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狂歡一夜，翌日上午起了床，還對著葉雪山動手動腳。葉雪山鄭重其事的問他：“阿南，你說實話，是不是吃藥了？”

    阿南心猿意馬而又莫名其妙：“吃藥？吃什么藥？”

    葉雪山哭笑不得的驚奇了：“真看不出來。我二十歲的時候也沒像你這么瘋。”

    阿南反應(yīng)過來，立刻有了精神：“我現(xiàn)在還能。”

    葉雪山后退一步，不以為然的一揮手：“去你的吧！”緊接著他上前握住了阿南的手臂，強行要往外推：“去買東西回來吃，我餓死了！”

    阿南生出了一種做牛做馬的喜悅，心甘情愿的頂著冷風(fēng)跑出胡同，要買些滾熱的食物回去充當(dāng)早飯。轉(zhuǎn)了一大圈跑回來，他瑟瑟發(fā)抖的進(jìn)了房，卻發(fā)現(xiàn)葉雪山不見了。

    他嚇了一跳，沒頭蒼蠅似的亂轉(zhuǎn)了一圈，最后在窗前桌上發(fā)現(xiàn)了一張紙條。葉雪山在紙條上面留了兩句話，說他去沈公館了，讓阿南別擔(dān)心。

    133、東邊日出西邊雨

    葉雪山本來是坐在房內(nèi)等著吃早飯，不料院門忽然被人敲響，他走進(jìn)院內(nèi)隔著門板一問，對方竟是沈公館來客。

    開門見面之后，來人告訴他：“顧家大爺昨夜出來了，如今正在我們公館里，我們將軍讓我來接您過去。”

    葉雪山怔了一下，隨即一顆心就在胸腔里喜悅的炸開了！

    心急火燎的出門坐上沈家汽車，他一路直奔沈公館而去。進(jìn)門之后見了小文，小文笑瞇瞇的把他引到樓上。在一間臥室里面，葉雪山終于見到了沈?qū)④姾皖櫺埏w。

    他先對著沈?qū)④娋瞎獑柫撕茫缓蟛呸D(zhuǎn)向了床上的顧雄飛。顧雄飛靜靜的仰臥在床上，沒有睡，單是微笑著凝望他，一張臉瘦而蒼白，然而很干凈，顯然是被人收拾過顏面。

    當(dāng)著沈?qū)④姷拿妫~雪山也不好多說。走到床邊彎下了腰，他輕聲問道：“大哥，身體怎么樣？”

    顧雄飛從被窩里伸出一只手，摸索著抓住了他的手，又啞著嗓子答道：“沒事。”

    葉雪山的手被顧雄飛的大巴掌徹底包了住，這讓他忽然很想睡，因為周身一起懈怠下來了，連神經(jīng)都一并松弛了。無言的又笑了一下，現(xiàn)在他的眼皮有千斤重。

    強打精神的抽出了手，他走到沈?qū)④娒媲埃_始陪笑道謝。沈?qū)④姴⒉皇菫榱怂湃ゾ热说模詳[了擺手，并不稀罕他的好言好語。叼著一只大煙斗站起身，沈?qū)④姶蛄藗€大哈欠，垂著眼皮對葉雪山說道：“雄飛沒別的大病，就是肺上有點炎癥。夜里找醫(yī)生給他看過了，連著打幾針就能好。”

    然后他又是一個撕心裂肺的大哈欠：“我也去睡了，一夜沒合眼。”

    葉雪山連忙恭送沈?qū)④姵龇俊＜爸辽驅(qū)④娮哌h(yuǎn)了，他輕手輕腳的關(guān)好房門，隨即立刻轉(zhuǎn)身跑回了床前。

    一屁股在床邊坐下來，他伸手去摸顧雄飛的額頭，神情有些緊張：“大哥，你得了肺炎？”

    顧雄飛任他摸著，一眼不眨的只是看他：“本來只是感冒，結(jié)果轉(zhuǎn)成了肺炎。沒事，不嚴(yán)重，夜里已經(jīng)打過一針了。”

    葉雪山摸他額頭不燙，一顆心便放下了一半：“大哥，你在里面有沒有挨打？”

    顧雄飛繼續(xù)否認(rèn)：“好端端的挨什么打？不過我倒是和天野涼切磋了一場，輸了，讓他得意了一次。”

    葉雪山隔著棉被從上到下摸了一通，見顧雄飛果然是胳膊腿兒都齊全，心中才徹底的泰然了。重新坐回顧雄飛面前，他忽然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么。

    他沉吟了，顧雄飛也是默然。葉雪山已經(jīng)恢復(fù)記憶，靈魂不再是個只有五年歷史的頑皮孩子。顧雄飛不知道該以何種面目來面對對方。五年的光陰，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又做家長又做情人。在失憶的葉雪山面前，他素來是無比的輕松自由。

    但是，失憶的歲月已然結(jié)束。顧雄飛此刻一時茫然，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葉雪山和顧雄飛是一樣的心情。失憶之前他除非酒醉，否則對著顧雄飛素來是一派正經(jīng)；失憶之后，無須再提，和先前相比，正是兩個極端。無論是正經(jīng)還是不正經(jīng)，于他都是出自天性；現(xiàn)在天性雙重的存在了，他簡直不知應(yīng)該如何選擇。

    抬手揉了揉眼睛，他在舉棋不定之時，忽然下意識的說了一句：“大哥，我想睡。”

