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亭遠沒辦法，只能重新站回他身邊，在他耳畔壓低聲音道：“沒多少錢，別有壓力。”

    葉舟聽到這話險些哭出來，他何止是有壓力啊，他壓力太大了！

    任哪個導演知道自己劇組每天光食堂花銷就要十幾萬壓力能不大啊，如果是小點的劇組，整個劇組整整一周的花銷都用不了這么多好嗎！

    “江哥，你跟我說實話，只是十幾萬嗎？”葉舟抖著聲音問道。

    江亭遠看著他的眼神，點了點頭：“……對。”

    “你遲疑了你遲疑了！”葉舟又不傻，看到他這樣頓時就明白，江大佬肯定沒有說實話，“你要不告訴我，我就去問章師傅！”

    章師父就是他們劇組的大廚之一，這位性格是出了名兒的憨厚老實，向來不會說假話。

    江總一看葉舟這架勢，沉默了幾秒后，才緩緩道：“二十。”

    葉舟頓時懵了，滿臉的痛心疾首：“我懷疑瘋了，而且我有證據！這部電影總投資也不過兩千萬啊，光是吃每天就要吃掉二十萬……”

    單看這個數字并不高，但需要知道的是，這僅僅只是一天的花銷，一般正常而言拍攝一部電影最短也要四五個月才能完成。

    有些大制作一拍就是一兩年也不是稀罕事。

    就拿葉舟他們劇組來說，到目前為止拍攝一共經歷了五個多月，按照一天二十萬，光是用在吃上的花銷就小一千萬了。

    可能是葉舟現在的神色太過猙獰，以至于江總都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他，良久后才幽幽道：“你不是喜歡花錢嗎，都給你花，不好嗎？”

    其實嚴格意義上來講，江亭遠這數目只說了一半。

    因為前段時間葉舟發燒后，為了給葉舟補身體，江亭遠高價從d國空運了很多滋補身體的食材，囑咐廚師盯著葉舟吃。

    光是那些昂貴的食材加上特殊的儲藏運輸費用和，每天都要花上三四十萬。

    不過這些江總是肯定不會說的。

    葉舟捂住胸口，半天沒能緩過來，這個價格實在是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圍，此時的他早已經忘記自己當初要花光江總所有錢的豪言壯語。

    經江總這么一提，方才想起來，表情扭曲道：“我……是喜歡花錢，但，這錢總得花到有意義的地方，對吧？”

    江總皺了皺眉：“花在飲食上，沒有意義嗎？”

    江總有些跟不上葉舟的思路，因為資產積累到他這種地步，說句俗套點的話，錢還真的就是一串數字而已。

    在江總看來，合理的飲食才能夠保證身體健康運轉，沒什么比健康更有意義的事了。

    葉舟已經緩的差不多了，他嘆了口氣，艱難道：“有意義。”

    太有意義了，就是有點費錢。

    “不過我認為拍戲就應該在條件相對艱苦的環境下進行，否則拍攝出的作品是沒有靈魂的。”葉舟當機立斷道，“所以，江哥你把廚師調回去吧，我覺得其實吃盒飯也挺好的。”

    江總當然不能同意，把廚師調回去，難道任由葉舟再去外面吃那些垃圾食品不成。

    兩人就這么僵持了幾分鐘，最終還是副導演過來喊人，才打破了這場僵局。

    但好在，經過葉舟的不懈努力，大佬雖然沒把廚師帶回去，卻答應了葉舟不再空運食材過來。

    這樣一來雖然依舊價格依舊很高，但至少將開支縮減到了一半。

    葉舟深感欣慰。

    下午的拍攝開始后沒多久，江總就因接到公司的電話，早早離開了，臨走前還沒忘記日常囑咐葉舟：“不準出去偷吃垃圾食品。”

    在知道了自家劇組飯菜居然這么金貴后，葉舟哪兒還有心思吃什么垃圾食品，于是相當配合的點了點頭。

    江總走后，葉舟就專心投入拍攝中去了。

    由于葉舟喜歡將難一些的戲份提前拍完，所以盡管已經開始收尾，但剩下的戲份卻并不算太難。

    這兩天的拍攝進行的一直非常順利，可今天下午卻忽然出現了問題。

    “停。”葉舟眉頭緊鎖，叫了停，“謝老師，你過來一下。”

