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是晌午，十月份的咸陽城天氣依舊是溫暖的。

    衛綰再一次被小廝帶到那滿園芬芳的地方，可那大片大片的花海阻擋了她的視線，完全不見任何人的蹤影。

    “衛氏阿綰前來拜見太子殿下。”

    對著那空無一人的地方，衛綰輕聲開口。似乎十分肯定她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等了許久都沒有任何回應，衛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剛要再次開口，里面卻傳來一慵懶的聲音，“進來吧。”

    衛綰伸手撥開那片足有半人高的花叢緩步走了進去。

    這花園的造型極為特別，外面為了一圈叫不上名字的花朵，里面又長著僅有幾寸青青草坪。

    那草坪上面半仰著一個人，依舊是同樣的位置，依舊是同樣的姿勢。只不過與那日不同的是，手里的酒壇如今已經換成竹簡……

    他似乎看得很認真，時而眉頭深鎖，時而唇角含笑。如墨般的長發洋洋灑灑地披在肩頭，只有幾縷沿著鬢角垂了下來，隨著徐徐的微風輕輕擺動，搔著他赤裸的胸膛……

    又是這樣！

    明明知道有女人會來，穿著如此不檢點！

    當真是個放蕩不羈的紈绔子！

    只看了一眼，衛綰嫌棄地垂下眼眸。

    她忽然想起那日被無緣無故抱了整整半日，還因此失眠半宿，這家伙卻像個沒事兒人一樣！

    心中微怒，衛綰的語氣有著她自己都不曾發覺的惱意，“云氏參見太子殿下。”沒有跪拜，她只是對著他微微福身。

    那邊，葉啟明一手曲起撐在腦后，一手拿著竹簡。

    他抬起眼，漫不經心地掃了婦人一眼，“那五個指印，是你那誓死追隨的夫君賞賜的？”

    他的聲音溫潤，像是一股暖風吹進人的耳朵里。

    可說出口的話卻極為諷刺。

    衛綰知道，葉啟明為人雖然放蕩了一些，可是對自己的父親那是十分尊重的，私下沒人的時候他甚至會尊稱父親一聲老師。

    當時要嫁給葉文軒的時候她要死要活，想必葉啟明也是知道的。

    如今這是在嘲諷她吧……

    可那又有什么關系呢，如果只是諷刺兩句便能換得她想要的，那么就讓他盡情笑好了。

    不過依著衛綰對葉啟明的了解，她此時若是裝可憐大概是會惹這男人厭棄吧。之所以讓自己挨著一巴掌就是要他親眼見證，如今父親已經走了，他是不可能對他尊敬老師的女兒置之不理的……

    思及此，衛綰否認了，“回殿下，是妾自己不小心，撞的。”

    “哦？”這話讓葉啟明來了興致，原本一直沒抬起的眼睛終于舍得從竹簡上移開，好笑地打趣道：“你自己撞到人家手上的？”

    本以為這婦人三番四次是前來向他訴苦，求他庇佑的。如今看來倒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呀！

    葉啟明有些好奇，那葉文軒他雖然不甚了解，但總是知道一些的。

    偽善小人，慣會逢場作戲，曾經三次登太子府都被他拒之門外。不過是長了一副好皮囊，怎么就能讓這婦人死心塌地到寧可違抗皇命也要嫁？

    最神奇的是，父皇竟然還真的賜了婚……

    這話說完，四周安靜極了，那婦人一直低著頭，完全沒有要回答的意思。

    葉啟明終于從花叢中起身，隨意地攏了攏衣襟，他邁著悠閑地步子朝前方的婦人走過去。

    衛綰低著頭，耳邊傳來的是窸窸窣窣的聲響。隨后她垂著的眼眸入目的便是一雙赤足……

    一雙踏在木板上，只用粗線勒著大拇指的赤足。

    木屐？

    這東西衛綰曾經在大秦國太子那里見過，據說是從倭國傳來的，但那是幾年之后的事情了……

    “抬起頭來。”

    正當衛綰晃神，耳邊再次響起那溫潤的聲音，只不過這命令中透著一絲冷意。

    衛綰緩緩抬起頭，陽光下那人的面孔在她眼前瞬間放大。

    就如那日一般，他的身上帶著淡淡的青草香。

    只是那天衛綰并沒有仔細看過這張臉，此時兩人離得如此近，近到他溫熱的鼻息都能噴到她的臉上，衛綰瞬間面紅如滴血……

    “哈哈哈——本宮竟不知道一個為了男人要死要活的婦人，竟還會臉紅？”

    耳邊傳來他的嘲笑聲，這笑聲猶如刀子，聽得衛綰冰寒徹骨，可她卻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

    她知道自己很該死，她也很想殺了曾經那個缺心眼到一無是處的女人！是她害死了父親，本以為重生一回能彌補些什么，可依舊晚了……

    “你，那日抱本王不是抱得很快活？現在害羞什么？”

    耳膜被這句不大的聲音震得嗡嗡作響，剛剛還泛著潮紅的面色此時已是煞白。

    衛綰錯愕地抬起頭，對上那雙眼含嘲諷的鳳眸，不敢相信他剛剛說了什么……

    他說，你那日抱本王不是抱得很快活？

    那語氣里毫不掩飾的輕蔑以及嫌棄，是完完全全將她當做一個dang婦來看待了吧？

    她曾經想過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他因為父親討厭自己，也不過是他會提起往事對她刁難責備。

    可是……這個狀況是衛綰從未想過的……

    惱怒會讓人變得十分膽大，也會沖散所有不安。

    衛綰直視著男人的眼睛，冷聲反問著，“抱你抱的快活？殿下何出此言？”

    狹長的鳳眸從她臉上隨意掃過，那人撇了撇嘴，直起身子。

    隨意打量花園一番，不疾不徐地開口道：“本王連聲音都不曾出過，你怎會知道我在這里？”

    這話一出，衛綰忽然明白他剛剛的用意。

    本以為這男人喝醉了酒，應該是不會記得什么了，可他不出聲不就是在這里等著自己自投羅網？

    但他也有點太不要臉了吧？明明被強抱的是她好嗎？現在搞得她衛綰像個擅闖女子香閨的采花大盜！而他就是那朵嬌弱的小花！

    太子又怎么樣？太子就能顛倒是非，把黑的說成白的？

    那語氣活脫脫就是把她當成了dang婦啊！

    一股無名火席卷了衛綰所有情緒，單薄的身子隨著徐徐清風顫抖著，似乎只要再大一點就能將她整個人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