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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鳳簧于飛在線閱讀 - 燭帳鏡臺暈紅妝(下)

燭帳鏡臺暈紅妝(下)

    翌日清晨,芳笙擁著錦衾,玉指顫顫巍巍,輕撫小鳳肩上那兩道淺痕,流下了自出冰棺后的第一滴熱淚,其后盈盈不斷。

    小鳳早就醒來了,而繼續裝睡,一是怕芳笙在這方面臉皮薄,卻也更想知道,昨夜之事后,她又有何反響,本以為那手在作怪,哪知其后她竟哭了起來,又聽她不住道:“他為何要這樣心狠……”

    小鳳拾起枕邊霜楓,忙為她拭淚,卻連連喜道:“太好了阿蘿,你總算哭出來了,你哭出來,我也就能放心了!”

    芳笙不敢再看她,只哀痛道:“我恨不能代你,受天蠶絲穿髓之痛!”寒癥發作之苦,也比不上芳笙,此時心痛之萬一。

    小鳳最是明白她的心,連連點頭,卻執起她的玉臂,在那紅砂散盡的朱梅上輕輕一吻,不意再提掃興的往事,只調笑道:“你非不信那書上所言,如今可見有效,我救了你一晚上,你要怎么謝我呢?”

    芳笙雪白兩頰,史無前例,襲上了紅暈,小鳳見她果然是好多了,不再逗她,卻玩笑道:“你欠我的,就慢慢還罷。”

    她想起了太多前事,極為正經道:“是,恐永生永世,都償還不盡。”

    小鳳絳唇在她雪頰上親了又親,嘆道:“傻子,你又認真了,你難道不知,我想這樣對你,已經很久了。”

    見她面上羞紅,扭過臉去,小鳳撫著她光滑纖臂,玉指在那朱梅上描來摹去,笑問道:“似水若絲?”明為問字,實為贊賞。

    她瞥了臂上一眼,明白小鳳言中之意,搖首笑道:“有時這字,我竟也會寫錯記錯呢。”說著,又低頭找來找去,才尋到小鳳鋪在她身下的雪綾訶子,上面的素梅早已染上艷色,看來是沒辦法穿了,她便摸出衣內解語花香袋,取出了那份載有文約的緗綺,正要疊在一起時,卻被小鳳接了過去,她仔細看了看,這才發現,文約上每句的最后一字,連在一起讀來,竟是一紙婚書,便笑道:“小滑頭,你又一開始就算計我。”說著,咬破指尖,與芳笙雙指相對后,便疊落在已有的印記上,笑道:“好了,這下我也賴不得帳了。”

    芳笙一同收好后,認真一笑,形如孩童:“這兩樣物事,乃我一生憑證,以后要小心收管了。”

    小鳳嫣然莞爾,心內說著“小滑頭”,又見芳笙靨生紅暈,眼波流轉,遂點頭嘆道:“我倒是明白,那些男人所想了。”又摟她在懷,貼在她耳畔輕聲細語:“白梅香下死,做鬼也風流。”

    她卻湊在小鳳秀頸邊嗅來嗅去,裝作失望道:“可惜,我少了這一樣福氣。”她那二覺,只怕今生都難以復原了。

    小鳳又恨的將她腮抹了又抹,心道:“有時臉皮極薄,有時又臉皮極厚。”而小鳳想,既有了起色,往后定能為她根治,便又細心問道:“不再多躺一會了?”

    她臉上一紅,又笑道:“我還等著你,共度端陽佳節呢。”背過身去,暫且先將其他衣物穿上,小鳳一雙纖手,卻從她身后穿過,為她系好了衣帶,并調侃道:“你什么模樣,如今我沒瞧過了。”

    她卻回過頭來,嬌嗔一聲:“還有一種模樣,以后定會教你見識的。”

    這下換作小鳳紅暈叢生。

    芳笙剛下榻,只覺雙腿一軟,未回過神時,已被小鳳抱在了鏡臺前,為她梳著一頭青絲。小鳳將頭倚在她削肩上,摟著她,對鏡中恩愛二人笑道:“阿蘿,你這樣真美,以后,你想著男裝,便著男裝,想著女裝,我這里也為你備了好多,不必為了我,再顧忌太多,更不須在意絳雪那些糊涂話,至于外人有什么污言穢語,我也一向不把他們放在眼中,你我二人情深意重,管他旁人認不認同,阿蘿,你只要記著,誰也拆散不了我們!”

