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她靠著結界滑坐到海底的白色細砂,一只手遮住泛起潤色的眼睛,小小聲地說:“……魔神陛下,對不起,我累了。您能帶伊緹回家嗎?” 黑暗依舊,深淵也依然沉默地凝視著她,沒有暗流涌動的深海禁域,竟然在這一刻顯得格外寧靜。 溫柔也殘酷。 “……雖然還是不太明白,但我明白了。” 伊緹站起來,胡亂用手背擦了擦臉,又恭恭敬敬地對著裂隙行了深淵當中最鄭重的禮,眉眼彎彎。 “既然魔神陛下是這么認為的,那一定這么做就對了!我會努力靠自己打開界門,回到深淵的。辣雞人類休想關我們黑屋!只是懇請您一件事——” 魔神殿之內,霧鏡之上,那雙獨一無二的靛青色眼睛里,流動著剔透而晶瑩的光。 ——如果她死在大陸的話,請帶著她的靈魂回到深淵,回到魔神殿前的那塊授禮碑。 ………… 【“黑暗會寬恕并包容一切,在凝聚了死亡與欲望的深淵。毀滅那些該毀滅的,追隨所有方向,在您的指引之下,即為真理。在此名消逝之前,愿為您獻上我的一切,陛下。”】 【用血液書寫的名字,會被深紫色的微光覆蓋,永遠地鐫刻在石碑上,哪怕死亡也帶不走的,是宣誓時的忠誠,深淵魔族最引以為傲的榮譽。】 ………… 睜開了深紫色的眼眸,魔神平靜地凝視著她,唇邊如花苞悄悄綻開的一瞬,泄露出短暫而淡薄的笑。 “不,你不當死去。” 神這樣說。 …… ………… ……………… 回到深淵的第一步,首先,得活著從深海禁域逃跑,括弧,不能變成魚尾巴,括弧回。 比起之前那些過于聰明的麻煩相比,久居于深海,又沒見過復雜殘酷的大人世界的淵尾人魚,對伊緹來說,解決起來意外得順利。 也可能是之前跨級打怪打多了,現在來到新地圖,發現等級變高了的緣故。 在情感的戰場上,付出更多的那一方,總是趨于弱勢的——尤其是,當另一方莫得感情,似鴿殺手,還自帶神秘嗅覺外掛的時候。 在打聽淵尾人魚貧乏人生的過程中,抓住了“孤獨”這個關鍵詞,伊緹就如同握住了削鐵如泥的神兵利器,恃愛行兇,在敵弱我強的戰爭中,輕而易舉便殺得對手潰不成軍。 在聽伊緹解釋完自己的魔族身份,又被告知裂隙可能的根源是深淵后,淵尾人魚猶豫了很久,不安地看著伴侶滿是期待的眼神,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倒并不是被伊緹畫的“讓魔神陛下創造更多的同類”的大餅所蠱惑——他有伊緹就夠了,伊緹就是他的伴侶、他的同類、他藏在巢xue里的寶藏。 只是淵尾人魚想,他已經體驗過沒有同伴的孤獨了,而伊緹還有活著的同伴。他不想伊緹也經歷那樣的痛苦。 而且…… 淵尾人魚不舍地悄悄扭過頭,視線黏在笑得比所有珍珠、珊瑚、蚌殼加起來都讓他喜歡的伴侶的身上。 你看,他的伴侶凝視著他的目光多么專注,他的伴侶是這樣的熱愛著他。 只是讓他的伴侶離開一段時間,去找她的同伴而已。在人魚整個生命那么漫長歲月里,他們只是分離很短很短、如同一個眨眼功夫的時間。 她終將回來,回到他的身邊,那艘沉船——他們的“家”。 由水系魔法元素的薄膜,在離開海水的支撐后,就漸漸消融。伊緹再一次腳踏實地踩在海岸沙灘上、再一次見到太陽,竟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她握住掛在脖子上的深紫色海螺。 這是淵尾人魚給她的,原材料是他尾巴上最漂亮的一枚鱗片。只要在水源是通往海域的水邊,吹響這個海螺,淵尾人魚就能感應到,趕來接她“回家”。 而伊緹原本被諾雷掃.蕩得差不多的儲物戒指里,被深海富裕的饋贈塞得滿滿當當。 【將珍珠獻給她,將珊瑚獻給她,將廣闊的深海獻給她——】 【將他所擁有的一切,連同他本身一起,全都獻給她、他的伴侶。】 在情感世界純白如紙的人魚,是這樣想,也是這樣做的。 海岸銜接著茂密的叢林,略帶苦味的樹木的草木香,蓋過了海域的淡淡的腥咸味,象征著徹底脫離海域的事實。 感覺手心的海螺熱的發燙,伊緹沒忍住,回頭望去—— 依然扒在礁石堆上的淵尾人魚,眼睛一亮,快樂地甩著尾巴,沖她揮手。 ……………… ………… …… 不管她第幾次回頭。 他都依然在。 作者有話要說:啊……終于考完了,我回來了,然而教授不相信我的眼淚【跪下來】 開始日更。 下一章新地圖√ 第074章 除去將陸地重重包圍的無邊海域, 大陸地形復雜,各具風貌。 比如天族居于云端之上, 建筑多為云朵所筑的一片純白, 纏以金光縷, 象征對光明神的贊美與忠貞;熱衷于研究的侏儒則占據了人跡罕至的高地, 據說是因為做實驗不怕炸, 炸了就隨時換個地方繼續炸;……諸如此類的。 而叢林, 是最為普遍的、覆蓋在大地之上的原始寶藏。 