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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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么會認識那個他想與之結盟的僧人君主? 不等他細問,塔麗警惕地看一眼左右,壓低聲音道:“公子,阿陵王子對公主勢在必得,佛子昭告各國,說公主是他的摩登伽女,阿陵王子找不到下手的機會。斷事官給他出了主意,教他派人封鎖消息,引誘公主的親人來救她。王子知道公主唯一在意的人就是公子,布置了天羅地網,只等公子上鉤。” 李仲虔昏昏沉沉,聽到她說李瑤英現在很安全,其他的一句都沒聽進去。 李玄貞聽得冷汗涔涔,心有余悸。 他問:“海都阿陵現在在哪里?” 他們必須在海都阿陵回來之前逃出去。 塔麗搖搖頭:“沒人知道阿陵王子在哪里,現在局勢很混亂。公子,你們得盡快逃出去,王子一定會拿你們威脅文昭公主。王子的部下曾經隨他去漢地,肯定有人認得你們,等他們找到能認出公子的人,你們就逃不掉了?!?/br> 說完,她匆匆離開。 李玄貞靠在墻上,看著重傷的李仲虔,閉了閉眼睛,吩咐自己的親兵。 “海都阿陵深不可測,我們得想辦法盡快離開此地,我會尋找時機制造混亂,你們趁亂帶著李仲虔逃出去,去王庭?!?/br> 親兵忐忑不安,問:“那殿下您呢?” 李玄貞拔出胳膊上的鐵箭,悶哼一聲,面不改色,凝望羊圈外的夜色。 “李仲虔要是死在這里……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br> 李瑤英說過,為了李仲虔,可以和他同歸于盡。 那時,李玄貞只當李瑤英說的是氣話。 他心里只有仇恨,沒有把她的話當真,他下意識里覺得,等李仲虔死了,她無依無靠,終究會認清現實…… 然后呢? 后面的事情其實他根本沒有認真思慮過。 母親臨終前的遺言有千鈞重,一直沉甸甸的,壓在他心頭,他想著要盡快除掉李仲虔,卻不愿去思考李仲虔死了以后該怎么處置她。 殺了她? 折磨她? 還是關著她,強迫她低頭? 李玄貞不愿去想,仿佛只要謝貴妃和李仲虔死了,一切都會迎刃而解似的。 他頭一次意識到自己會對她心軟,是在襄州的時候。 那晚,魏軍打了勝仗,慶功宴上,一身僮仆裝扮的李瑤英出現在李仲虔身邊,乖乖地跪坐,手里給哥哥斟酒夾菜,一雙修長的眼睛卻左顧右盼,興致勃勃地看熱鬧。 其他人不知就里,李玄貞一眼就認出她,心中冷笑。 她不喜歡束縛,在赤壁的時候就經常打扮成富家小郎君去渡口玩耍,不愧是李仲虔的meimei,果然愛胡鬧。 席中,舞伎突然亮出武器,意欲刺殺李仲虔。 李仲虔喝得半醉,沒有察覺危險,李玄貞冷眼看著,想象著李仲虔血濺當場的情景,一種難以形容的快意充溢在心頭。 他巴不得李仲虔死,為此,他可以不擇手段。 然而,下一刻,他渾身發冷,手不由自主地伸向自己的佩劍。 李瑤英毫不猶豫地撲到了李仲虔身上,她不懂武藝,只是個連長案都抬不起的小娘子,卻在看到舞伎手中短刀的那一刻,想也不想,那么果斷、那么堅定地擋在她兄長身前。 短刀斬下,砍在了她身上。 衣衫被刀刃劃破的聲響清晰無比。 