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_分節閱讀_197
“聽說他是道衍大師的徒弟?” “此事卑職也有耳聞,真相如何并不十分清楚。” “哦。”徐增壽點點頭,那位大師可是了不得,是他的徒弟,有這樣的手段無可厚非。 印象中,孟同知長相不錯,身體卻十分瘦弱,不知為何會從軍。不到四年就爬到了從三品,就算不是道衍的徒弟,才干也不可小覷。 他日得見,說不得要討教一下。 搖搖頭,拋開其他念頭,徐增壽示意楊鐸靠近些,附在他耳邊,這般如此,如此這般的吩咐一番,笑著拍了拍楊同知的肩膀,“震武的能力,吾知曉。盡力施為,莫要墮了汝父當年的威風。” “卑職遵命!” 楊鐸領命,起身告辭。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后,徐增壽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前日同谷王有約,今天的晚飯又不能在家中用了。 吩咐過長隨,徐增壽換了一身外出訪客的藍色衣袍,腰系玉帶,披上斗篷,英武中帶著文雅,同徐輝祖愈發的相似。 得知徐增壽又去了谷王府,徐輝祖沒說什么,揮手讓護衛退下,負手立在窗前,看著有些陰沉的天色,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為了徐家,他的確該好好想一想了。 進入十二月,燕王突然班師回了北平。 山東境內烽火暫熄,守衛濟南的盛庸和退入宿州的平安卻嗅到了一絲不尋常。形勢大好卻突然撤退,要么是北平出了事情,要么就是在醞釀著更大規模的進攻。 盛庸和平安都認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眼前不過是暴風雨前最后的寧靜,燕王再來時,恐怕就是最后拼死的決戰。 京城的建文帝卻不這么想,他更傾向于方孝孺的離間之計奏效,燕王疑心世子在他身后捅刀,大軍回師穩定根據地去了。 方孝孺也是一樣。 興奮之余,一封聲情并茂的檄文再次出爐,繼續大罵燕王是擾亂朝綱的亂臣賊子,號召天下有識之士起兵勤王,還江山太平社稷清明。 方孝孺恨不能明日就誅滅燕王,天下穩定,他才可繼續鉆研周禮,推行復古,實現偉大的理想。 檄文發出之后,引來的不是如往日一般的贊揚之聲,反而是聲聲質疑。在建文帝和方孝孺暢想剿滅燕王叛亂,共建美好社會的時候,關于錦衣衛的流言已是愈演愈烈,壓都壓不住了。 應天府堂官察覺到情況不對,擔心背后有人cao控流言的傳播,聯合五城兵馬司在城內外暗中盤查,結果卻是白費功夫。雖然知道流言大多由北邊來的流民和乞丐傳出,源頭和正主卻始終抓不到。 流民戶籍不明,乞丐也是一樣。 應天府衙役手握鐵尺,五城兵馬司的軍漢揮舞著刀鞘,看似威風,卻找不到用力的地方,只能拍空氣。 隨著應天府的連串舉動,流言的傳播速度更上一層樓。內容也是更加豐富多彩。 什么錦衣衛密探大鬧國公府,天子與錦衣衛二三事,某大學士同錦衣衛千戶不得不說的關系,繪聲繪色,好似親眼所見一般。 流言沒有明指某大學士是誰,從內容揣測,有九成以上的可能是翰林學士方孝孺。 答案一出,天下嘩然。 方孝孺是誰? 當世大儒,讀書人的楷模,文官的偶像,言官的榜樣。 如此正人君子竟然會同臭名昭著的錦衣衛牽扯到一起? 大部分人對此持懷疑態度,尤其是讀書人,更斥責其為無稽之談。 恰在此時,奉命入燕的錦衣衛千戶張安突然現身說法,將方孝孺如何提出反間計,如何同他聯絡,又如何令他陷害對朝廷無比忠誠的燕王,挑撥燕王父子關系,原原本本,一絲不落的說了出來。