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混蛋像是有一種特殊的吸引力, 總能輕而易舉的打破他的冷靜自持，在他如死水般平靜多年的心掀起層層漣漪。

    江亭遠從小就是感情淡漠的人，這種淡漠不僅體現在對外人身上，就連對將他一手帶大的爺爺, 也是敬重大過親近, 更不要提他的生父生母。

    比起用感情，他更喜歡用利益與價值來衡量事物, 這樣的絕對冷靜讓他在商場上做出一次又一次精準的選擇，幫助他在事業上無往不利。

    這樣的行事準則同樣適適用于人, 余秋澤小時候曾從他生母手上救過他，江亭遠不喜歡欠人情。

    余家出事后，江亭遠給了余秋澤一張兩千萬, 想要將這筆人情債抹去，但余秋澤雖是收下了，卻從未動用過這張卡上的錢。

    這人情，自然是不作數的。

    余秋澤出國后的第二年身體就不大好了，如果再這樣下去恐怕撐不了幾年，那年年底的時候他向江亭遠求助，希望他能夠幫忙尋找rhnull型血的人。

    有余秋澤的救命之恩在前，江亭遠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但rhnull型血即便在全球都非常稀少，更何況是余秋澤需要的不是血液，而是心臟，即便找到對方也幾乎不可能有人答應。

    其實無論是江亭遠還是余秋澤都沒抱希望，直到葉舟的出現。

    江亭遠得知血庫那邊傳來消息后，專程抽了一天時間去看原身，當時葉舟接連碰壁，好不容易拍了一部還算不錯的電影，拍到一半投資方撤資。

    窟窿填不上，劇組人心渙散，沒有新的資方入場，眼看心血就要毀于一旦，原身在同學的介紹下借了高利貸。

    葉舟信心滿滿的想著電影上映后就能把錢賺回來還上，卻沒想到電影走運成功上映，投入市場后卻血本無歸，別說賺錢了，之前投進去的錢都打了水漂不說，還欠了一屁股債。

    江亭遠找葉舟的時候，原身已經快被高利貸壓垮，若非當時江亭遠幫他還清了債款，恐怕他的下場恐怕未必比書中最后結局好上多少。

    不過即便如此，江亭遠也并未向當時的葉舟提出用錢買命的事情，盡管聽上去有些冷酷，但……人找到了，如何說服他答應換心，那是余秋澤的事情。

    他所要做的，僅僅只是替余秋澤養著葉舟，直到他回國為止，也算是還上幼時欠下的人情。

    江亭遠是個合格的商人，他從不會做虧本的生意，用養著葉舟的幾千萬還余秋澤一個人情，這錢給的自然痛快。

    他在葉舟身上花的錢越多，就意味著葉舟價值越高，江亭遠自然不會吝嗇，甚至為了加重葉舟的價值，在余秋澤沒回國前江亭遠非但沒將這消息通知他，反倒有意隱瞞了葉舟的血型。

    畢竟太過容易得到的總是不那么讓人珍惜的，江亭遠深知此理，只有等余秋澤絕望的時候，希望才會被銘記。

    起初進行的很順利，葉舟花錢如流水，無論他做什么，只要不觸犯底線江亭遠都無所謂，他要做的僅是在余秋澤回國前，確保葉舟健康的活著就好。

    可誰曾想，原本板上釘釘的事情，卻突然出現了變故。從那一天起，原本只知享樂性格輕浮的葉舟……忽然像是變了一個人似。

    一個人真的可以在那么短的時間內發生這么大的變化嗎？剛開始江亭遠關注葉舟更多只是出于好奇，但令他沒想到的是，漫不經心的一看之下，竟是再也無法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

    從未有過的，如此清晰的，心動。

    真正動心的那一刻起，江亭遠就無比清晰的知道這件原本簡單的事情將會變得非常棘手。

    余秋澤那邊問題倒是不大，真正的大問題應該出在兩人這段不太美好的關系上。

    越是和葉舟相處，江亭遠就越是能夠發現他對這段關系的抵觸，這種抵觸并非身體上的，而是心理，亦或者是說潛意當中。

    別看葉舟平時嘻嘻哈哈皮的很，但越是了解江亭遠就越是清楚，小混蛋聰明著呢，他在很早的時候兩人之間的關系拉出一個安全距離，只要在距離之外無論提什么要求他都可以接受，包括上床。