通常來說, 各國村鎮城市之間往往都要橫穿叢林, 為了交通便利, 也有開發叢林資源的打算, 不管當權者是哪方族群, 都會至少開辟和維持必要的通道。對于繁衍迅速的人類來說, 就更是如此。 可叢林本就是魔獸與普通動物的狩獵場和家園,面對突然橫空出現第三方的擅闖者,自然會為了彼此利益而爭斗。 勝者掠奪一切,敗者將所有埋葬于叢林, 用血rou滋養這一方世界。 即便是開辟依舊的成熟通道, 每年死在叢林的冒險者和商隊都并不在少數。 咸魚伊緹卻有幸在未開發的原始叢林區見過一次世面——當初和塞西特從光明神廷分廷逃出來的時候,他們為了抄近路,就是橫跨的原始叢林。 說實話,當時圣騎士將魔族照得很好,不愁吃不愁喝,每頓都能換個花樣, 晚上睡覺還能蓋厚厚大大軟軟的葉子,一度讓伊緹以為自己在春游。 就是這段過于愉快的旅途,讓她留下了錯誤的概念。 或者說,對自己是個什么分量,不小心多數了好幾個小數點。 簡稱“心里沒有一點逼數”。 然而十分遺憾的是,伊緹是在被魔獸追殺,被逼到手腳并用掛在樹上,還必須蜷起腿,以免被不斷嘗試跳躍的魔獸咬住的高.潮時刻,才認識到這一點真相的。 這頭魔獸狀似野豬,脊背上生著密密毛毛的黑刺,被陽光照得泛著黑亮亮的光,長而銳利的獠牙往外伸出,時不時有涎水順著往下滴落。 它從喉嚨里發出不耐煩的低吼,看上去是餓極了,不會輕易放棄好不容易到手的獵物,與伊緹已經僵持了好半晌。 好在它體格笨重,不會爬樹,也不擅長風系之類的遠程魔法,這才給了她掙扎的余地。 伊緹不是沒想過辦法,甚至把儲物戒指里的食物都丟了一部分下來,企圖引開魔獸,但魔獸的豆豆眼轉了轉,反倒跳得愈發帶勁了。 她試著分析了一下對方帶著哈喇子味的心態:作為一頭成熟且吃什么都不吃虧的不挑食魔獸,它當然是全都要啦! “大哥,魔獸大哥,我看你這么貪心,很符合我們‘貪婪’殿下的宗旨。要不咱們打個商量,您放過我,我回頭幫您引薦一下給——嗷!” 說到一半,一時不慎,腳縮得不夠短,伊緹的小腿上被魔獸的獠牙狠狠刮下一塊rou,赤紅色的血液瞬間滴落往下。 那點血rou根本不夠魔獸塞牙縫,反而是新鮮的血腥味叫它更躁動不安。 在叢林里,血腥味的定義,大概就是在所有人都在圖書管理安靜各干各的時候,有人當眾抄起喇叭來了個奪命連環播報“免費外賣在這里,送貨上門哦,超好吃,歡迎大家來吃”。 伊緹覺得自己大概今天就交代在這里了。 感到小腿被什么東西纏住,她絕望地眼睛一閉:嗚嗚嗚嗚嗚早知道還不如被人魚吃掉,至少人魚是深紫色的,長得還好看……!!! 卻半天沒有疼痛襲來,反倒是臉上被輕輕戳了戳。 快要死的魔不怕開水燙,伊緹茫然地睜開眼睛,跳入視野里的,竟是一只……金綠色的,圓滾滾的,藤蔓? 藤蔓有兩指粗,就這么豎在她的面前,枝條上生著的那幾片脆生生的嫩葉子,無風自搖,倒像是在同人打招呼的小手。 伊緹:? 等了一會兒,見伊緹沒反應,藤蔓猶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慢慢靠近了,又伸長葉子摸摸伊緹的腦袋,帶起一點點的癢。 伊緹:??? 耳邊再沒有危險的哼哧哼哧聲,底下的魔獸竟不知何時離開了,吃不準這是不是魔植獨特的飯前禮儀,伊緹正思忖著該不該跑,忽然感覺眼前多出一道陰影。 第二根藤蔓竄出來,開始用葉子摸她的耳朵。 伊緹:……是觸、觸.手play?! 伊緹覺得不太行。 魔可殺可吃不可玩,為了捍衛深淵魔族的尊嚴,她奮力拍開藤蔓,也顧不上還流著血的腿,就這么一瘸一拐地悶頭玩命跑走了。 好在接下來并沒有再遇到魔獸,在天黑之前,伊緹找了個避風的樹洞藏了起來。 這片叢林的樹木比記憶中的都要粗,動輒就是需要四五人環抱的通天古木,對本就瘦小的她來說,倒也不算擁擠。 還不知道要在叢林里待多久,伊緹謹慎地從儲物戒指里取了最低限度的食物,吃完后就把自己團吧團吧,縮成一小團,膽戰心驚地入睡。 因為害怕,睡得不深,天還沒亮的時候,她隱隱約約覺得臉上有些癢,下意識睜開眼睛,而魔族在黑暗中的優秀視力,讓她看清了罪魁禍首—— 伊緹:…… 被發現后突然僵住的藤蔓:…… 伊緹撒開就跑。 ——觸.手play是沒有前途的!你想都不要想!!! 但事不過五六七八九。 不知道第多少次從淺眠中被驚醒,伊緹冷靜地看著身下的藤蔓—— 從地底鉆出來的金綠色藤蔓,編成了類似搖籃的網狀,還會自己左右輕微搖晃,甚至她腦袋上還掛著一個藤蔓版的幼兒用轉轉樂玩具。 還有一只藤蔓纏在她的小腿上,翠生生的葉子覆蓋了被魔獸啃咬的傷口,來來回回地蹭,不同于普通植物的冰涼,是一種暖洋洋的、溫軟的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