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能。”童溪的聲音輕而堅定。耳畔是他溫熱的呼吸,心緒被氣氛帶得有點激動,往事舊情浮上心間,她側頭看著穆逸舟,輕聲說:“一起來。” “好。一起來。十年后也是。” 童溪睇著他輕笑,目光落在穆逸舟的唇。 薄而清冷的唇,像是有點干燥,離她不過幾寸的距離,甚至仿佛在湊近。她抬眼,對上穆逸舟的目光,深邃得如同瀚海星河,誘著她不自覺地抬頭,而在雙唇湊近之前,身后忽然響起男人驚喜的聲音—— “喲,穆哥也來了?” 這聲招呼驚醒了兩人,童溪猛然意識到這場合,飛速垂眸作勢整理裙子。 穆逸舟眼底的懊惱一閃而過,喉結滾了滾,回頭時,臉上已是慣常的清冷沉穩。他站起身,帶著點舊友重逢的喜悅伸出手,“許昆,好久不見。” ——那是昔日的同學,跟他同一級的化院學生,當初的骨干之一。 寒暄在7點準時停止。 年輕的學生主持人登場,晚會正式開始,直到9點半落下帷幕。 散場之后,老校友們三五成群的約酒約唱歌,穆逸舟和童溪在五六年前的那一撥。晚會的余韻猶在,精彩的表演,創始人們的感慨,壓軸的回顧視頻,雖然是學生自發組織,卻也輕易觸動舊緒,澎湃而令人感動。 校園外的食街燈紅酒綠,畢業多年的男女卻沒打算擼串喝啤酒。 于是找了個幾公里外的清吧,打車過去,喝酒聊天。 畢業后如池魚入海,各奔前程,哪怕有個協會的群,彼此忙碌之際,其實也很少聯系。一場慶典拉回幾位懷念從前的人,昏黃燈光下說著畢業后各自的經歷,一杯杯酒下肚,不知不覺已過半夜。 童溪坐在人群里,酒喝得不算多,頭卻有點犯暈。 她的旁邊是穆逸舟,從前很有威望的社團會長,至今讓人印象深刻。因他前幾年玩失聯,消失得無影無蹤,有不知情的難免打趣,說他不夠朋友,穆逸舟也不辯解,統統以酒來償還。兩圈下來,酒意微醺。 三三兩兩的聊天,關于近況、關于未來。 穆逸舟看童溪臉頰微紅,湊過去問:“不舒服嗎?” “還好。”童溪平時早睡早起,很少熬夜,確實有點精神不濟。 但難得相聚,還是能撐住的。 對面許昆見狀,叫了聲穆哥,“怎么了,童師妹身體不舒服嗎?” 沒等穆逸舟回答,已有人開玩笑,“人家倆說私房話,你亂打聽什么呢。” “就是。喝你的酒去!” “你跟我喝啊?” “喝就喝。”男生舉杯跟許昆碰了下,然后一飲而盡,“對了許哥,我打算跳槽,下家都有了,也去s市,到時候得約!” “哎喲,去哪高就?” “有個師兄創業,拉我入伙,試試唄。” 話音一落,在座眾人紛紛恭喜,又問他打算做什么,行業情況如何——工作幾年后,都到了非升即走的階段,有人升職,有人跳槽加薪,也有人積攢經驗人脈后打算單干,對這種信息最感興趣。 眾人的注意力被帶走,穆逸舟仍湊在童溪身邊。 “累了的話我送你回去,反正也見了面,聊得差不多了。” “再坐會兒吧,聚在一起不容易。”童溪低聲。 穆逸舟笑了笑,捉住他藏在桌子底下的手,輕輕摩挲。童溪只覺此人流氓的行徑越來越明目張膽,抬頭等他,卻陷入那雙泓邃深濃的眼睛。 酒吧駐場沙啞的歌聲傳來,是一首幾年前的歌。 穆逸舟眉峰微動了動,側身擋住旁人的視線,低笑,“不愿走,想再說會兒私房話?” 尾音微挑,溫熱鼻息落在她的臉頰,混著酒的氣息。 而那雙眼睛里帶幾分溫柔調戲,含意深晦,似在克制。 呼吸交織,童溪目光所及是他的眉眼、唇鼻,昏黃燈光下令人沉溺。