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第20章 承認 快結束的時候, 童溪取來了留言簿。 留言簿是茶院老板做的,就掛在廊下, 半冊都快寫滿了, 有人寫來佛寺的心情感悟, 有人評點茶院的茶水, 有人寫當日碰見的趣事, 隨便翻翻, 很有意思。 謝婉凝是個文藝小青年, 率先寫了一段, 圖文并茂。 鐘原對這個倒沒興趣, 就只是翻看了幾頁有趣的。 童溪隨便寫了兩句, 然后遞給穆逸舟。 “聽說穆師兄還會左手寫字, 都還沒見過, 今天見識一下?”她說得含笑輕柔,語氣調侃玩笑,目光微抬時,眼底的試探卻清晰分明。 穆逸舟腦海里那根悄悄繃著的弦, 終于“錚”的一聲, 斷了。 他確實會用左手寫字。 穆逸舟從小就比周圍的孩子都聰明,學習和動手能力也比別人強。小孩子身上有著用不完的精力,田瑛和穆知非很少回家,他跟外公住在漂亮的小別墅里,玩具和讀書累了,就會被外公抓去練字。 右手苦練無趣, 偶爾也會用左手玩。 但比起右手苦練的書法,左手寫得實在不算好,只能算規整。 后來上初高中、讀大學,能做的事太多,這事就丟開了,只在社團的兄弟們吹牛時提過一句,卻從沒寫給誰看過。也因此,寫那兩張紙條時,他并沒多想。 卻忘了這世上的事很難□□無縫。 童溪在有些事上比較遲鈍,但對有些事情,卻很敏銳。 比如此刻。 風吹得滿院和暖,陽光照在純白的紙上,微微刺目。穆逸舟維持著仰靠在竹椅里的姿勢,眉峰冷峻,抓著扶手的手指卻不自覺地收緊,修長干凈的指節處,青色血管漸漸明顯。他看向童溪,就見她輕抬了抬下巴。 “寫幾句嘛,難得來一趟。”她笑吟吟地說,目光卻緊緊盯著他。 穆逸舟終是接過了那支棘手的筆。 黑色的墨跡緩緩滑過,左手終究不像右手靈便,筆跡想掩藏都很艱難。 他垂眉輕書,不動聲色,余光卻瞥著童溪—— 握在茶杯上的柔白手指迅速扣緊,她盯著紙上的字跡,胸膛隨呼吸起伏。 旁邊鐘原和謝婉凝驚嘆于他左手寫字的工整,童溪卻一聲不吭,在他寫完留言的那一瞬,抬頭盯住他。她的目光從未像此刻銳利、復雜,情緒激蕩之下,甚至鼻翼都在輕輕顫抖,紅嫩的嘴唇翕動了下,沒能說出半個字,只死死咬住。 她忽然站起身,看準茶院的后門,迅速走過去。 穆逸舟像是被人按了起立鍵,在那一瞬間彈起來,手里的筆“啪”的一聲掉在桌上。 謝婉凝面露茫然,“怎么啦?” “沒事。”穆逸舟雙手緊握于袖中,“我去看看。”話音落時,人已走了出去,修長的雙腿步伐極快,衣角微動,便消失在那扇紅漆小門后面。 謝婉凝擔心童溪,想要追過去看看,卻被鐘原拉住。 “別去了,沒什么事。” 鐘原打聽過那倆人的事,只讓師妹坐著喝茶,等他們回來。 童溪走得很快。 即使心里早有猜測,即使預想過假如證實了會怎樣,但當她看到熟悉的筆跡、捕捉到穆逸舟沉穩神情里的裂縫時,腦海里仍如翻江倒海般,無數念頭涌出來,令她胸悶、心慌,只想逃出來靜靜。 茶院的后面是片小山坡。 蒼松翠柏林立,青石作階,白石為椅,樹影錯落。這座寺廟雖是古跡,卻不供香火,游人并不多,大半都在茶院散心,在殿前喂貓。 童溪埋頭往前沖,兩只手緊握在袖子里,有潮濕的汗膩。 果真是他。 那位早早出現在文下,鼓勵她、陪伴她、維護她的euler大神,竟然真的是他。 怎么會呢? 用近乎搪塞的理由分手之后他徹底失蹤,從伯克利休學,從所有人的世界退出去,杳無音信。混蛋得讓人想揍他,想痛罵。她發了很多消息,都如石沉大海,她擔憂忐忑、輾轉反側,近乎四年的時間,放任塵埃掩埋舊事。 結果,分手的第二年,他竟然以euler的身份,悄無聲息地到她文下鼓勵陪伴? 他究竟什么意思? 如果放不下,當初為何執意分手,連個合理的借口都不給? 童溪竭力控制著情緒,往斜坡角落的亭子走。 青石臺階錯落,參差不齊,抬腿的時候腳尖似乎被絆住,她下意識去扶樹干,斜側卻有只手伸過來,穩穩握住她的胳膊。深灰色的衣袖,修長干凈的手指,手背上的青筋血管比平時醒目。 不用猜都知道是誰。 童溪掙扎了下,想甩開他。 樹影交錯的斜坡,她的風衣半敞,低垂著腦袋,頭發從鬢邊滑落。嘴唇上已經咬出了淺淺印記,秀致的眉峰下,長睫微垂,眼圈泛紅。她沒抬頭,只使了勁想掙脫,見他不肯放,想將他的手指掰開,執拗又悶聲不吭。 