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卻并沒有吃的打算,青年只是一邊在掌心盤弄著甜果子,一邊漫不經心地消除伊緹留下的痕跡,動作熟練且干脆。 然而,就在他準備清掃完畢,準備朝著同伊緹相反方向出發時,忽然停了下來。 青年稍稍愣了一下,側過臉,看向不遠處的一棵老樹。 淺淺的笑意又下意識攀了回來,他問:“怎么回來了?是迷路了嗎?” 被發現并點名了,不知為何悄悄跑回來的伊緹,只能怯怯地從樹后頭探出半個腦袋,臉上猶豫又糾結,各種情緒摻雜在一起,豐富得過了頭,就是沒說話。 青年也不急,只耐心地等。 好半晌,伊緹終于鼓起勇氣開了口:“……你、你是光明神廷的人吧?” 她的視線從那把標準光明神廷審美、一看就很貴的劍,轉到了青年身上殘破的銀色鎧甲,以及血污下若隱若現的金發,愈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她小小聲地修正答案:“你是圣騎士?” 看來,還不算遲鈍得徹底。 更多是鼓勵意味地笑笑,青年點點頭:“嗯,猜對了。” 伊緹抿著唇看他。 從地下室遇到開始,雖然后來青年一直表現得很溫和、很平靜,但對于能窺探到他人情緒的伊緹來說,所有的謊言和偽裝都是徒勞。 對方身上那股純粹的絕望味道,連一絲一毫的變化都沒有。 上一次她聞到這個味道,是一頭失去了伴侶的比翼。 比翼幼年期很長,天生只有一只眼睛、一邊翅膀,無法飛行。他們只有找到伴侶,建立精神鏈接之后,才算真正成年,從此心意相通,相伴而生。 由于這樣的特性,它們成為了人類貴族婚契的一部分,象征對愛情和婚姻的忠貞。 也因此,這個種族開始被賞金獵人們大量捕捉,數量日漸稀少,普通人已經很難再瞧見這種美麗的魔獸了。 那是伊緹第一次見到比翼,也是到目前為止的最后一次——它死了,自殺的。 一旦伴侶死去,另一半也不會獨活,這是比翼瀕臨滅絕的第二個原因。 從此以后,伊緹就曉得了,這種味道代表著嚴重的“自我毀滅”傾向。 和死神來敲門不同,那些人是把自己送到了死神家門口,手上還不停地瘋狂按鈴,催休假中的死神快起床收快遞,包郵的。 伊緹又想起了那個血腥味濃重的昏暗地下室,顯然是用于關押重犯的,但這只人類能有那么刺眼的劍,應該地位不會太低才對。 而且……他分明是能輕易逃跑的,卻沒有那么做,還反過來幫她逃跑。 如果就這么放任他走掉的話,就算他自己沒送貨上門,瞧那架勢,光明神廷也不會輕易放過他。 伊緹腦袋里天人交戰,打得不可開交,好好一張白嫩的臉,都硬生生皺成了橘子,最后頭禿地揪著發梢,破罐子破摔似的瞎逼逼。 “你拿了我的甜果子,就是我們魔族的人了!你不許跑!你得跟我一起回去見魔神陛下!不然、不然我就告訴魔神陛下,你違反了深淵公約!” 不管,先把這個圣騎士騙回去墮落掉,這樣他不用被光明神廷追殺,她給魔神陛下的伴手禮也有了!啊!她真是個大機靈魔!不愧是她!!! 計上心來,伊緹開始狐假虎威地威脅——別問什么是深淵公約,問就是她也不知道。 威力大概等同于小奶貓的惡龍咆哮。 青年一眼看穿了魔族的色厲內荏,以及那委婉的小小勸阻和善意。 他忍不住想摸摸對方快要炸起毛來的發頂,卻在手指微動的時候,險險抑制住了這種沖動,只是彎起眼睛,半是誘哄。 “跟我一起行動的話會很危險。光明神廷會一直追殺過來哦?” 伊緹條件反射的“啊”了一聲:“他們現在改頭換面、重新做人,已經不追殺魔族了嗎?” 深淵魔族向來是光明神廷和天族的共同黑名單上的榜首,幾萬年沒換過的排名。 被堵了個正著,尤其是說話的人一臉茫然,還帶著點不敢置信,像是在說“他們到底是吃錯藥了還是吃多藥了”,惹得青年不由失笑。 好像哄不過去了。 他仔細想了想,端正好態度:“抱歉,伊緹,請原諒我。我還是不能跟你一起去深淵。與你無關。只是……我的信仰不允許我。” 這是青年第一次真正叫了伊緹的名字。 伊緹倒是沒有發現這一點,只是滿臉問號:“啊???光明神廷都給你關小黑屋搞這種play了,大哥你清醒一點!做m是沒有前途的!!!” 并沒有聽懂部分專業術語的青年,神態依然平靜。 “或許你無法理解,但對于我來說,對光明的信仰就是我的存活至今的意義,比我的性命更為重要……伊緹,難道深淵魔族不是這樣的嗎?” 剛想說青年腦殼有疾的伊緹,回憶了一下全員魔神廚的深淵,倒吸一口涼氣,突然覺得自己家里的病友也不少。 她無法反駁。 即便被魔神陛下那樣強勢地丟到大陸上,又是流浪又是被關小黑屋,還差點上了人類的餐桌,但至始至終,伊緹自己也不曾有過半分埋怨。 畢竟魔神陛下那么好,試問誰不喜歡、不想哄陛下開心呢? 魔神陛下不可能錯,如果有,那肯定是他們搞錯了。 逐漸心虛的伊緹,死撐著憋出來一句反對:“至少魔神陛下才不會放任我們去死呢!她可好了!大陸第一好!等你回頭見到魔神陛下,你就知道自己錯了!” 青年微笑不語,眼神像在看吵不過就耍無賴的小孩子,帶著點隱晦的疼愛和縱容。 這目光有點像魔神陛下開見面會,面對臺下此起彼伏的“我可以”時的樣子,讓伊緹忽然靈光一閃,仿佛捕捉到了什么。 而青年還站在原地,遠遠地凝視著她,輕聲道:“快走吧。很快神廷的那些人就會追過來了。我們得盡快分開才——伊緹?” 他忽然停住話頭,低頭看向自己被抓住的手,再順著那只纖細脆弱的手臂,一路向上,撞入了魔族靛藍色的、如同載著星海的眼睛里。 “和我相信魔神陛下一樣,你信仰的是光明神,而不是光明神廷對吧?!” 突然想到了超厲害的嘴炮思路,伊緹興奮地直蹦跶,攥著青年的手指,眼睛亮晶晶的。 “光明神廷又不代表神本人的意志,只是神的小弟而已呀!肯定會有不聽話的。我們七魔王殿下有時候也會亂搞,被魔神陛下發現了,就會挨一頓超大、超大的打!再罰個幾百年的工資。” “你跟我去深淵,我幫你求魔神陛下,讓她去問問光明神,看能不能讓你當面去打小報告。” 雖然各個種族之間互相有摩擦,但神的地位至高無上,不容褻瀆。屬于可以不信,但不能不尊敬的境界。 即便深淵魔族跟天族打得親媽都不認識,可誰也不會說對方的神明半點不好。 甚至被自己說服了,伊緹開心到搖頭晃腦起來,開始膨脹。 “魔神陛下可喜歡我了!哼哼,實話告訴你,我可是下一任的魔女候補哦?你放心,跟我混有rou吃。包在老大身上!” 青年腦海中,瞬間浮現出藏在光明神廷總部里,關于深淵魔女那些罪大惡極的記錄:失蹤的大祭司,被墮落的一整支圣騎士小隊,受到蠱惑與龍族相爭的教皇候補…… 可能看膩了魅惑眾生、翻手云覆手雨的妖艷賤貨,這一屆的魔女,魔神是看“可愛”選的吧? 青年想笑。 