    但江亭遠所圖不僅是身體，而是他的心。

    可每當他想跨過安全距離更進一步時，葉舟就會立刻向后退好幾步，哪怕有好幾次江亭遠甚至感覺到他已經動搖，但只要給他時間，他總能快速清醒過來，再次拉開距離。

    僅僅只是包養關系對于葉舟而言就已經很難接受更別提這段本就復雜的關系當中還摻雜著更為復雜的東西。

    別看葉舟總是很好說話的樣子，江亭遠清楚的知道一旦涉及底線，他比誰都果斷決絕。繼續維持這段復雜關系只會讓其變成死局。

    唯一能夠打破這種現狀的，就只有結束這段關系，開始一段全新的，純粹的新關系。

    即便沒有程然的出現，江亭遠也已經準備和葉舟談談，結束這段有些離譜的不平等關系。只是……他還沒準備好向開口，那些骯臟的事情卻猝不及防的被一股腦攤開在了葉舟面前。

    聽到葉舟要和他算賬時，江亭遠第一反應是生氣，可仔細想來，報著那樣見不得人的心思接近葉舟的他又有什么資格生他的氣呢。

    江亭遠閉了閉眼，再次睜開時，眼中的凌厲已然褪盡，取而代之的則是……深深地難過。

    雖然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直到剛才那一刻發生后，江亭遠才徹底意識到，他可能真的要失去葉舟了。

    葉舟感覺有些荒謬，他居然從江總眼睛里看到了難過，明明他那張俊臉上仍舊沒什么表情，可葉舟卻感覺他已經難過到像是下一秒就會哭出來。

    “對不起。”

    “江、江哥？”葉舟磕磕巴巴叫他的名字，下意識就伸手在他后背輕輕拍了兩下，手足無措又笨拙的試圖安慰他，“沒、也沒什么……”

    “各取所需，我能理解的，只是我給不了你需要的東西，所以才要提前結束我們之間的關系。”

    話剛落，葉舟就發現江總眼中的難過更濃了，那樣的眼神他無法用言語去描述，只是和他對視，就不由自主跟著一起難過了起來。

    仿佛再也沒有什么事情，能讓他快樂起來一般。

    葉舟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原諒嗎？他有什么資格替原身原諒，更何況，這件事情已經觸碰到了葉舟的底線，即便知道這只是一本書，只是虛構出的書中世界，他也很難接受江亭遠的做法。

    如果只是包養關系，大家各取所需，你圖身體我圖錢，明碼標價一切都清晰至極，可對方圖的不是身體，是心臟，是命，就讓葉舟很難接受了。

    錢可以買命嗎？錢可以買命，但起碼得征得賣命那人的同意，建立在雙方自愿的情況下吧，否則，這和圈養豬牛羊有什么區別呢。

    只要想到未來的某一天，他很有可能會在無知無覺的情況下被送上手術臺，悄無聲息的死在手術臺上，只要想到這些，葉舟就感覺不寒而栗。

    理智上葉舟不相信江亭遠是這樣的人，哪怕所有證據都擺在面前，看上去是那么直白且赤裸，葉舟也不信，他要聽江亭遠親口給出答案。

    無論好的壞的結果，他都能坦然接受，然后做出最正確的選擇。

    現在江亭遠親口認下了，選擇也已經做出，可看到他那么難過的眼神時，葉舟心里還是有些不忍。

    可不忍有什么用呢，他能違背自己的原則去原諒他，毫無芥蒂的繼續裝傻當一個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白甜嗎。

    葉舟不能。

    他也很難過呀。

    葉舟看著江總，沒有回避他的眼睛，直直的迎上的目光，嘆了口氣，小聲問道：“你是認真在向我道歉嗎？”

    江亭遠：“我認真的，誠懇的向你道歉，對于給你造成的傷害，我很抱歉。”

    “對不起。”

    “那我接受你的道歉。”說著，葉舟伸出雙手給了江亭遠一個擁抱，將頭貼在他胸口，緩慢而又堅定的開口：“但很抱歉，我不能原諒你。”

    “我已經找好了房子，東西也已經收拾好了，如果可以的話我想今晚就搬走，這段關系必須此為止了。”

    “江哥，謝謝你這兩年的照顧，和你一起生活的這兩年我很開心。開闊了眼界，拍了喜歡的電影，做了很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甚至還幫很多人圓了夢，與你在一起的這些日子，我每天都過得很充實，很快樂。”

    “如果你愿意給我留下一些尊嚴的話，就把這些年的所有花銷計算清楚發到我郵箱，給我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吧，踮著腳看人真的太累了，我還是想腳踏實地走路。”

    “從前種種，就當是做了一場美夢。”

    “很高興遇見你。那么……再見啦。”