    待到謝格非來到身邊后，葉舟將剛才拍下的鏡頭播給他看，片刻后才道：“這里的感覺不太對。”

    葉舟：“這里有點用力過猛，太過刻意，反倒將問題暴露的更明顯。”

    謝格非點了點頭，聲音有些歉疚，道：“抱歉葉導，讓我再試一次吧。”

    然而這一次，謝格非所飾的三號還是因為情緒起伏使得動作十分僵硬，比起上一次還要不如。

    接連又吃了十幾個ng，饒是謝格非性格再好，此時也不免有些沮喪。

    葉舟一言不發的看著監視器里的畫面，副導演則去安慰謝格非，幫助他調整情緒，應對下一輪的拍攝。

    這場戲是三號被捕后，被送上法庭時，與法官對峙的戲份。

    對方律師念誦著他一條又一條罪責，而三號從始至終一言不發，沒有為自己做任何辯護。

    就在法官即將宣判最終審判結果時，一直安靜，十分配合的三號忽然動了動，吞下了早就準備好的毒藥，在眾人驚恐的目光里，緩緩倒地。

    盯著監視器看了大約有十分鐘，葉舟拿著劇本忽然起身，走到謝格非面前，問道：“你覺得三號臨死前在想什么？”

    謝格非愣了下，想了片刻才道：“應該是，對法律的嘲諷吧，拒絕接受法庭的審判結果，寧愿在結果到來前，先一步結束自己的生命……”

    “不對，不是這樣的。”他的話沒說完，就被葉舟打斷了，“他從未藐視過法律，這點從他之前的行為就能看出來，藐視法律的人不會在警察找到他時，放棄逃跑。”

    “以他的身手，那時如果真的想跑，不是跑不掉的，但他沒有。”

    聽到葉舟的分析，謝格非怔住，隨后眉頭緊緊皺在一起，思考了很久后，聲音里有些不確定：“那有沒有可能，他對自己有著盲目的自信，畢竟他從開始做殺手后，就從未失手過，這還是他第一次失手。”

    “所以，想把丟掉的面子從警方這里找回來，結果失敗了，反倒將自己賠了進去。”

    葉舟聞言，沒有接話。

    副導演這時探頭過來，也發表了一下自己的意見：“謝老師說的挺有道理，三號這個人物很復雜，在遇到方維之前，他從未失手過，這次失手，對他造成的打擊應該挺大的吧。”

    葉舟忽然搖了搖頭：“不，三號不會那么做。”

    “為什么不會？”副導演下意識問道。

    說著，他看向一旁的謝格非，表情非常認真且嚴肅，聲音里還帶著幾分執拗：“他就是不會，只要他是三號，他就不會這么做。”

    謝格非自己其實也知道這一幕ng了這么多次，肯定是自己沒有找對人物應有的情緒，沒能做到與角色共情。

    可是任由他怎么想，想了多少次，始終沒能得到一個正確的答案。

    所以盡管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狀態不對，卻一直找不到突破口，只能一遍又一遍ng，試圖在表演中找到靈感，誰料最終還是僵持在這里。

    “你還記得，當初你來試鏡時我問你的那個問題嗎，那時候你是怎么回答的。”葉舟問道。

    謝格非有些茫然，但很快開始回想起試鏡那天發生的事情。

    “您問我，三號應該是個什么樣的角色？”他的聲音有些不確定。

    遲疑幾秒后，才繼續說道：“我當時說，他是一個純粹又……自卑的角色。”

    說到這里，謝格非的語調忽然抬高，不敢置信問道：“您的意思是……？”

    葉舟認可道：“謝老師，你是一個非常優秀的職業演員，有些時候，你完全可以相信自己的感覺，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來使角色不斷豐滿。”

    “謹小慎微是好事，但太過謹小慎微，不斷地對自己進行自我否定，遵循刻板的表演模式，反倒會使你逐漸丟失這種直覺與靈氣。”

    隨著葉舟這句話落地，謝格非那雙好看的眼睛猛然睜大：“您、您都知道……”