    芳笙點頭一笑,卻見二人有一小束發絲纏在了一起,她柔柔看了小鳳一眼,將之剪了下來,用紅絲結束,也收在了那個香袋里,貼上胸口,笑道:“這是第三樣物事了。”

    小鳳點了她鼻子一下,圓潤平齊的指尖,帶絲冷梅幽香,又輕緩劃到她唇上,而芳笙從琉璃盒中,取出一副耳珰,以明月之珥,墜朱玉之珰,是她臥床時巧琢而成,笑問:“jiejie和二哥之物不該,這一對該如何呢?”

    小鳳笑了笑,抱緊了她,眸光如水:“幫我戴上。”

    對鏡欣賞了片刻,小鳳又撫著她發絲,滿眼柔情,問道:“專通丹青的手,可識畫眉之樂?”

    芳笙取出石黛:“為卿歡心,少不得要試上一試啦。”

    在她低頭磨墨時,小鳳將自己常用的那支金鳳釵,插在了她蟬鬢旁,又取芳笙那支碧篁簪,在她眼前搖了搖,她便先停下,替小鳳簪于云鬟。

    不知墨磨了幾時,芳笙卻忽而一問:“你真要他死么?”

    小鳳撫上她臉頰,并不提此事,只柔聲道:“紅萼和我說,那群廢物被救走了,是你有意為之罷。”

    芳笙給山下掌柜的紙信,其中一件事,便是叫他散布消息,故意打草驚蛇,但只為梅絳雪一行人,想她這幾日與凰兒皆脫不開身,寒泉峰上的機關千奇百怪,不必掛慮,而冥岳其他地方,怕有人一時疏忽,與其千防萬防,不如開門揖盜,令其隨她意愿行事,至于被救走的那些人,自有后計相待。

    見她頷首,小鳳明白道:“你是要與他一較高下了。”

    她只將頭一揚,卻聲如軟絲:“偏要。”心中倒嘆息不已:以前是可有可無,如今是非要不可了。

    細細畫了眉,她又為小鳳以輕白施頰,朱胭暈腮,再以紅香點唇,隨之拗不過小鳳,二人便一同蘭湯沐浴。

    芳笙一人轉過屏風,內外皆已換好新衣,外罩的是一件杏紅色,繡有六月雪的輕衫,霜楓系于素腰,整個人又伏倚玉案上,托著腮,似在蹙眉不止,見小鳳歡欣而來,她便一改愁容。

    只見小鳳拿來了黃竹素練,擺在芳笙面前晃了晃,又坐在她身旁笑道:“飛龍恰送紙鳶,直上青云之端。”

    她接過,略一思索,便削成竹架,彎好固定,之后她一手摟著小鳳細腰,在絹上揮墨勾勒,乃是兩個美人共賞牡丹,小鳳便為之描邊上色,又婉媚一笑,瞧著芳笙道:“你應下的,不會忘了罷。”

    筆端抵在唇上,她答道:“端陽節詩盡有,牡丹更是立意千般,數不勝數,將這二者并舉的,倒不太常見了,佳節是為人欣歡意暢,作詩也不必太新,氣氛到了就好,既是題在紙鳶上,求兩句吉言即可……”

    小鳳卻故意一笑,輕戳她額頭:“你是擺明了要偷懶了。”說著,執起筆,聽她有什么吉言,好寫在絲絹上。

    其后,兩人攜手登至起云峰,一同將之放上天空,待只瞧見一個小黑點時,小鳳念著那上面一句“遙芳最有清風知”,便將絲線一指斷開,紙鳶便搖搖飛入了九霄之上,霎時遠遠不見,小鳳滿懷希望,巧笑嫣然:“這下你身上定會全好了。”

    她又攜著芳笙下山,遍賞美景,隨行隨止,走在一條竹徑小路上,她見不遠山谷中,有一株雙苞合抱的佩蘭,便指給芳笙道:“并蒂英,正如你我。”