并由“正義之士”集資印刷成文,供天下人閱覽。為了增加內容的趣味性,撰稿者采用了演義的寫法,分為章回小說體,可讀性更高。 大概是覺得還不夠震撼,燕王親自寫了一份奏疏,派人送入京城。 入京的武官很清楚,此行十分兇險。風險卻伴隨著機遇,如能保住性命,他日燕王殿下榮登大寶,自己的功勞絕對是鐵板釘釘。 于是,在大搖大擺進入南京,將奏疏遞上之后,武官春風滿面的被大漢將軍拿下,扔到錦衣獄中和武勝作伴去了。 兩人見面之后,隔著欄桿抱拳,互相問候。 兄弟可好?如今做了鄰居,為了美好的未來,光明的前途,理應互勉。 接到燕王奏疏,通政使司上下冒出一身的冷汗。 真要面呈陛下預覽? 會不會把皇帝氣出個好歹? 眾人互相看看,最終由左右通政和謄黃右通政舉手表決,送! 通政使為何沒參與表決? 說起來慚愧,因與戶部右侍郎政見不和,一言不愉大打出手。搏擊之技略遜一籌,被敲破了腦袋,傷到了面子,告假養傷中。 如通政使司上下所料,燕王這封奏疏的確捅了馬蜂窩。 民間的流言,建文帝一直被蒙在鼓里。宮中的宦官女官有意隱瞞,朝臣們是不愿自找沒趣,大多趁著這段時間盤查府內,發現了蛛絲馬跡,不免對皇帝寒心。 作為事件的當事人,方孝孺除了做學問就是為平定燕王叛亂出謀劃策,也無暇留意城內的老百姓茶余飯后都在說些什么。雖也感到同僚的眼神透著古怪,但方大學士對自己的名聲和人品一向很有信心,自然不會多想。 燕王這封奏疏,相當于揭開了眾人聯手遮掩的蓋子,將“真相”攤開在陽光之下,一巴掌甩在了朱允炆臉上,另一巴掌賞給了方孝孺。 派錦衣衛入燕,建文帝已經做好了被御史噴口水的準備。沒等到言官,燕王先給他潑了一盆污水。 方孝孺的震驚比建文帝更真實。他從沒想過,自己會被燕王指著鼻子痛罵“沽名釣譽”,“與鷹犬為伍”,“挑撥天家親親之情”,“蔑視人倫”,“禍亂朝綱”。 遭到如此污蔑,建文帝還能堅持,方孝孺卻支持不住,一口血噴出,當場暈了過去。 這已經不是面子的問題,而是上升到做人的根本。 如果燕王這封奏疏上的罪名落實,方孝孺往昔為人稱道的一切都將被打上問號。 儒學大家,真君子? 偽君子,真小人? 有人暗中為方孝孺惋惜,這分明是燕王的毒計!可誰讓方孝孺自己送出了把柄?計策不錯,但用人不當。哪怕從大漢將軍和旗手衛中挑人也比錦衣衛強吧? 同錦衣衛攪合到一起,武將尚且罷了,一個文官,還是被讀書人視為偶像的翰林院大學士,絕對是自毀長城。 稱快的同樣不少。 自古文人相輕,方孝孺是大儒,卻不是唯一的大儒。他的名聲太大,被他壓下的人又怎么能甘心? 遇上心胸寬廣,胸懷坦蕩的倒還罷了,有幾分文采卻小肚雞腸的,無不想趁機踩上幾腳,將方孝孺拉下神壇。 流言從民間涌入朝中,爭論從朝堂向天下蔓延。 圍繞著方孝孺的這場爭論,在讀書人中造成了巨大的反響。 太學,府學,州學,縣學,甚至是衛學,都分為了旗幟鮮明的兩派。一派認為這純屬污蔑,方大學士是正人君子,即便同錦衣衛有牽連也定是被人陷害。另一派對此觀點嗤之以鼻,蒼蠅不叮無縫的蛋,真是污蔑?為何不見方孝孺反駁?倒是張姓的錦衣衛千戶手握證據,言之鑿鑿,還有方孝孺親自草擬的詔書! “如此偽君子,便是學富五車,我等也不愿與之為伍!” 兩派學子爭吵不休,聲音漸漸壓過了燕王造反的消息。 支持方孝孺一派的學子戰斗力強悍,凡是不站在自己一方的,無論觀點為何,全都大力攻訐者。 這些里有聽信流言被方大學士的“無恥行徑”傷害了心靈的,也有佩服方孝孺學問屬于中間派的,還有看穿燕王伎倆卻對方孝孺不通實務遺憾搖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