她竭力抓住被侵蝕的理智,試著往后退,穆逸舟的唇卻在那一瞬湊了過來,貼在她的唇上,初吻般猝不及防。溫熱的呼吸在那一瞬間頓住,胸腔似被掏空,心跳漏了半拍,所知所覺,唯有他的唇。 柔軟而干燥,比她的臉還燙一點。 童溪竟忘了閉眼,就那樣看著他。 熟悉的眉眼,似工刀精心雕刻,她曾描摹過無數遍,在高中的教室,在a大的校園,在孤獨深沉的夢里。 而如今,他終于近在咫尺,身體的溫度從雙唇傳來。 不是夢里的一觸即破,而是伸手可及。 童溪不知為何竟有種想哭的沖動,那情緒似海水蔓延,輕易吞噬了理智,然后眼圈就紅了。幾年來的委屈、思念以及為忘卻他而故意加諸腦海的怨意和敵對,從心尖涌到眼角,成了一層晶瑩的薄霧。 她反手握緊穆逸舟的手,十指用力抓緊。 穆逸舟微闔的雙眼因這動靜睜開,看到她眼里的濕潤,竟緊張起來。 感情堆積數年,終難以自持,可怎么把她吻哭了? 他趕緊退開,空閑的手抬起,拿指腹幫她擦掉眼角的淚痕。 童溪有點不好意思地低頭,眨了眨眼,再抬頭時,察覺不對勁的朋友們已陸續往這邊看過來。穆逸舟自作主張地起身,手臂攬著她的肩膀,淡然自若地解釋道:“童童很少熬夜,又喝了酒,有點撐不住。我先送她回去,大家慢聊。” 眾人不明所以,卻都默契地沒多問,紛紛道別。 童溪強壓著情緒,狀若無事地說再見,跟穆逸舟出了清吧的門往停車場走。 九月的夜風微涼,腰上卻很熱,穆逸舟的手緊緊攬著她,腳步邁得迅速。到了車跟前,沒開副駕,而是開了后座的門,等她坐進去后,穆逸舟彎腰躬身,修長的腿伸進來,鉆進車里。下一瞬,車門關上,他伸臂抱住她,未盡的吻炙熱地貼了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嗚嗚!終于親了! 第40章 數年沒有嘗過的吻, 當然是讓人歡喜的。 穆逸舟將她壓在座椅上,吻得很用力, 童溪也放棄了從前躲避的心態, 抱著他的腰回應。窗外是開闊的停車場, 路邊的銀杏樹被風吹得嘩啦啦輕響, 搖曳的樹影忽明忽暗, 初秋的夜晚格外溫柔。 糾纏的唇舌終于分開時, 童溪臉上已滿是淚水。 她其實已很久沒哭了。自從跟穆逸舟分手, 消沉渾噩地過了大四, 而穆逸舟失蹤杳無音信后, 童溪已下決心告別小女生的軟弱。這幾年孤身走過來, 學業、實習、副業上困難與壓力重重, 她都咬緊牙關默默扛著, 穿了柔韌的鎧甲執拗前行。 直到穆逸舟回來,鎧甲有了縫隙。 而今晚,她用以自守的那道堅固堤壩也被沖毀,積藏在心底的種種情緒洶涌而出。 童溪哭紅著眼睛, 長睫微垂, 竭力平復情緒。 穆逸舟都快心疼死了,緊緊抱著她不肯撒手,手指一遍遍拂過她頭發秀背,強壓喉頭涌動的氣息,聲音都已克制到喑啞。 “這幾年,你其實會恨我吧?分手的時候那么不負責任。” “恨過啊。可恨有什么用。” “是我太自以為是, 留下你獨自在這里,其實我也擔心。” “你以為我不擔心?”童溪仰起臉,像受了委屈的貓,“我想問清楚原因,又怕你出事,聯系不上你,我專門去伯克利,找你的朋友打聽消息,可他們所知道的并不比我多。穆逸舟,有時候我就在想,為什么要自尋死路地喜歡上你。” “你那么聰明,想追我的時候毫不費力,想分手也不拖泥帶水。分完了還瞞著消息玩失蹤,做得滴水不漏。”童溪心有怨念地在他手臂撓了下,情緒決堤后,忍不住又訴委屈,“我一個人在這里,知道有多難受嗎。” 