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4離開(上)
“瑪拉……”老公爵夫人猶豫再叁,還是開口喚她道。 薇洛笑著抬頭:“怎么了,夫人?” “是發生了什么好事嗎?你看起來未免太開心了?” 雖然她很清楚,貌似今天唯一發生的事就是她的兒子去羅馬了。 “真的嗎?也許是因為阿萊西奧承諾了會陪我回英國,我確實很想回家了。” 老公爵夫人想,這一趟是有必要走,如果他們準備結婚,可不能搞得像私奔一樣——雖然他們確實屬于私奔,最好要有雙方家庭的認可和祝福。可沒來由的,她看著面前女孩的臉,心里總是覺得有些不安。 這孩子看起來不僅開心,還帶著一種莫名其妙的亢奮,就像正在打些什么鬼主意一樣…… “而且。”薇洛繼續道,“他非常粘人,我總算有點私人空間了,可不是得好好珍惜一下了。” “他的父親曾經也是非常粘人。”老公爵夫人忍不住感嘆道。 在知道他父親什么德性之后,這聽起來簡直是一種提醒。 但薇洛沒有把這些情緒展露出來,而是隨口道:“父子總是肖似的。” “不,他與卡爾洛——他的父親除了長相之外,其實并不很像,他更敏感、更多思、更浪漫主義,他更懂得愛,他非常愛你。” 薇洛道:“他對我是不錯。” “他愛你。”老公爵夫人又重復了這句話,“我知道他會愛你一輩子。” 薇洛苦笑,他們都非要給她與他的關系裹上一層甜美的糖衣。 她看了老公爵夫人一眼,道:“我想,許多人都曾經承諾過一輩子的愛。” 老公爵夫人瞥她一眼,很想生氣,卻只可惜她現在說話總算是稍微變得圓滑了一些,即便知道知道她是譏諷自己,此時自己也實在不好發作什么,免得顯得跟惱羞成怒似的。 “我猜阿萊西奧跟你說了很多很多事,但我其實也沒責怪過他父親什么,我二十叁歲才結婚,不是因為缺乏追求者。卡爾洛不是什么壞人,我從一開始就看清了他身上所有的毛病。他一輩子都在活在父親那嚴苛的軍訓般的教育里,被逼著做個強者,不能有絲毫的軟弱,當然,他確實是長成了父親所期望的模樣,但他也憎恨自己,他活得很痛苦。多年以來,他一直想毀掉我對他毫無保留的愛,而我也沒能用我的愛拯救他,我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死于一樁也許他早已有預感的意外,就像終于得到了解脫。我的心直到那時才真正碎了。” 薇洛道:“我不會這樣去愛一個人。” “你當然不會。” 她又問薇洛:“就偶爾跟我談談心吧,親愛的,你到底一直在想什么?” 薇洛道:“我在想我究竟想要些什么,我已經完全想明白了,所見的是暫時的,所不見的才是永遠的*。” “可所見的才是最實際的,你如何證明那些所不見的是真實的?也許你不過是在枯井打水,最終只會一無所獲。” “夫人,你在懷疑。” “基督教就是個受苦人的宗教,就喜歡人越是不幸越是愛上帝,然后死了上天堂,但現在聰明人越來越多了,不吃這套了,我這輩子也沒多少年了,該學會輕松度日了。” 薇洛挖苦道:“不,夫人,我覺得你最起碼都能再活二十年,活到九十歲。” 老公爵夫人瞪了她一眼道:“我今年五十叁歲,趕緊算一遍然后重新說。” 薇洛隱藏起自己刻薄的微笑,道:“抱歉,我一向不擅長辨認他人的年齡,叁十七年。” “你算數比我兒子倒是利索多了。” 說完,老公爵夫人自己都笑了,她意識到阿萊西奧沒有說錯什么。 她當然可以非常理性地告訴自己,缺人說話的人就是這樣子,一碰上能說得上話的隨便說點什么就能笑出來,而且她年紀大了,也正需要有些沒大沒小的孩子在身邊逗逗樂…… 總而言之,她確實就是挺喜歡這個女孩,她也想要一個英國兒媳,她曾經非常希望兒子可以和他姨媽家的大表妹或二表妹看對眼,結果他一個也不喜歡,還一不小心把人家姐妹情弄崩了。 她遲疑再叁,還是拿出了一個信封,道:“我想,差不多一個月了,我應當付你酬勞了吧。” 薇洛微微一愣,道:“夫人,我很高興可以為你讀書,并不需要你的報酬。” “你讓我顯得像個沒有信用的人,拿著就是了,我不缺這么點錢,我也知道你沒有自己的錢。” “我用不上錢。” “你當然用得上,這是世上最重要的東西,你不會希望什么都要問人要的。” 薇洛默默接了過來打開,又皺起了眉道:“我認為我應該沒有掙這么多。” “我覺得你適合拿多少就拿多少,大方一點收就是,別顯得太小家子氣了。” 