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_分節閱讀_309
“臣觀此人,心胸狹隘,擅于陰策,有小人佞臣之相。且私交皇子,對陛下有不臣之嫌。再觀其行,實為唐時楊李,宋時高秦,定為jian邪之輩無疑。臣叩請陛下察其言行,斷其重罪,以正朝堂正氣!” 洋洋灑灑幾百字,筆筆是刀,字字誅心。 陳瑛遞上這封奏疏的目的,無疑是讓孟清和再也見不到永樂三年的太陽。 奏疏中反復提及孟清和“私結皇子,有不臣之心”,同樣是在影射朱高煦和朱高燧有不臣的嫌疑。 朱棣牙齒咬得咯吱作響,怒氣上涌,猛然將陳瑛的奏疏扯成兩半,狠狠擲于御案之下。手臂猛然一揮,案上的茶盞,筆洗,硯臺等,紛紛被掃落在地。 硯臺倒扣,濃墨灑在青石磚上,像是被染黑的血。 侍立在旁的鄭和立刻躬身,“陛下息怒!” 暖閣外,宦官宮人跪了一地。 正候在暖閣外,等著父皇召見的朱高煦和朱高燧后頸發涼,一陣頭皮發麻。 老爹盛怒中,他們來得可真不是時候。 兄弟倆互相看看,用眼神交流,進還是不進?進去了,會不會被抽鞭子? XX的!如果知道是哪個混賬王X蛋撩了老爹的虎須子,絕對大巴掌伺候! 又是一聲巨響,聽這聲響,御案被踹翻了,絕對的! 朱高煦和朱高燧心里打鼓,同時做好了開溜的準備,大不了跑去母后處避難,總好過被老爹遷怒抽鞭子。 剛邁出一步,暖閣的門突然從里面打開,繃著臉的老爹出現,頭上似乎有黑云繚繞,噼里啪啦打著閃電。 朱高煦反應快點,連忙收回腳,拉著朱高燧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由于太過緊張,拉人的力氣用得大了點,兄弟倆的膝蓋硬生生砸在石磚上,聽聲都覺得疼。 朱高燧呲牙,不敢看老爹,只敢瞪兄弟,朱高煦咧嘴,借著行禮揉了揉膝蓋,別抱怨了,他也疼。 朱棣負手而立,將兩個兒子的小動作盡收眼底。 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不是說長進了,就是這么長進的? 朱高煦和朱高燧垂頭,老爹隔著一扇門掀桌,隨時可能當面噴火,再長進也會掉鏈子。 “隨朕進來。” 朱棣轉身,朱高煦和朱高燧不敢抗命,立刻起身跟了上去。 撒丫子逃跑?一頓鞭子絕對跑不了。再皮糙rou厚,也沒人樂意剛到家就被老爹收拾。 趁著朱棣和朱高煦朱高燧說話的短暫時間,宦官宮人已將暖閣內收拾停當。御案扶起,碎裂的茶盞收了下去,趴在石磚上也尋不出丁點墨跡。 陳瑛的奏疏壓在了角落,即使是皇帝親手撕的,宦官也不敢真當垃圾扔出去。 朱棣直接將惹怒他奏疏扔給兩個兒子,道:“看看吧,看完了再同朕說。” 接過奏疏,兄弟倆腦袋湊到一起,剛讀到一半,兩雙眉毛四只眼睛都立了起來。 “陳瑛老匹夫!” “這老匹夫當真該殺!” 話不同,表達的意思卻相同。 陳瑛羅織孟清和的罪名,看似有理有據,實是胡說八道。其間更牽涉到了許多不能擺到臺面上說的事。 調動邊軍出塞為的是什么,永樂帝比他們更清楚。這樣的事能揭開來說嗎?說皇帝指使邊塞守將算計草原鄰居,各種挑撥離間?說出去都是要被人插刀子的節奏。 截留貢品更是無稽之談!沒看看留下的都是什么,除了常見的草藥,就只是尋常所見的皮毛,全都是邊軍所需,送到南京,轉頭也要送回去,不然就是留在倉庫里發霉。這些都是永樂帝默許的,以這個借口參奏孟清和,北邊的將領,九成都要被打倒。 私造軍械,私結皇子,密謀不軌,有不臣之心? 如果陳瑛在場,百分百會被朱高煦和朱高燧聯手捶死。 這是彈劾興寧伯?分明是借口孟清和找他們的麻煩! 朱高煦咬牙,沒心思繼續往下看了。 