這些話憋在心底,像是藏在rou里的膿包,終究得說出來。 穆逸舟拿側臉蹭她的發梢,聲音沉啞,“告訴我。” 像是受委屈的孩子終于得到撫慰,童溪靠在他懷里,果真說起來。 從最初的倔強賭氣,到之后的消沉,再到后來被朋友勸著走出陰影,打理好愛情之外的其他東西。發論文、做課題、做實習、寫小說,每件事都能井然有序、前路可期,能按著規劃一步步前行。 唯有關于他的,是極力埋藏、不敢觸碰的心結。 “……走在路上會突然想到你,去食堂、去教室會想到你,在湖邊散心會想起你,甚至師門開會的時候會忽然想起社團開會的情景,想著你會不會推開門走進來。我最初還強迫自己不去想,后來慢慢習慣,拿別的事情轉移注意力,也就沒空亂想了。我以為,沒有你,生活依然能過得很好,可是有一次——” 她頓了下,眼睛微抬,看到穆逸舟的喉結,干凈分明。 他蹭她的頭發,聲音就在頭頂,“怎么了?” “有一次我去快遞點拿東西,是研一的暑假,天氣很熱,兩個盒子摞起來搬。回來的路上有個盒子滑到了地上,明明撿起來就可以,我卻忽然好想你。” “真的,那時候特別沒出息,想著如果你還在身邊,我是不是就不用那么辛苦。” “至少累了的時候,還有你在旁邊啊。” 她吸了吸鼻子,看穆逸舟的襯衫已被她哭出大片大片的淚漬,索性貼過去擦眼淚。 隔著潮濕單薄的襯衫,她的腦袋跟貓一樣在胸口輕輕蹭,穆逸舟抱著她的雙手握緊,十指用力到蒼白。深濃幽黑的眼底有暗潮翻涌,如萬年沉寂的潭水滾沸出波瀾,他竭力控制著情緒,低聲說:“現在我回來了,就在身邊。” 童溪點了點頭,繼續說一些零碎的往事。 夜愈來愈深,車窗外的風聲都仿佛靜止了,只剩城市沉睡,路燈安靜地昏黃。 童溪的聲音漸漸低了,夾雜著哈欠,最終變成囈語。 穆逸舟拿車上常備的外套裹著她,眼眸幽深。 他曾熬過許多個不眠的夜,懷著難以自控的消沉坐在窗邊等天亮,實在撐不住時點根煙,借吞吐的煙霧紓解胸中翻涌的雜念。那時候他不知道能否撐下去,情緒似脫離了掌控,伏在黑暗深淵里的巨獸與理智爭奪著掌控的權力。 每個瀕臨崩潰的邊緣,遠在重洋外的身影如暗夜里幽微的燈火。 他以為,優秀如童溪,在認清他不負責任的渣男本質后,會找到更好的男生陪伴—— 她一向不缺追求者,在a大里有不少男生覬覦,在a大外亦然,譬如曾單獨找他聊天的王子鶴。她只需要從中挑一個,而后仍能徜徉于春光,享受她所追求的歲月美好的人生。而不是被他這種陷在深淵里無力自拔的人連累。 他沒想到她竟會那樣執拗,緊掩著窗扉孤身前行,不言不語。 穆逸舟不自覺地伸向褲袋,摸了個空后才意識到,他早就不需要那東西了。在回a市重逢后,在與她漸漸消弭誤會后,他已有許久沒碰煙火。 她睡在他懷里,已是最好的慰藉。 穆逸舟一動不動,直到童溪睡熟了,才輕輕讓她屈腿睡在后座,駕駛車子回小區。 他開得很慢,一路幾乎不顛不晃,直到車在小區的地下車庫停穩,童溪才從睡夢里醒來,而后被穆逸舟送到門口,輕手輕腳地回屋睡覺。 凌晨四點的a市,黎明的天光正漸漸亮起。 傾訴其實是很有用的,有些話說出來了,就不用像包袱似的壓在心底。 至少于童溪而言,控訴穆逸舟的“惡行”后,輕松了很多。 工作如常,生活繼續,但入睡前、醒來時,卻有了許多事可以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