薇洛長到這個歲數,還是第一次被說小家子氣,于是她只能收下了。 “你對我可真好,夫人。”她甜甜道。 老公爵夫人雞皮疙瘩都要下來了:“別惡心我,我懇求你。” 薇洛以一種非常正常的方式過完了一整天,直到她的女仆服務她入睡。 而她能睡得著就怪了。 她非常耐心地等到了最底層的廚房女仆估計也睡得正沉的時候,才又爬了起來悄悄地給自己點了幾根蠟燭。 她拿著一根蠟燭跑到了阿萊西奧的臥室,從他床頭的抽屜里拿走了一把手槍以及彈藥,她思考了一下,又順便摸出了一把小刀。 她沒有忘記自己最開始的那些東西,她知道它們可能早就被扔了,可她不想輕易放棄,一方面那些東西再廉價也是完全屬于她的,另一方面,她不希望他留著這些戰利品懷念她,她準備和他一刀兩斷。 她又跑到了他的私人起居室,翻起了他的寫字臺抽屜,試圖找到自己寫的推薦信什么的,這是最有可能仍然留著的,當然,他上了鎖,但他過去太不避著她了,她知道鑰匙放在哪里。 她沒發現自己的東西,倒是發現了一些現金,不得不說他的母親提醒了她錢的重要性,在經過短暫的考慮后,她狠了狠心,決定還是全拿走算了。 她當初就該想辦法偷父親的錢偷繼母的錢,再借點女仆的錢,躲一陣子,可她的道德觀讓她想要拿工資。 她在他龐大的套房里竄來竄去,最后是在他的衣櫥找到了一切。 所有的東西都還在,它們被整整齊齊地放在一個角落里。她的黑裙子,那其實是她為母親服喪期間的衣服,很舊了才被選中,已經不是非常合身了,她的手提包,是借了朱迪絲的,她自己的都太精致了,手提包里放著一點女孩的小東西,以及一些零錢,全部加起來都不到一鎊,根本不值一提。 還有……還有她自己寫的推薦信,她忍不住顫抖著手展開了它。 本人,威廉米娜?考迪科特,簽字證明布萊斯小姐曾作為女伴受雇于先祖母考迪科特夫人,直至考迪科特夫人于1880年2月去世。 布萊斯小姐才華橫溢,擁有卓越的品格,舍下眾人皆非常敬重與喜愛她,并對她在受雇于先祖母的五年服務期間,尤其是先祖母纏綿病榻時所奉獻的照顧和關愛表示無限感激。 如有需要,我的父親準男爵安布羅斯?考迪科特爵士與我本人都非常愿意推薦布萊斯小姐作為理想的女伴人選。 威廉米娜?考迪科特 看著自己板正的筆跡,她的一顆心又酸又澀,幾乎就要坐在他的衣櫥旁邊哭出來。 但她還是不想浪費這個時間,把眼眶里滲出來一點眼淚擦掉,抱起自己的東西就回到自己房間打包。 為了盡可能的方便出行,她只額外拿了一些必要的東西,比如她總得有件衣服換洗,而貼身的內衣因為得勤更換,則是多帶了兩套。 至于剩下的衣服,她在思想最極端的時候曾經想過一定要全部都剪爛,但現在真的到了可以這么做的時候,她的心反而變得平和了。 它們大部分都是法國最昂貴的裁縫團隊精心制作的,奢華的面料,精致的剪裁,讓她剪她還真是下不了手。反正很多她都沒穿過,到時候改一改,給下一位穿吧。 收拾好這一切,時間也不早了。 她有些累,往沙發上一躺,決定先休息一會兒,卻不經意間看到了自己手上的戒指。 她都差點忘了這個。 她壓根不想戴,奈何有個人有交代,現在哪怕人都走了,她都還是習慣性地戴上了。 她將它摘了下來,在手指上比劃著,就這么盯著看了好一會兒。 他挑錯時候了,也挑對時候了。 在她每一次脆弱且不理性的時候,他都選擇了忽視,而現在,她已經完全認清楚了自己,她沒心思和他玩猜謎游戲,因為他的一句話患得患失了。 只是,她還是會覺得很難過,她以為自己可以離開得無牽無掛,結果她卻發現,她好像也正在化身鹽柱,一次又一次。 他送的詩集就在她的床頭,她拿過來一頁頁地看著,思前想后,還是決定在扉頁上寫了一點什么。 而那枚戒指最終就放在了封面上。 ------------- *出自和合本圣經哥林多后書4:18 鹽柱:我非常喜歡這個梗,有一種對過往的留戀與對未來的不確定感。出自創世紀十九章,簡單說一下就是上帝要摧毀罪惡之城所多瑪與蛾摩拉,天使提醒義人羅得一家離開,并告訴他們不可回頭,可羅得之妻在離開的過程中,還是顧念所多瑪,回頭一看,于是就化為了一根鹽柱。 本來打算用四千字解決女主離開的問題,但已經十點了還沒寫完,就先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