    葉舟嘆了口氣。

    是的，葉舟早就察覺出謝格非的問題，只不過之前的那些戲份謝格非尚能應對自如，所以葉舟什么都沒說。

    原本想等待謝格非在拍攝中自己察覺出問題所在，并作出調整，可他沒有。

    謝格非的問題并不罕見，恰恰相反，這是很多科班出身演員在剛開始表演的時候都會遇到的問題。

    表演過于模板化，什么樣的情景應該表現出什么樣的情緒，什么時候應該微笑，什么時候應該哭泣，什么時候又該生氣，他們做起來全都得心應手，完美到讓人看了挑不出問題。

    可挑不出問題反倒成了最大的問題。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經常有人看到某明星時常演某種特定類型的角色，時間久了，即便有一天她突然換了角色，帶給觀眾的感覺卻依舊像是在演同一個角色，無功無過，卻也毫無特色。

    仿佛無論讓她表演再復雜的角色，當她真正開始表演，并按照學過的模板來演時，這個角色宛如之前她演過的所有角色那般，從始至終都宛如同一個人。

    就好比，葉舟他們劇組的劉瑞華，劉老師是圈內出了名的反派專業戶，絕對將稱得上一句老戲骨。

    可是，當觀眾們提起劉瑞華時，想到的都只是他演過的那些反派。

    他難道沒演過正面形象嗎，當然不是，早些年的時候劉瑞華是嘗試過一些改變的，為此不惜推掉高額的片酬，接一些與眾不同的角色，就是為了能夠尋求突破。

    但他失敗了，究其原因也不難，當一個演員幾年如一日的演繹進行同樣的表演，那么這樣的演繹模板就會刻在他的骨子里，只要一表演，下意識就會按照那個模板進行。

    想要突破，除了需要自身的努力外，還需要夠硬的資源，與名導的點撥調教，毫無疑問，這相當困難。

    現在謝格非就是這么一種狀態，反派就應該是陰狠狡詐的，正派就應該光明磊落，這樣刻板的東西，完全限制了他的想象，更限制了他的天賦。

    可能這也與謝格非近些年的不得志有很大的關系吧，畢竟只是群演的話，只要表演的中規中矩，不搶主角的風頭導演就很滿意了。

    如果你表現的太出色，搶了主角的風頭，反倒會引來導演的不滿。

    久而久之，謝格非就養成了這樣的習慣，劇本怎么寫，他就怎么演，葉舟怎么說，他就按照葉舟的意思來，該笑就笑，該哭就哭。

    將自己渾身的光芒掩去，他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狀態，若非剛才被葉舟點醒，恐怕謝格非自己都忘記了。

    “你是個優秀的演員，只要你愿意，你就能勝任所有角色。”

    從這天起，這句話像是刺青一般深深烙印在謝格非的心中，直到很久以后他已經成為國內第一個橫掃所有國內電影獎項，全國公認的大滿貫影帝時，被問及“如何做到將那么多反差極大的角色全都塑造的那么完美”時，謝格非總會想起那個下午，靜謐的影棚里，葉舟對他說的這句話。

    第33章 =腿打斷= “如果有天我要走……”

    “葉導, 我……明白了。”謝格非沉默片刻后，再次抬起頭看向葉舟時, 眼角微紅, 雙眼卻亮的驚人。

    葉舟見他意識到，遂開口問道：“那么, 現在如果你就是他，那么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你會想些什么。”

    一旁的副導演雖然不明白兩人間到底發生了什么, 但看到謝格似乎因為葉舟的幾句話, 一掃之前的沮喪后, 相當識趣的沒再開口，努力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謝格非閉上眼睛, 將自己的情緒完全沉浸于角色中，大約有五分鐘那么久，再度睜開眼時，那雙眼睛已經再不見屬于謝格非的情緒, 取而代之的, 是三號應有的眼神。

    那種感覺非常玄妙，哪怕他不發一言, 可他周身的氣場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

    副導演吃驚的睜大了眼, 有些不敢置信，謝格非這樣的入戲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

    葉舟卻并不驚訝, 因為他清楚的知道，這本就是謝格非應有的實力。

    只不過這樣的實力經過歲月的磋磨，娛樂圈與導演的打壓，被暫時蒙上了一層灰塵罷了，無需刻意打磨，只要輕輕擦拭，必然會煥發出應有的光彩。

    “原來，是解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