    端陽節除了浴蘭和放紙鳶的習俗,亦有斗草之戲。那花結并蒂乃同時映于二人眼簾,二人又正是一眼瞧見,芳笙又瞥見小溪邊,生著杜蘅之類種種香草,脫口玩笑道:“那束辟芷互生卻相背,大小又不一,一曲一舒,倒像是手足芳了。”又連忙掩了口,卻與小鳳相視一笑。

    小鳳只當不見,她方才那一瞬憂色,挽緊她的手,二人一路走走停停,不住語笑盈盈,終行至尋芳亭,只見案上擺滿了幾品異果,和應節日的五黃,亦有一些精致小菜,小鳳沐浴后不在,就是親自為芳笙備下了這些。

    她斟了一杯雄黃酒,先喝了一口,又喂芳笙道:“只這半杯。”又有意在芳笙額上正中處,以青瓷碟中雄黃,畫了個王字,自己早已俯身笑個不停。

    芳笙搖搖頭,無奈笑道:“這是把我當孩子看了。”話音未落,她擷了一枝嬌艷榴花,細細為小鳳簪在了云鬢上。

    摸著柔瓣,小鳳眼中脈脈含情,取過芳笙腰間的霜楓,為她一點一點拭凈秀額后,又在她天生微蹙的煙眉邊,畫上了一只小小蝴蝶,展翅欲飛,栩栩如生,凝視半晌后,她心下做了決定。其實芳笙但凡有一絲不對,小鳳皆能感知,是以格外體貼道:“阿蘿,我見你心事重重,還是先去解決了罷,記得要早些回來,不然,就別想吃我親手包的粽子了。”

    芳笙心內感激,她確有一事,非在今日親往不可,點頭一笑后,便不再多言,轉身要走時,卻又被小鳳叫住了:“噯,你慢些去。”只見她從袖口取出五色絲線,在芳笙玉質纖腕上,纏了一層又一層,這才肯打了個結,笑道:“有它在,就如我在你身旁一般,你可要早早歸家。”

    她親了親小鳳芙蓉面頰,方出亭子不久,又有所感應,回頭一瞧,只見小鳳憑闌,嫵媚而笑,當真麗姿瑰質,她玉掌扶著雕欄,另一手伸出葳蕤春筍,指著芳笙道:“若你又食言,正好舊帳新賬一并算,我就……”雖戛然而止,但眼中燦爛笑意,令之不言而喻,隱意無窮。

    梅絳雪養的那只小鴿子,可是幫了芳笙大忙,她的杜若生,也只對人有效,這便及時代替了,梅絳雪身上,快要散盡的幽蘿香。

    云嶺山上,雖靄遮霧繞,實也困不住她,可每當向前一步,心上就突突作痛不止,她才嘆了一句“偏偏在這個時候”,竟再也不能行動半分,她只好捂著胸口,倚在樹邊,纖指緊攥著枝干,緩緩坐了下去,腦海中,又不斷充斥著,新憶起的陳年舊事:“若真有那日,我想去昆侖之巔,伴風雪而逝,最好用一副冰棺,將自己葬在那里,清白而來,清白而去……身上擔子從今就重了,孝敬高......照顧好師......”

    夢中所有不通之處,皆已清清楚楚,歷歷在目,由不得她信與不信,此時她已萬分心痛,寸步難移。

    空曠的庭院內,羅玄坐在正中,伴著扶風海棠,靜靜放著紙鳶,忽而一陣強風,竟將它扯斷了線,若游絮一般,飄出了墻外。

    乖乖侍立一旁的梅絳雪,見此,忙出聲道:“爹,我去找,一定會把它找回來的。”

    兩日沃雨,喚醒了融融夏意,芳笙已若無事一般,輕身坐在越椒樹上,整個人掩在淡黃柔瓣之間,若隱若現,正用緗絲放著,一只方才覆在她身上的風箏,神態一如少女,舉止更是一團孩氣。

    梅絳雪隨著斷線而來,止步于樹蔭之外,忍下怒氣后,抬起頭,冷靜問道:“你來做什么?”

