為“圣騎士”所散發出來的光明之力, 大概就是旅館在傍晚時分掛上的一盞魔晶燈, 存在感有, 但光線柔和, 不至于刺眼。 那現在的塞西特, 就像有人在一米距離內, 引爆了一顆光明系魔晶。 濃度過高、幾乎要閃瞎魔族視野的光明元素, 如一團粘稠的液體, 將背離教廷的騎士環繞, 緩慢循環, 像是還未成型的流動的琥珀。 而在白光閃現的同時,有黑色的絲線被攜裹在最表層,散發出猙獰辛辣的氣息,又以rou眼可見的速度, 被白光一點點消融。 仇恨、憎惡、痛苦, 這些扭曲掙扎的情緒,透著無法錯認的血.腥.味,讓魔族聯想起了切格諾皇宮深埋的秘密,卻又比那件宮殿所葬的惡意還要混濁。 是屬于死者臨終前的詛咒。 加之有所耳聞的“英蘭境內突然出現的無名刺客”的說法,伊緹只能做出一種猜測。 “……塞西特,你……在墮落嗎?” 她皺著眉, 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測一般,撐圓了眼睛看向對方,難掩驚愕之色。 時間恍如精致,塞西特慢慢閉上眼睛。他握住了手里的劍,卻并沒有立刻回頭。 …… ………… ……………… 打工自然不可能是一趟說走就走的切瓜之旅,自從接下這一次的工作,塞西特從第一絲天光破開天際之前,就悄悄潛伏在了暗處,觀察阿克曼的一舉一動。 雖然有亞瑟·潘德拉貢的情報提供,可若想刺殺做得不留痕跡,耐心是必須的。 塞西特計劃用三天的時間來做準備,而在第一天,他就發現了“傳說中的美人”的真面目。 自小便是教廷暗中的持劍宣判裁決之人,塞西特在隱匿氣息方面自有絕技。他將自己融入陰影,遠遠看見的,是伊緹抱著她的小毯子,在陽光正好的花園中昏昏欲睡。 那頭大陸頗為罕見的黑發,未經約束,肆意流淌在躺椅奶白色的綢緞上,陽光毫不吝嗇地撒下斑駁碎金,有種觸目驚心的美麗。 仿佛有太過漫長歲月未見的魔族,就這么蜷成小小的一團,半邊身子滾出毯子外,白皙肌膚暈上很淡的粉,臉上是慣有的快樂愜意,連一丁點苦難的痕跡都不曾留下。 她看上去過得并不差。 可塞西特除了第一眼的怔忪,接下來的第一反應,就是想離開陰影,滿心擔憂,又恍如空蕩蕩的寶箱,終于尋回了失落的寶物,那樣滿足地快步去到伊緹身邊。 你看,她連被子也不能好好蓋著,怎么讓人不擔心她孤零零一個,在自己伸手不及的地方呆著? 她怎么落入了阿克曼的手里?阿克曼有沒有傷害她?“傳說中的美人”是在半個月前出現的,那她之前呢?侏儒與龍島又是怎么回事? 塞西特的腦海中飛快閃過的這些念頭,讓他慢了一步。 而就是這一步,戴著兜帽的青年便自花園中走出,懷里捧著幾個顏色艷麗的小果子,彎下腰來,悄無聲息,又再熟練不過地把毯子牽過來,穩穩將魔族妥帖蓋好。 只是抵不過魔族在吃這方面極其敏銳的嗅覺,無需旁人提醒,聞到喜歡的甜蜜香氣,伊緹便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從躺椅上爬起來,腦袋還沒清醒,先本能地伸手要果子。 青年摸摸她的腦袋,開始今天的投喂。 吃到一半,注意到對方在往外面看,伊緹鼓著腮幫子,也順著那個方向望了兩眼,什么都沒看到。 “……伊格納茲?” 錯覺么。 精靈最后看了眼空無一人的陰影,頓了頓,還是搖搖頭,只是把第二個果子放到魔族的手心。 …… 他并不是獨一無二、不可替代的。 塞西特想。 當初二人在地牢里意外相遇,之所以能夠一起踏上前往切格諾皇宮的旅途,無非是伊緹太弱小、太脆弱,她需要一個能保護她的力量,他貪戀無邊煉獄中垂下的一縷希望,僅此而已。 或許真如圣典里所說的那樣,“蠱.惑.人.心”是深淵魔族與生俱來的天賦。 即便當時沒有他,伊緹說不定也能找到另一個想要靠近她的人類,或者別的什么——正如在二人失散的現在,她的身邊多出了陌生的存在。 沒有“塞西特”,伊緹一樣可以活得如魚得水。 而且在他于切格諾皇宮大鬧一場之后,帝國與教廷原本在暗地里的通緝,已經轉為明面,繼續跟他一起行動,只會增大難度罷了。 再加上還有捉摸不透的亞瑟在旁虎視眈眈……那會是個□□煩。 塞西特試圖給自己找到一個重新走到伊緹身邊的借口,但是他失敗了。 