一瞬間,李玄貞感覺到耳邊風聲呼嘯,眼前的景象忽然變得模糊,渾身血液仿佛都沸騰了起來,炸得他腦子里嗡嗡一片響。 他拔劍而起,飛也似地撲了過去,等他回過神的時候,舞伎已經死在他劍下。 而李仲虔雖然還半醉,卻在感覺到殺氣的一剎那,出于本能地抱著李瑤英在地上打了個滾,躲過了那一刀。 席上其他人反應過來,一擁而上,踹開舞伎的尸首。 李仲虔酒醒了大半,勃然大怒,翻身而起,抱著暈厥過去的李瑤英匆匆離開。 李玄貞站在原地,滿身是血,周遭的雜亂,他置若罔聞。 他看著李仲虔懷里雙眼緊閉的李瑤英,手中長劍鏗然落地。 李仲虔寧愿自己受傷,也不會讓她出事,雖然反應慢了一拍,那個舞伎還是沒法得手。 既然如此,他為什么要多事? 假如當時他清醒過來,就不會有后面這么多事,李瑤英也不會遭受那么多磨難。 現在李仲虔為了救她來到北戎,假如就這么死在北戎了,日后李瑤英知道真相,說不定會懷疑他是故意的。 她會恨他一輩子。 胳膊上血流如注,傷口鉆心一樣疼,李玄貞閉上眼睛,道:“我這人命大,沒那么容易死,李仲虔沒我命硬,你們不用管我,先帶他離開。我引開他們?!?/br> 而且……他落在海都阿陵手里,威脅不到李瑤英。 她不在意他的死活。 親兵們對視一眼,長嘆一聲,小聲應喏。 第112章 北戎部分 羊圈泥濘潮濕, 堆滿糞土,臟臭不堪。 天亮之前, 塔麗再次給李玄貞幾人送來食物、馬奶、氈布, 還有珍貴的傷藥。 “營地的戰馬在西北角的方向,看守很嚴。你們離開的時候往東南邊走, 那里有幾匹生病的小母馬,看守的人很少,那幾匹馬已經養好了, 速度很快?!?/br> 塔麗離開前,想起瑤英之前說過的一句話。 “公子,文昭公主說過,北戎王室爭斗不斷,王子之間勾心斗角, 阿陵王子不是北戎人, 和其他王子隔閡很深。你們逃出去以后, 盡量去其他王子的領地?!?/br> 李玄貞點頭記下,幾人掙脫開皮繩,把所有傷藥給了李仲虔, 為他包扎好。 所有人在泥坑里打滾,讓身上沾滿泥漿和糞便, 以遮掩氣味, 北戎人的營盤養有嗅覺靈敏的獵犬。 滿天星辰,蒼穹寂靜下一片冰天雪地。 李玄貞靠在柵欄上,耐心地等待時機, 他知道深夜到凌晨那段時間值夜的士兵交接,正是最松懈的時候,那個時候趁亂逃跑的把握最大。 半夜,李仲虔清醒過來,鳳眼掃視一圈,掙扎著坐起身,扎緊身上的傷口。 “你還能動?”李玄貞冷淡地問。 “放心,我死不了?!崩钪衮鏌o表情地勒緊紗布,渾身肌rou發顫,臉上卻神情麻木,仿佛絲毫沒有痛楚,暗夜中,鳳眼里有種近乎獸類的陰沉冷芒,“沒找到明月奴,我這口氣斷不了。” 兄弟倆無話可說,閉目養神。 到了后半夜,李玄貞悄悄握緊塔麗給他的一柄短刀,叫醒親兵,讓他們做好準備,他要引來北戎守衛。 “等等?!崩钪衮鋈槐犻_眼睛,“你聽,有動靜?!?/br> 李玄貞側耳細聽,雙眼微瞇。 遠處,有一陣緩慢的仿佛風吹松林的沙沙聲響傳來,不仔細聽會以為是風聲。 李玄貞道:“輕騎,有四五百人?!?/br> 李仲虔和他對視:“大王子的人。” 大王子趁著海都阿陵去了高昌,開始一個接一個攻占他的部落營地。 示警的號角聲很快響起,粗暴地打破岑寂,整個營地都亂了起來,熟睡的男人從夢中驚醒,沖出營帳,女人和孩子躲在帳中瑟瑟發抖,營地最外圍的北戎人豎起障礙,阻止輕騎靠近,迫使對方放慢速度。 