他其實并沒有被伊緹這番話說動,也不認為神明是那么好接近、好說話的存在,但在沒有邊界的絕望與黑暗中,有一個人這樣倔強地鑿穿了厚厚的屏障,努力投下一縷光來,到他的手邊上。 哪怕那光束虛幻又微弱,如垂入地獄的蛛絲一般,也讓人不禁心生憐愛。 ……至少,先把她安全地送回家吧。讓她自己一個人,實在有些放心不下。 這樣想的青年,未察覺自己唇邊微微揚起的弧度,只是回握住伊緹的手,眉眼溫柔。 “那就拜托伊緹了。” 他說。 作者有話要說:雖然晚了點,但從字數上來看,是雙更了!!! 以及。 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帶濾鏡,但是伊緹真的好可愛啊!!!在貓貓和傻狗之間反復橫跳的沙雕魔(?) 所以大家喜不喜歡這位騎士先生呀! 雖然看上去好像很溫柔,但他其實世界觀崩塌,內里是個空殼,只是被伊緹可愛到了,有了目標和責任感,所以才多了點人類的情緒……以為他是m的人,等到后面你們就知道錯了(?) 第010章 “那就這么說定啦!” 美滋滋地晃了晃和青年握住的手,伊緹覺得自己真是太他喵的機智了,瞧瞧,什么叫一石二鳥,什么叫一舉兩得,這簡直就是應該記錄在教科書上的cao作。 怎么會有這么聰明的深淵魔族呢?不愧是她! 并不曉得自己的腦回路,跟對方完全不在同一水平線上,哪怕連一個交點都沒有的伊緹,仍然美滋滋地按教程往下走。 “對了!你叫什么呀?我是深淵的伊緹。” 人類是一種很麻煩的生物,有很多莫名其妙的禮節,如果能做到的話,就可以觸發特殊劇情,好感度up,然后就可以拖去角落吃掉了——大部分的攻略都是這么說的。 大陸的俗語說得好,只要書籍看得多,干什么都能獲得智慧之神的庇護。 床底下都是書的學霸伊緹,覺得自己至少得是個智慧之神的vip吧。 青年卻遲疑了片刻。 “我叫……”他空著的那只手,下意識擦過那把由秘銀所制,永遠冰涼的秘銀劍鞘,頓了頓,才笑著道,“叫我塞西特吧。” 塞西特,引自于黃金時代的古語,意味“失明的人”。 青年——或者說,在這一分、這一秒誕生于世的塞西特,不愿在這個話題多做糾纏,輕輕巧巧的一句話,就轉開了伊緹的注意力。 他問:“既然要一起行動的話,就沒必要輾轉去其他小鎮避風頭了。伊緹,你要怎么回家?” 伊緹想也不想地回答:“從界門回去呀!” 說完,她還有些納悶,歪著腦袋去看塞西特,像是不明白他怎么會問這個問題。 因為魔族居住的深淵,不是單純的地下,而是魔神陛下用自己的力量,開辟的另一個空間,與大陸唯一相連的橋梁,就是界門。 當然,界門只是官方的正式渠道,說白了,大陸和深淵就是兩個空間之間有層空間元素的壁壘而已,不定時會有旋渦裂隙出現,有能力的魔族也可以自己開個臨時的傳送門過來。 界門也不止一個,大大小小的,和魔族關系好,或者有商業往來的地方,都會開一個熱鬧一下。 不過近幾百年,魔族和天族打得越來越大,特別能生、滿大陸跑的人類又是光明神的信徒、天族的附庸,陸陸續續也關了挺多界門就是。 這算是大陸的常識了。 “塞西特你……啊!沒關系、沒關系,我知道!交給我吧!” 以為對方和自己一樣,被關了很久,記憶有些模糊,所以忘記了這些,伊緹脫口而出的話,在喉嚨踩了個急剎車,改為拍著胸口打包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