于是他決定殺掉阿克曼之后,就悄悄離開,還得想個辦法,糊弄亞瑟……這個有點難度。或者單純拖上一段時間,讓那個人可以帶伊緹離開卡美拉城就好。 他需要時間去準備這些。 ——很好,雖然“重新走到伊緹身邊”的借口失敗了,可他又找到了“再多等一會兒”的理由。 塞西特拖到了第五天,亞瑟有若有所思地旁敲側推的最后。 已經沒有任何能夠支撐下去的理由了。 他原本是預定在阿克曼照例跟伊緹道完晚安,獨自回到寢室之后再動手的。可那位輕.浮.浪.蕩的綠.帽之王的舉動,讓騎士那根繃緊的弦徹底斷裂。 輕佻妄言的無禮之徒! 阿克曼對伊緹的肆意妄為帶來的凜然情緒,更甚于自己被導師背叛時的,那一瞬間的怒火點燃了理智,在大腦思考之前,他的劍已經對準了冒犯騎士榮耀、罪該萬死之人。 “……塞西特,你……在墮落嗎?” 可身后的魔族這樣詢問。 墮落? 或許吧。 不——這雙從一開始就沾滿鮮血的手,連清白都未曾有過,談何墮落?他只是,他只是,連短暫擁有的“守護的權力”,都被自己弄丟了而已。 多荒誕滑稽的一生。 已經失去一切的騎士,只能死死握住手中僅剩的冰冷之物,像一尊由詛咒石化的雕像,艱難地、苦苦地維持最后一點點體面。 至少在她的面前。 可魔族完全不體諒人類這份自尊心。 見塞西特不會說,伊緹二話不說,掀開毯子,連鞋都懶得穿,就這么氣鼓鼓地赤足跑到塞西特面前,一邊咬牙切齒,一邊委屈到跳腳。 “可惡!不是說界門都關了好多年了嗎!怎么竟然還有同行搶生意的?!塞西特你太過分了!你、你們人類搞見異思遷!你想墮落找我啊,你憑什么給別的魔族當業績!” 像她這樣的菜雞魔族,好不容易撿漏一個能帶回去給魔神陛下當土特產的圣騎士,怎么就這么被別的魔哄墮落了呢!!! 伊緹此刻的悲憤交加,宛如在外頭勤勤懇懇打工一年回來,發現家里白菜被豬給拱了的老農民。 塞西特:…… 塞西特:? 作者有話要說:塞西特:我覺得事情好像變得有點不太對勁.jpg 第093章 伊緹還在那里忿忿不平地嘀咕, 卻忽然聽見身前之人爆發出過于放肆爽朗的笑。 “……塞西特?” 她歪了歪腦袋,困惑地看向笑得雙肩微微聳動, 用沒持劍的空著的那只手, 半掩住的臉的圣騎士, 不明白空氣中突然竄上的愉悅的甜味, 到底從何而來。 魔族心想, 人類的感情真是說變就變, 本來說得好好的, 要做她的小弟, 一失散, 扭頭就被別的魔哄墮落了, 一點都沒有原則。現在見面了, 她還氣著呢, 人類又開始亂開心。渣男! “我沒有被其他魔族蠱.惑,也沒有墮落,伊緹。” 似乎是笑得太過分了,塞西特的眼角沁出很不顯眼的水珠。他彎起眼睛, 對伊緹輕聲解釋時, 那點摻雜在白光當中的暗色,也徹底如見了陽光便迅速融解的初雪,徹底沒了蹤跡。 屬于光明的純粹氣息自塞西特蔓延開來,甚至濃郁到蓋過了阿克曼心中,被魔藥夸大數倍的“愛谷欠”。 抬起左手,看著白皙無染的掌心, 他慢慢握緊了拳頭,聲音溫和,一如既往。 “墮落者是無法再使用光明元素的神術的。我知道,這很奇怪,對嗎?擯棄了對神的信仰,圣典里的條例我也早就違背,可我能感覺到,光明更青睞于我了。” 如果不是在切格諾皇宮那一夜,突然增幅的力量,他也不可能輕易突破重圍,活著堵截亞瑟一行人。 “雖然不太明白,但我已經有了新的……目標。” 不再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被死亡圈住腳踝,渾渾噩噩地茍活在這個世間,而是掙脫了一切,決心為此“活”過來的意義。 鎖在腦海中,無數次重復地牢畫面的噩夢世界,像是被從外部砸開了裂隙,絕望的情緒漸漸崩落,被光所取代。 卻不是曾經的“光”了。 右手持劍令劍尖向下指在向面,塞西特單膝跪下,左手搭在膝頭,無比溫順卻鄭重地低下了頭顱。 他開口。 “謙恭,正直,憐憫,英勇,公正,犧牲,榮譽,靈魂。” “強敵當前,不畏不懼;忠耿正直,寧死不屈;保護弱者,不愧于心。” ——是圣騎士正式授勛的宣誓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