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她出來得晚,去k歌的人已陸陸續續結伴走了,這會兒湘菜館前就只剩下他倆。 就像從前那樣,社團腐敗完了一哄而散,剩下他們兩個人,走在隊尾壓馬路。 只是已時過境遷。 路燈昏黃,兩側商廈民居的燈光卻很亮,照著地上積水。 男人單手插在褲袋,穿了件薄款線衫,將肩臂輪廓勾勒得恰到好處,腰腹勁瘦,雙腿修長,不得不說身材很棒。那頭短發剪得利落,很合cto的身份,鼻梁英挺,神情隨意,干凈的脖頸間喉結分外顯眼。 在她看過去的那一瞬,還輕輕滾了下。 他身上那種氣質,仍然是她所迷戀的。 童溪沉寂許久的心在這一瞬又突突跳起來,管都管不住,就像多年前那樣。她又不傻,一頓飯吃下來,多少能捕捉到穆逸舟的小動作——從那杯姜湯到不時穩穩送到她面前的食物,以及他有意無意瞟過的打量的目光。 他究竟想做什么? 童溪往后退了半步,沒有勇氣揭舊時傷疤,只佯裝整理背包,“師兄不去跟他們唱歌嗎?” “不去了。”穆逸舟站得離她很近,稍稍伸手就能把她攬進懷里的那種。目光掃過她的耳垂臉頰,他竭力克制,眸色稍深,“明天是周末,你有空嗎?” “呃,有事?”她問。 “想跟你聊聊。”穆逸舟抬步,往學校的方向走。 緊鄰馬路的人行道,有電動車和自行車亂竄經過,穆逸舟留著神,不時輕輕攬她肩膀,免得磕碰。攬完了,又有點久別生疏的小尷尬,不動聲色地拿開手。 童溪失笑,“沒事的,不會撞到。” “你走路一直大意——”穆逸舟說到這,聲音一頓。 以前確實是這樣。 童溪那會兒動靜皆宜,能在圖書館坐上整天看書發呆,也能在他耳邊吵個不停。穆逸舟很忙,課程的事、實驗室的事、學工的事和社團的事占據了大部分時間,在一起的時候,她愛跟他報告每天的新鮮見聞,走在路上也不安分,經常注意不到往來的車。 都是他分神留意,照顧孩子似的兜著她。 但幾年之后呢? “現在不會那么大意了。”童溪輕聲,自嘲似的笑,“長過教訓,總得學乖點。” 剛說完,手機震動了起來,是石琳打來的,她按了接聽。 林蔭路漫長,兩人并肩慢行。 童溪的一個電話打了差不多十分鐘,她聽得很耐心,不時應和,“……嗯,我知道的……放心,材料準備好了……沒關系,我自己去取……哦,那我在校門口等他……” 掛完電話,她有點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那座漂亮的西校門已近在眼前,出來吃夜宵的人成群結隊。童溪將手機塞回包里,語氣盡量輕松,“回國后還習慣吧?” “都還好,你——” “還好啊,就只是忙,實習占了大半時間,畢業論文還沒寫呢。阿巫說你在創業,金融行業壓力那么大,又是做技術,很忙吧?” “也就那樣,能擠出時間睡覺,還能來聚會蹭飯。” 童溪抿唇笑了笑,睫毛微垂,被昏黃路燈照著,在眼下投了濃長的陰影。 重逢之后的疏離回避,似乎在這一笑之間微微消弭。 穆逸舟修長的手指微握,盯著她眉心,憋了許久的話終于沒忍住出口,“童童。” “嗯?” “從前的事,對不起。”他的雙眸幽深,平靜的語調藏住濃稠的情緒,唯有衣角被夜風吹動。 童溪眼睛里一瞬溫熱,好像他的聲音是鑰匙,能輕易打開往事的閥門。不過她畢竟長大了,能控制情緒。她不太介意般勾起唇角,目光卻盯著腳尖,生怕泄露真實的情緒,說出不合適的話,令原本趨于平靜的湖面再起波瀾。 ——都分手好幾年了,他有灑脫的新生活,她沒必要矯情。 “沒事,都已經過去了,現在不都好好的么。”輕松淡泊的語氣,亦如方才不咸不淡的寒暄,將兩人擺在社團舊友的位置上。 穆逸舟眉心皺起,默了一瞬,還想再說,童溪的手機再度震動起來。 她掏出來,遲疑了下,摁了接聽鍵。 電話那頭隨即傳來男人熱情洋溢的聲音,“童小溪,我都等好半天了,還沒告別完呢?快往后看,這棵很粗的老槐樹下,黑色的車,哎,對遼,快過來,有好東西給你——” 說著話,楊曦還伸手往那邊招了招。 這通電話暴露位置,不止童溪,穆逸舟也看到楊曦了。 跟他年紀相仿的男人,五官長得還行,沒他帥,上身穿了件sao氣的紅衣,深色休閑長褲,靠在黑色的座駕上,擺出個耍酷的姿態。穆逸舟對這張臉有印象,回國后初遇童溪那次,陪在她身邊的就是這男人。后來陪著童溪匆匆走了,想起來仍覺得刺目。 就算猜到了此人可能是新歡,聽見對方過于熟稔親近的語氣,穆逸舟心里仍不太舒服。 他擰了擰眉,盯著楊曦。 童溪沒留意他的神情,就覺得楊曦這男人簡直sao氣得過分,只好說:“馬上。” 掛了電話,朝穆逸舟露出個無奈的笑,“有點事得先走了。如果要聊的是剛才那個,其實沒必要的,我沒那么小心眼,師兄不用放在心上,都過去好幾年了。而且我明天出差,早上就得走。師兄再見。” 她擺擺手,抬步往楊曦那邊走。 穆逸舟在原地站了片刻,回湘菜館附近開車。走出不遠回頭一看,年輕的男女站在路燈槐蔭下,男人笑得玩世不恭,女孩姿態安靜從容。她身體往后傾,幾乎碰到老槐樹,男人卻緊追不舍,拿著個精致的禮品袋往她手里塞。 