    腳步聲與行李箱在地面滾動的聲音漸漸遠去，門把手被按下發出的輕響，伴隨著大門碰撞時發出沉悶的悶響。

    “嘭。”

    江亭遠維持著被葉舟擁抱的姿勢，緩緩閉上了眼。

    一切都結束了。

    第90章 =暫別= 南非南非。

    葉舟拖著行李箱, 漫無目的走著。

    早就找好了房子什么的當然是騙人的，從他聽聞這個消息到這個消息被江總親口肯定, 一切都發生在短短的半天時間里。

    這么短的時間, 他上哪兒找房子去。

    行李箱倒是提前收拾好的，本以為用不上, 沒想到還真的用上了。

    a市深冬的夜晚溫度很低，葉舟之前已經習慣了每天出門前江總都會讓他記得穿厚外套的提醒，今天自然是沒有這待遇, 于是葉舟就忘記穿外套。

    剛出門被寒風一吹葉舟就意識到了這件事, 但門都已經關上了, 為了劃清關系，他臨走前將房間的鑰匙放在了鞋柜上, 并沒有帶走。

    盡管門鎖上依舊保存著他的指紋，可葉舟寧愿今天凍死在外面，也做不出剛分完手就回去拿衣服的蠢事。

    他冷得縮了縮，手指關節、鼻尖都因低溫凍得通紅, 眼睛……也姑且算是凍得吧。

    也不知走了多久, 天空開始飄起了雪花，別墅區本就蕭條的街道此時更是安靜的厲害, 路燈下長長的路像是怎么走也走不到盡頭。

    葉舟在一根燈柱子下停下腳步，暖黃色的路燈打在他身上, 他仰起頭直視那光，像是這樣就能從中得到些許溫暖。

    但顯然，這不過只是心里安慰罷了。

    不能這樣下去了, 再繼續這么走下去，他怕是要出現在明天各大社交網站頭版頭條上了，標題葉舟都想好了‘昨日《逐光》導演離奇凍死街頭，這背后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扭曲？’

    牽動有些僵硬的嘴角，葉舟被自己稀奇古怪的想法給逗樂了。

    他在兜里摸了半天，想要從中找出一根煙，可找遍全身都未能找到時，葉舟才忽然想起來，他已經把戒煙了。

    葉舟抽煙不兇，只有在心情很差的時候才會抽，但上輩子出于職業關系，無論穿什么衣服他身上都會備著一包煙，方便拉近關系或促進感情。

    穿到這個世界后葉舟也沒改掉這個習慣，后來在拍《一場鬧劇》其中一場戲遇到瓶頸時，葉舟忍不住躲洗手間抽了一根。

    沒想到就這么偶爾的一次，還被前來探班的江總逮了個正著。

    江總倒也沒有說讓他戒煙，但葉舟很快發現，從那次之后即便大街上哪兒哪兒都是煙酒商店，但他卻很難再買到煙。

    葉舟觀察了一下，發現他每到一個地方保鏢就會消失一段時間，有次葉舟偷偷跟在保鏢身后，就發現他那冷酷的保鏢正拿著手機給老板看，邊看邊掏錢。

    這還有什么不明白的，江總為了讓他戒煙簡直是……煞費苦心。

    打那之后，葉舟就再沒抽過煙了。

    葉舟苦笑了下，他想，結束一段關系的時候其實并不會太難過，真正難過的是，當你冷靜下來想要開始一段新生活時，卻忽然發現，生活已經處處都是他的痕跡。

    你睜開眼睛是他，閉上眼睛是他，就連不經意的失神都與他息息相關。

    將曾經的美好慢慢親手剝離出自己的生活，可能，這個過程才是最讓人難過的。

    發了會兒呆，葉舟從兜里摸出手機，想給自己找個能暫住一晚的地方，但屋漏偏逢連夜雨，更糟糕的事是，他的手機在如今低溫下根本開不了機。

    慘，實在是太慘了。

    怎么就這樣了呢，你怎么就把自己的生活搞成這樣了呢？一段本就不牢靠的關系，這不是必然的結果嗎，有什么難以接受的嗎？葉舟在心里問自己。

    沒有，即便有，也必須接受。生活嘛，誰還能沒遇到點坎坷，哪兒能事事順心如意呢。

    給自己做了個簡單的思想工作，長長呼出一口氣，葉舟撣了撣自己身上的雪，拎著行李箱準備繼續往前走，再走差不多一個路口就差不多離開別墅區了，運氣好的話應該可以打的到車。

    今天隨便找家賓館湊合一下，養足精神明天再去找房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