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目送那祖孫般的兩人離開后,氣氛稍微有點奇怪。 楊曦見穆逸舟也有三回了,之前看童溪那反常的舉止時就覺得有貓膩,沒想到今日偶遇,竟會看到這么一出。 說不嫉妒那是假的,聽老教授那語氣,童溪跟穆逸舟顯然是曾在一起過,還是被長輩看好的眷侶。而童溪呢,每回拒絕他的善意時都毫不心軟,剛才聽穆逸舟睜著眼睛瞎胡謅時竟然沒阻止。 只可惜,他早就揚言不會死纏爛打,總得把狼尾巴藏好。 楊曦只能不露情緒地笑嘆,“這老師挺有意思。” “嗯,德高望重又沒架子,在學院挺有威信的。”童溪看向遠處,還沒收回目光。 她的唇微微抿著,神情惘然。 楊曦盡力讓語氣輕松,“有趣的老頭,挺好的。” 童溪出著神沒說話,這個話題就此結束。 老教授那番話如同往湖心投了顆石子,雖說當時各自鎮定又若無其事,畢竟蕩起了漣漪。 童溪送走楊曦,回宿舍的時候有些心不在焉。 就算有意不去觸碰,有些記憶卻像是雕刻在腦海里,拂去灰塵后仍然清晰。 這座a大的校園里,她學習生活了七年,每個角落都很熟悉。學校里的教學樓、圖書館、籃球場、湖邊往北那一帶園林般的散心去處,乃至路旁的草木、商店、食堂,都曾在她和穆逸舟共同的記憶里。 她一路往回走,穆逸舟的身影就一遍遍浮起來,提醒曾經的許多事—— 大熱天去看他打籃球,回來途中買冰激凌,他單手撐著,她只管拿勺子挖著吃。穿著簡單t恤的男生汗流浹背,頭發被汗水浸得半濕,卻意氣風發。 期末季的論文考試逼得人頭禿,她拽著他去自習,聽他講題,直到圖書館放閉館音樂,再踩著昏黃的路燈送她到宿舍門口。 閑來無事時約人在草坪打牌,他總能穩控全局,讓她有恃無恐。 冬天的寒風流氓一樣凍手凍腳,她愛吃糖葫蘆,他經常特意繞道去買。 …… 時隔數年,最先想到的竟是平淡而日常的記憶。 仿佛一轉頭,就能看見他坐在熟悉的地方,笑容一露,自信張揚。 她當然也記得其他的。 回宿舍的路上有個路燈壞了的園子,白天花木繁蔭,夜里卻黑黢黢的,住著流浪的貓狗,滄桑歲月里發生過很多事。夜晚經過時,風動樹梢,卻又格外安靜,穆逸舟會故意講鬼故事,嚇得她往他懷里鉆。 在草坪上躺著吹風看夕陽時,他會毫無征兆地突然開車,看著她紅了的臉說晚霞可真漂亮。 在她毫無防備時,會狀若無意地騙她說嘴唇上有零食碎屑,然后借機耍流氓。 太多的記憶紛涌而出,卻已物是人非。 那個夏天陽光很好,綠樹蔥蘢,蟬鳴樹蔭。 而此刻蕭索零落,孤身獨行。 旁邊不時有小情侶經過,就像當年的他們。或是嬉笑打鬧著,沉迷于此刻的甜蜜,規劃著不遠不近的未來。或是低聲安慰著,為一點點小事賭氣,在細微的言語舉止里,試探對方的心意。 而她呢? 她曾經的所有規劃與幻想,都在穆逸舟失蹤時轟然坍塌。 往后的日子里她也曾想過她的學業、工作,甚至十幾年后想要的生活。 規劃了很多,里面卻只有她一個人。 就算沒有人陪,童溪也堅信她能過得很好。有足夠養活自己、奉養雙親的能力,有能為之努力的愛好和理想,有手有腳有閑錢,能去逛喜歡的風景,吃喜歡的美食,聽喜歡的音樂會,看喜歡的演出,將屋子收拾得整潔漂亮,有志趣相投的朋友們同行,生活當然也會很好。 可是如果,如果那個未來里,能夠有她喜歡的人呢? 如果她喜歡的那個人能陪在她身邊呢? 眼睛忽然刺痛,眼淚毫無防備地滾了下來。 童溪默不作聲地走,低頭看路。 清寒的夜風將淚痕吹干,過后毫無痕跡,只留下眼角的冰涼。走進宿舍樓時,她甚至還跟往常一樣笑著跟樓長打招呼。直到進了宿舍,整個人才像是被抽了筋骨,漸漸塌下去。 童溪知道她不該哭的。 遠赴重洋去找穆逸舟卻撲了個空,從伯克利回a市的飛機上,淚流得夠了。之后每回鼻酸委屈,她都竭力挪開注意力,硬生生將眼淚逼回去。 沒有誰離開誰就不能活,她也一樣。 努力憋了四年,傷口都快愈合了,卻在老教授一句輕描淡寫的關心后,撕開了條縫。 以為不用在意的東西,其實仍然在意,在意得要命。 她遠沒有她想象的那樣強大。 童溪抓住龍貓抱枕趴在床上,將腦袋悶到枕頭里,肩膀輕輕顫動,無聲無息。 快九點的時候,穆逸舟走出了信息科學院的辦公樓。 已經好幾年沒來a大了,這是回國后頭一次重溫故地。 公司產品的測試版上線后,他連軸轉地忙到了現在,今天回來,是因為a大主辦了今年的大數據論壇,有許多領域內的教授和大牛參加。技術與理念日新月異,他公司的產品跟這東西息息相關,當然不能錯過。 