那神情姿態,一看就是情場老手,很會討女孩歡心的那種。 穆逸舟忽然擔心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嘖嘖,你擔心啥嘛[吃瓜][吃瓜] 第6章 真愛 童溪這趟出差去的是蘇州,重點采訪一位昆曲名家,順道去個展覽。 比起她以前整理過的那些相對冷門的非遺,昆曲的名氣是毋庸置疑的,牡丹西廂幾乎家喻戶曉,a大講堂里安排昆曲劇目演出時,也是場場爆滿。 華麗婉轉的唱腔,行云流水的身段,百聽不厭,百看不膩。 相比其他傳統劇種,昆曲也享受著更多的關注,學校里有昆曲賞析課程,有昆曲社,有學術研究和論壇活動,也屢屢站在國際交流的舞臺交流發揚,成為亮眼的名片。但昆曲藝術的傳承,仍然有許多困難,比如缺年輕人的關注和傳襲,缺新鮮優秀的劇目。 一種藝術如果沒有新鮮血液注入,它就只能是古老璀璨的遺產,而失去活在當下的生命力。 這是許多老藝術家的憂慮。 也是童溪她們努力解決的問題。 十月底的a市已經漸漸寒冷起來,隔著5小時高鐵車程的蘇州卻不冷不熱,溫度剛好。 童溪跟同事飛奔到酒店,辦好入住稍微收拾了下,趕緊去采訪。 先生出身昆曲世家,待人很和氣,童溪之前看過他演的戲,難得碰見當面采訪的機會,有點追星成功的喜悅。采訪持續了兩三個小時,結束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她趁熱打鐵地整理稿件,等任務完成后洗個澡躺倒床上,已是半夜12點。 終于能安心睡覺了。 童溪美滋滋地捧著手機,睡前習慣性刷評論。 一本小說寫完,就像一座房子修建完成,收獲滿足感和成就感之外,她還蠻喜歡看評論的——共鳴夸獎會讓她開心,批評建議也能讓她跳出來審視缺點和短處,接著磨煉技巧和文筆,碰上有趣的讀者,還能觸發點兒靈感出來。 但今晚看到評論后,她唇角的笑意卻漸漸凝固。 連續二十多條評論,從免費章到v章,每一條都是帶著負分的批評指責,齊刷刷地占滿最新評論的界面,也有人回復糾正,幾乎要吵起來。 這種情況童溪不是沒遇到過。 她雖然算個學酥,卻是在跟穆逸舟分手十分苦悶的時候才學著寫小說來排遣的。寫文這事情講究天分,跟學歷并不掛鉤,她練了兩年,如今寫得還算好看,但也不是沒毛病,碰到批評很正常。 但今晚這些卻不同—— 二十多條負分評論,看似在談論文章的內容,實則故意歪曲,斷章取義,罵男主渣女主賤,配角腦子有坑莫名其妙,情節沒邏輯沒常識,文筆弱智小學生,后悔買v不該浪費錢。 一眼掃過去,負能量撲面而來。 童溪:…… 挑刺也可以,您好歹講點道理呀。 這就算了,底下有好心的小天使幫著解釋時,那人還立馬反駁回去,看似在討論,實則胡攪蠻纏,而后升級為吵架。 其直接結果就是糟心。 普通讀者沒那閑心,要真碰到雷點或者看著不爽,打個負分罵兩句,最多去第一章 排個雷,就另找喜歡的去看了。哪怕挑刺,也是指出確實存在的問題,打負分的理由也能讓人接受,不像這位,故意歪曲誤導斷章取義,一路鍥而不舍地罵,說得跟真的似的。 文章完結后,一大堆養肥的讀者開始看文,碰見這種糟心的評論,沒準就有幾個人被影響心情,直接不看了。 意圖很明顯。也不知道她是招誰恨了,讓人花這么多功夫來添堵。 童溪揉了揉頭發。 說不生氣那是假的。 要是在職場碰見使這種陰招的人,她還能分析出正主兒剛一剛,畢竟利益相關的就那么些人,圈子有限。但隔著條網線,對方肆無忌憚,披個馬甲就能卷土重來,她卻查不到背后是誰,想pk都找不到正主兒。 真酸爽。 童溪頭疼地閉眼,這一整天趕路工作寫稿實在太累,沉重的眼皮一旦闔上,腦海里還沒怎么琢磨這事兒,就沉沉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童溪是被巫文靜的微信震醒的。 “快看你文下。” “我的天,你的真愛又來了,是個土豪啊啊啊!” 兩條消息之后是連著幾張截圖,齊刷刷的一排深水魚雷。 童溪被她嚇懵了:“????發生了什么?” 巫文靜的語音很快回了過來,“不知道啊,我剛才刷完女神的更新順便去你那兒溜達,結果就看見這一排,臥槽嚇死我了。” 童溪也被嚇到了。 半睜惺忪的睡眼打開app,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熟悉之極的id——euler。 之所以熟悉,是因為這位讀者神出鬼沒,給她的印象很深。 這位euler是童溪開始寫文后沒多久出現的,那時候她寫的不算好,文下讀者不多,euler沒事就來扔幾個雷,雖然沒多留半個字的評論,卻給了她不少鼓勵。再后來童溪越寫越順手,euler會三五不時地捧場,以丟雷的形式。 偶爾童溪寫脫手,招來批評,他就會格外熱心地丟一堆雷,安撫她備受打擊的小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