穆逸舟的心被捏成一團用力揉搓,疼得眉頭緊皺,猛然伸手將她抱進懷里。 力道有點重,怕弄疼她,卻忍不住抱緊。 童溪低垂的眼睫上,終于有淚珠滾落了下來。 撲面盡是穆逸舟懷抱的氣息,暌違了太久,陌生又令人貪戀、心慌。腦門撞在他的胸膛,有點點疼,于是眼淚更加肆無忌憚,一顆顆地滲到穆逸舟的襯衫里。掙扎的力道不知是何時收了,她埋首在他懷里,安安靜靜的,肩膀輕顫。 穆逸舟緊緊抱著她,眼底憋得泛紅,嘴唇埋在她發間,片刻后,挪到耳畔。 “童童,對不起。”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傳到她心底里。 “分手的事是我不對。”他又說。 童溪沒出聲,竭力克制著情緒,好半天才停止了抽泣,從他懷里掙脫出來。 很久沒哭,又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洶涌的情緒過去后,童溪有點難為情。 背轉過身去,任由林間的風吹著眼睛,她緩了片刻,才抬頭看他。 “那些木雕是你寄的?” “嗯。”穆逸舟眸色深濃。 他總算肯痛快承認,童溪點了點頭,挪開目光。 有很多話想問,卻不知該從何說起,身為“該死的混蛋”的穆逸舟和“溫暖的大神”的euler忽然合二為一,童溪一時間仍覺得不夠真實。而剛才忍不住掉金豆子,也沖走了之前咄咄逼人的威風姿態,此刻拿到了想要的結果,反而不知該說什么。 她踩著地上一粒干枯的松塔,沉吟。 穆逸舟低頭看她,目光在她眉目間逡巡。 刻意掩藏的身份被揭穿,猝不及防,最初的些微尷尬早已成了心疼,卑微也罷,掩藏也好,虛無的驕傲死撐在此刻毫無意義。他所在乎的,唯有她而已。 他們的事一時半刻說不清楚,而鐘原和謝婉凝仍在茶園里等。 為私事耽誤人家的時間,不太好。 穆逸舟嘗試著伸手,搭在童溪肩上,見她沒躲,才輕輕握住。 “先回學校?” “好。”童溪也不想讓旁人久等。 只是眼圈仍紅著,就這么回去,難免讓鐘原和謝婉凝多想,她看了看表,說:“我去白塔那邊走走,你先過去吧。我十幾分鐘后回來。” 穆逸舟遲疑了下,說:“好。” 兩人分頭走,穆逸舟慢慢下了幾級臺階,仍忍不住回頭。 初春蒼白的林間,童溪的身影已經到了白塔附近,扶著那邊的石欄,獨自出神。 山風拂動他的頭發,修長的風衣揚起一角,比從前添了沉靜。 穆逸舟眉頭微擰,終是轉身回了茶院。 回去的路上,童溪仍然坐副駕,靠在椅背裝睡。 穆逸舟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答鐘原請教的各種問題,漸漸的,車里安靜下來,只剩窗外呼呼的車流動靜。童溪閉著眼睛,回想euler從出現到如今的點滴,回想之前的種種揣測與開解,覺得自己真是傻,傻透了! 他頭一次露出馬腳的時候,她怎么就不肯信呢? 而剛才,試探出結果后,她原本可以風輕云淡地揭過此事。反正她最初想做的,只是確認euler的身份而已。 怎么就控制不住情緒呢? 竟然還趴在他懷里哭,沒出息。 怎么說也都是即將碩士畢業,要踏入職場的人了,原以為能遇事不驚,卻原來還是很難做到不形于色。碰見穆逸舟,她那點僅有的方寸,總是被撥得凌亂不堪。 童溪有點嫌棄沒城府的自己,轉念又覺得穆逸舟實在混蛋。 也就四年時間,竟然會變得這樣深沉。 亂七八糟的念頭被手機的震動打斷,童溪裝睡的計劃破滅,看著屏幕上的小巫婆三個字,暗自嘆了口氣。打完電話,后排的兩個人還在跟周公閑談,她避無可避,跟穆逸舟隨便扯了幾句,無關痛癢。 到了西門,鐘原和謝婉凝先下。 留言簿引出的小插曲對他們并沒有影響,有人開車買票請吃飯喝茶,這個周末過得輕松愜意,兩人都很愉快,臨下車前狠狠謝了穆逸舟一通。 童溪順帶著感謝,等車停穩,便去解安全帶。 才摸到按鈕,手腕被人按住,指腹溫熱,力道不輕不重。 穆逸舟不動聲色,沒事人般朝車窗外的鐘原他們擺擺手,等那倆走了,才松開她。 氣氛立即有些微妙。 童溪知道他的意思,眼梢微挑,“現在就說?” “擇日不如撞日。”穆逸舟已然恢復了平常的沉穩內斂,抬手指了指斜對面的一副招牌,“就在那家吧?很久沒吃了。” 那是一家蘇菜,童溪很喜歡他家的干酪魚,以前經常和穆逸舟一起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