    顧雄飛低聲說道：“畢竟是在別人家里，我躺著也就罷了，你也跟著上來湊熱鬧？”

    葉雪山起身走去推了推房門，見門上帶著彈簧暗鎖，已是鎖好，便脫了外衣掛到衣帽架上。回到床邊坐下來，他脫下皮鞋抬起雙腿，當(dāng)真上床滾到了顧雄飛的身邊。顧雄飛掀開棉被為他蓋好，口中又道：“混蛋東西，我是躺著養(yǎng)病，你養(yǎng)什么？”

    葉雪山枕上松軟的羽絨枕頭，舒舒服服的閉了眼睛：“我養(yǎng)精神。我沒精神，就不能照顧你了。”

    此言一出，房內(nèi)寂靜片刻。葉雪山閉著眼睛，最后就感覺一只大手覆在了自己臉上，手掌粗糙，手指很長，溫柔的撫摸了自己的面頰和頭發(fā)。

    葉雪山睡了不過兩個多小時，就被顧雄飛驚醒了。

    顧雄飛是要下床去撒尿，人雖然是瘦極了，可還是個頂天立地的架子，依然高高大大的沉重。葉雪山看他坐的搖晃，便下床想要扶他起身。而顧雄飛雖然站起來了，走起路卻是一步一搖。葉雪山低頭一扯他的褲管，只見他腿上青紫斑斕，腳踝還紅腫著，顯然是挨過一頓狠打。

    攙著顧雄飛撒過尿后，葉雪山把他送回床上，解開衣裳查看了一番。顧雄飛頭臉干凈，身上卻是遍布瘀傷。自己慢慢的鉆回被窩，顧雄飛長嘆一聲：“活著出來就好，老賀一直沒音信，怕是死在里頭了。”

    正當(dāng)此時，醫(yī)生來了。

    醫(yī)生提著個小醫(yī)藥箱，給顧雄飛打了消炎針。顧雄飛既不發(fā)高燒，咳嗽的也不厲害，醫(yī)生沒見到沈?qū)④姡蛯θ~雪山交待了幾句。待到醫(yī)生走后，葉雪山找到小文。小文現(xiàn)在算是半個管家，兩人交談幾句之后，小文立刻就派了仆人去廚房傳話，讓大師傅預(yù)備幾樣潤肺生津的飲食。

    飲食端上來，是細(xì)致的米粥湯水。葉雪山端著碗，一勺一勺喂給顧雄飛吃。顧雄飛好一陣子沒有正經(jīng)吃飯，餓得胃都縮了，吃不了多少便飽。

    剩了小半碗粥，里面伴著山藥百合，甜津津溫吞吞。葉雪山自己慢慢吃了，一邊吃一邊又問：“大哥，接下來我們該怎么辦？”

    顧雄飛答道：“我和伯父商量過了，打算先去上海。”隨即他壓低了聲音：“沈家二小姐在上海，到時可以幫忙。否則我們貿(mào)然出了遠(yuǎn)門，人生地不熟的也是麻煩。”

    葉雪山眨巴著眼睛愣了半天，最后才反應(yīng)出了沈家二小姐的身份——小文的老婆。

    “那……”他猶豫著又問：“什么時候出發(fā)呢？”

    顧雄飛算了算日子，末了答道：“元旦之前。”

    葉雪山點了點頭，心中卻是想起了阿南。他對阿南生不出情愛之心，可是沒有情愛，卻有疼愛。值此亂世，朝不保夕，今日別了，誰知何夕再見？

    下午，葉雪山在顧雄飛的腳踝上貼了一劑熱膏藥。及至顧雄飛又睡了，他便悄無聲息的溜了出去。

    他回了阿南家，正好見到了阿南。阿南迎頭就問：“你早上怎么說走就走？不能吃飽了再出門嗎？”

    葉雪山站在阿南面前，突然覺得有些為難：“阿南，我大哥……出來了。”

    然后他對著阿南笑了一下：“沈家的人早上來找我，我耽擱不得，所以馬上出了門。”

    阿南瞬間白了臉：“出來了？”

    然后他擰起了兩道眉毛：“他出來了，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葉雪山一點頭：“對。”

    阿南直勾勾的瞪著他，一口氣噎在喉嚨里上不來下不去，一身的熱血也是冷得要結(jié)冰碴。好不容易疏通了氣息，他咬牙切齒的怒問：“遭了難了，就跑到我這里連吃帶住，順便支使我給你出錢賣力；現(xiàn)在平安了，你說走就走——你、你當(dāng)我是什么？”

    葉雪山上前一步，抬手把阿南摟到了懷里。阿南雖然嘴上厲害，可不是真愛耍脾氣的人。葉雪山緊緊抱住了他，就感覺他身體都僵硬了，是動了大氣的光景。一下一下?lián)崮α怂暮蟊常~雪山極力的想讓他放松下來：“阿南，你說我當(dāng)你是什么？你對我的好，我全知道，我全記得。我不是薄情寡義的人，你說我會當(dāng)你是什么？”

    阿南直挺挺的靠在他的胸前，生硬的冷笑出一聲：“你當(dāng)我是傻子，是冤大頭。”

    葉雪山和他貼了貼臉：“你說的我不是人，是畜生了。”

    阿南忽然拼了命的猛推了他一把，從牙關(guān)里惡狠狠的擠出聲音：“你沒長人心，你就是個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