父皇在潛邸時,他就看陳瑛這老匹夫不順眼,果不其然,這是逮著機會就要找自己的麻煩! 朱高燧也在磨牙,待看到指責孟清和同沈瑄私授金銀,以大寧雜造局中飽私囊時,終于爆發了。狠狠將奏疏撕得粉碎扔在地上,猶不解氣,又跺了兩腳。 朱棣瞪眼睛,朱高燧梗著脖子滿臉委屈,“父皇,這老匹夫哪里是在彈劾興寧伯,分明是在污蔑兒臣!” 朱高燧梗脖子,朱高煦也沒閑著,無論如何也要將陳瑛的罪名定死,否則,被問罪的就會是他們。 大臣的奏疏,老爹能撕,因為老爹是天子。其他人,哪怕是天子的兒子也不能這么干。 三弟不只撕了,還跺了兩腳,傳出去,六科和都察院都得炸窩蹦高。 朱高煦不想挨鞭子,也不想三弟挨鞭子。 必須保住孟清和,一旦孟清和被問罪,下一個會被咬上的是誰,不用猜也知道。何況,在宣府時日,興寧伯幫了他許多,就算是心是石頭,也會捂出幾分熱度。 孟清和不能被問罪,沈瑄不能出事,也為保全自己和三弟,陳瑛必須去死! “三弟!”朱高煦攔住正同朱棣梗脖子的朱高燧,又一次跪在了朱棣的面前,沉聲道:“請父皇下旨,令兒臣同三弟就藩,無詔不得還京。待母后千秋之后,兒臣與三弟即刻動身!” “皇兄?” 朱高燧訝然,朱棣也愣了一下,根本沒想到朱高煦會說出這番話。 “皇兒何出此言?” 朱高煦抬頭,面帶苦笑,“父皇,此事應因兒臣同三弟而起,興寧伯乃國之忠臣,一言一行皆為國為君為民。兒在宣府之時,同親衛一起屯田戍衛,勞作之余,常思及邊民之苦,邊軍之難。大寧雜造局所行,于理當罰,于情卻實是利民。兒臣耕田所用農具即是大寧所造,改造過的農犁極得民戶及屯田邊軍贊譽,兼有深耕補種之法,僅宣府一地,開墾出的荒田即倍于洪武年。” 隨著朱高煦的陳述,朱棣的表情漸漸變了。怒火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慎重和沉思。 “兒臣愚鈍,但也知田糧乃民之本,民為國之基石,無糧則民困,無民則國貧。”頓了頓,朱高煦再叩首,“陳都憲以此劾罪,試問各方鎮守,還有誰肯再仿效興寧伯為國為民?比官軍民皆畏酷言而不敢先,囿于方寸之地,困于舊年之例,地愈貧,民愈饑,屯田所出減少,軍無可養,何以衛國?” “興寧伯所行,非國士不可為。朝有jian邪小人,不思進取,亦不分好惡,但有不慣之處,即上疏彈劾,此等豎儒才是國之大患!” “同興寧伯相交,只為求屯田之策,是兒臣思慮不周。一切皆因兒臣起,興寧伯無辜受累。請父皇許兒臣就藩,不問興寧伯之責。” 話落,朱高煦再頓首,朱高燧接道:“兒臣同皇兄一樣,請父皇明鑒!” 接著,兄弟倆又就藩國所在進行了一番爭取。 朱高煦認為,事由北方起,他和朱高燧不宜再去北方,不如把他們兄弟封去南邊,例如云南,嶺南,貴州,都很不錯。再不行,就廣西,福建。 朱高燧表示,據聞福建屢有海寇出沒,父皇要是將他封到那里,他一定帶領護衛日夜巡防,肅清海患。福建也有船坊,就算不能出航,到船廠里走幾圈,也算是償了他夢想大海的夙愿。 “父皇,兒臣請就藩。” “父皇,兒臣獲封多時,一直未有封地,父皇就當是愛惜兒臣,給兒臣一塊封地吧,不要北方,就南方!” 聽著朱高煦和朱高燧的話,朱棣負在背后的雙手攥緊,復又松開,覺得兩個兒子是在胡鬧,卻又感到欣慰。都說狼崽子要離群才能真正長大,兩個兒子不過離開數月,卻已成長至此,此言果真非虛。 但,高熾同他的兩個兄弟,也是漸行漸遠了。 不論陳瑛上疏彈劾孟清和是出于本意還是受人指使,不管他在奏疏中牽涉到沈瑄和朱高煦兄弟是有意還是無意,這封奏疏,加上朱高煦和朱高燧的一番話,都在朱棣腦海里打下了烙印。 陳瑛注定不會有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