敵人來得很快,幾百個身著皮甲的騎兵吼叫著沖入營地,見人就砍,營地的人倉促應戰,最先沖出去的男人被一刀捅了個對穿。 一片怒吼喊殺聲中,李玄貞和親兵砍翻柵欄,避開交戰的北戎人,摸到東南邊,幾個北戎人揮舞著長刀迎上前,李玄貞和親兵很快解決了他們,找到塔麗說的幾匹母馬,翻身上馬。 營地已經被包圍,外面有弓弩兵在放箭,萬箭齊發,火光熊熊。 李仲虔手里握著一把剛剛搶來的長刀,強忍痛苦,砍翻一個北戎人,道:“就這么沖出去,走不了?!?/br> 李玄貞環顧一周,當機立斷:“放出所有俘虜?!?/br> 他們掉頭放出羊圈里的所有俘虜,俘虜們慌不擇路,撿起掉落的武器,跟著他們沖出營地。 大王子的輕騎隊伍隊列整齊,負責發動第一輪攻擊,沖散營地守衛,另外兩股隊伍從兩翼殺出,手握彎刀、短斧,一邊嚎叫,一邊冷酷地屠殺,看他們身上的毛皮衣著,可能是從各個部落招募來的散兵。 李玄貞、李仲虔幾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撥馬轉頭,帶領俘虜沖入戰陣,神不知鬼不覺地混入散兵之中。 半個時辰后,營地最后一道防線崩潰。 李仲虔無力再殺敵,和其他俘虜一起退出戰陣,李玄貞在前面廝殺,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面色陰沉,還刀入鞘,拿起馬鞍旁的弓。 北戎人用的是輕便的短弓,箭頭小,箭身很輕,他試了試弓弦,知道這種弓近戰射不穿鎧甲,更適合遠射,一蹬馬腹,馳馬疾奔,繞到旁邊的山崗上,對準混戰中那個少了一條胳膊的漢人部下,飛快搭箭,一箭射出。 嗡的一聲細響,羽箭劃破夜空,扎在雪地上,直至沒羽。 胳膊上的傷口撕裂一般疼痛,李玄貞滿不在乎,慢慢適應手上的弓,繼續搭箭,三箭連發,這一次羽箭灌滿力道,兩箭釘在漢人部下的肩頭,漢人部下一聲慘叫,從馬背跌落,落在雪地上,轉眼就被雨點似的馬蹄踩踏得面目全非。 “不能讓海都阿陵知道李仲虔在北戎?!?/br> 她的弱點不能落到海都阿陵手里。 李玄貞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她可以為李仲虔犧牲什么。 他沉聲吩咐親兵:“今天所有知情者,殺?!?/br> 親兵齊聲應是,目光四下里搜尋,尋找可能知道他們身份的人,悄悄接近,然后趁其不備,一刀斬下。 天邊漸漸浮起魚肚白,戰斗結束,營地一片狼藉,大王子的隊伍開始收拾戰場。 一個將官模樣的人召集所有俘虜,李玄貞幾人沒有身份過所,去了哪里都會被盤查,干脆混入其中。將官以為他們是擄來的部落勇士,留意到他們昨晚作戰英勇,道大王子正是用人之際,直接將他們招攬至大王子麾下。 隊伍沒有過多停留,迅速開拔。 李玄貞確認塔麗還活著,隨大王子的將官離開,疾行數百里,期間又攻打了兩座營地。 到了第六日,他們來到一處三面環山的低矮平原,被帶到一個身著虎皮大氅、腰束金帶的男人面前,男人聽說李玄貞殺敵勇猛,箭術出眾,能百步穿楊,大笑著要和他比試。 李玄貞毫不畏懼,帶傷和男人比試步射、騎射,步射他贏了,騎射時故意射偏,輸給男人,最后和男人打了個平手。 周圍的北戎人高聲歡呼,李玄貞這才知道男人就是北戎大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