初回校園時復雜的心情被整日的繁忙沖淡,直到此刻。 穆逸舟推去所有的邀約,踏著路燈獨自走在校園。 晚課剛結束,呼啦啦的學生從教學樓里涌出來,討論著課上的內容,討論著夜宵,討論著立馬要趕過去的學工和社團會議,周圍全都是青春的臉龐。 輕易將思緒拉回到數年以前。 那時候他還是其中一員。 能夠24小時連軸轉地奔波在課堂、學工和社團之間,連續通宵也絲毫不覺得累,每件事都井井有條。能像靈敏度超高的精密儀器一樣,迅速而輕松的學習、記憶,如同過往的十幾年。也能在眾人矚目時笑得張揚,感染他想感染的人,有仿佛永遠都用不完的精力。 只在某些時候,會陷入突如其來的低落消沉,消沉得不像他。 穆逸舟以前從沒覺得那樣的狀態有任何問題,所以會在喜歡上那個女孩后,費盡心思追到懷里,許諾以未來。 直到后來…… 回味過無數遍的記憶,在這個熟悉的環境里排山倒海般席卷而來。 穆逸舟忍不住想起白天的情形,想起童溪跟楊曦走在校園,并肩踏過拱橋。 同為男人,楊曦目光里的隱晦意圖,他當然看得出來。 她涉世未深,不懂得如何拒絕人,怎么應付得了楊曦那種情場高手?明知已沒有任何立場去過問她的私事,她這些年遭受的最重的傷害也是來自于他,穆逸舟還是忍不住掏出了手機。 微信里,跟她的對話還停留在一個多月前,他撿到鑰匙的那次。 他站在湖邊的林蔭道,夜風吹得衣角輕擺。 修長的手指跳躍,片刻后,南邊住宿區的某幢樓里,童溪的手機震動了下。 “童童,白天的事很抱歉,付老師他還不太清楚情況。” 屏幕的最上方,“粥哥”二字熟稔無比。 童溪坐在書桌旁邊,腦海里浮現那人清冷挺拔的身影。原本低落的情緒在睡了一覺后已然恢復,她剛才跑到花店買了束百合上來,正修剪著往花瓶里插花,聽著音樂調劑心情,看到這條消息,呆了一下,隨即回復,“沒事,老師也是好意。” 那邊顯示“正在輸入”,過了好半天,才發過來幾個字—— “要跟楊曦在一起了嗎?” 這個問題來得突兀,卻也簡單直白。 童溪不明白他為何會關心這件事。有那么一瞬,她賭氣地想,應該說“是”,就像那天在云居寺里,率先把他推回社團師兄的位置一樣,潛意識里有點自我保護的意思。 他有了新的女友,她當然也能擁抱新生活。 他是受人矚目的男神,她難道沒有她的小驕傲? 但那樣的賭氣并沒有任何意義。 童溪咬了咬唇,眼睛里掠過一抹自嘲,然后慢慢打字,“只是工作往來。” 湖畔路燈下,穆逸舟盯著那六個字,神情愕然。 所以……她還是單身?沒有跟楊曦在一起? 冬夜寒冷,周圍黑黢黢的沒什么行人,只有手機屏幕照亮一方幽暗。 穆逸舟的手指在屏幕輕輕摩挲,漸漸地,清冷的眼底浮起溫柔笑意,他仰靠在長椅靠背,嘴角勾著笑,望向夜空。 作者有話要說: 穆總笑得一臉癡漢hhhhh 仙女們,求收藏求收藏呀呀呀! 第9章 月光 自從上回在湘菜館聚餐后,陳博就沒再見過穆逸舟了。 雖然穆逸舟回來得低調,但他既然露了形,陳博也能打聽到點小道消息,知道穆逸舟在一家很年輕的創業公司做cto。 才26歲就能擔此重任,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穆逸舟本科期間就曾做過創業實踐的項目,在信科的實驗室里泡了兩年,技術也沒得說,現在風光回來,果然是一如既往的牛逼。 這么牛逼的人,當然是很忙的。 所以,當穆逸舟約他單獨出去喝酒時,陳博有點懵。 “就我倆嗎?”陳博驚訝地停下手里的活,“不用叫上別人?” “不用。”穆逸舟的聲音從電話那端傳來,低沉而篤定。 陳博張了張口,覺得這件事有點詭異。 他跟穆逸舟是同一級,當年也是前后腳加進協會的。不過就算他高中時也曾號稱學霸,到了a大這種藏龍臥虎的地方,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初級學霸和高階學霸之間的差距,比人和狗的差距還大。 穆逸舟就是那種高階的。 數院的課并不比物院的簡單,穆逸舟卻學得游刃有余,拿下不錯的gpa的同時,還能抽出許多時間來搞社團活動。相比之下,陳博被物理折磨得頭禿,為了拿到直博的資格,大部分時間埋頭在圖書館,很少能抽空去參與協會的事。 所以他和穆逸舟雖然相識多年,比起社團幾位骨干,私交不算特別多。社團內外,留在a市的舊友不算少,穆逸舟不叫別人,卻單獨找他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