    芳笙的纖手,隨風緩緩送著緗絲,皓腕上彩線明艷飄浮,她淡笑道:“佳節難得,替她來看看你。”

    梅絳雪心中戒備起來,先耐著性子,與她周旋道:“不敢勞煩大駕,既然來了,就請你回去后,代我勸她一番,你告訴她,殺人再多,也不是所有人都會屈從于她,干戈只會無休無止,你勸她收手罷,若她迷途知返,解散冥岳一派,到時你若肯離開她身邊,我便會回去,孝敬她一輩子。”

    芳笙恍若未聞,指間一收一縱,嬉戲不停,又似諷誡道:“你竟沒聽過,正道人士間,流傳甚廣的‘除惡務盡’?若非如此,岳母又怎會含恨九泉?冥岳與三幫四派之間,本就你死我活,你想讓她及時身退,雖是為她考慮了,但未免太過天真,遠的不說,若那位方少俠要如何,你能勸止住么?”

    她急道:“有我在,兆南他不會……”

    芳笙面上一冷,一改方才柔緩:“凡事既難以達之,就不要輕易許諾。”又似無奈道:“你并非單純無知,只是想她依你的意愿行事,真與你那好爹爹秉性相似,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聽此,她霎時怒火中燒:“你有什么資格說我爹!若都如你所想一般,天下早就大亂了,你到底是有多冷血無情,才能將他人生死看的如此之淡!”

    對她幾番沖撞,芳笙毫不在意,只誠心一嘆:“上天既造就她那樣的人,絕不會令她寂寂無名。”又停下手中,難得向下瞥了一眼,淡淡諷道:“而羅大姑娘為人,只會處處委曲求全,萬般作踐自己,也難得他人一點真心,你真連她半分骨氣都沒有!”

    梅絳雪狠狠攥著粉拳,將牙咬了又咬,這話無疑刺痛了她,卻不服氣道:“你不也只會圍著她團團轉!若她是在耍弄你,只怕你也會尋死覓活罷!”

    芳笙搖頭笑道:“你太小看她了,更也小看我了,正因她心中有我,依我倆之間的關系,我為她做什么都是分屬應當,她至情至性之人,更不會辜負我,若她心中無我,我自會悠然離去,縱情山水,天下之大,皆為我立足之地,千糾百纏只會讓自己輕賤,還惹人生厭,我這人從來不自討無趣。”又將緗絲牢牢控于掌中:“以往為了她,我對你可以處處相讓,只望你能待她好些,哪怕裝模作樣,也是你這女兒該做之事,倒算我一廂情愿了,她對你千好萬好,也根本不及你那好父親,對你說半句冷語,可見你這種人,怨不得別人無情待你。”心中卻又極力勸自己道:我若教訓你,一時出手重了些,不意傷到你,被她知道心疼了,是我吃虧,若她因此而氣我,還是我吃虧,憑什么為了你,傷了我們兩人之間的情分。

    她依舊充耳不聞,指責道:“是她不肯要自己女兒的!”又擰眉盯著樹上,眸中似要迸出兩道利電:“況有你在她身邊一日,我絕不會再進冥岳半步!”

    芳笙劃過絲上錦簇,更連連笑道:“你看不慣我也無妨,你既不想回冥岳,還發下了這種誓愿,但愿你能立的住罷,以往我對你也算和氣,念著你是她的親生女兒,對你也可稱上一句盡心盡力,無論你認與不認,如今我既來了,乃是作為長輩來訓誡你!”

    她霎時橫眉冷目,分外不屑道:“長輩?你也好意思稱長輩,你與聶小鳳違背倫常的事,別叫人替你們羞愧了!”

    芳笙已將風箏收回,緊緊攥著絲線,凜若冰雪:“才幾日不見,連師父都不叫了,還同方兆南一樣,直呼起了你母親名諱,你真是越發出息了,你的好爹爹,就是這樣教你的!”芳笙指尖,仍有殘余寒氣,早已聚散多回,此刻竟盈滿無數。

    梅絳雪又一次冷笑不止道:“我雖出身冥岳,卻懂得禮義廉恥,我爹何等英雄豪杰,竟被你這種不識倫常的人言語侮辱!”

    “絳雪,不可出言無狀!”僅一句話,暫止了一場干戈。

    他拒不讓女兒相助,自己停下了輪椅,抬頭看了看,不禁搖頭皺眉,忽而又似試探一般,溫和笑道:“風箏若是喜歡,收下便是,爬那么高做什么,倒不像是識禮知節之人了,不如坐下來,好好談上一談。”更頭也不回,對身后的絳雪威喝道:“回去罷,這沒你的事了。”

    她不敢與父親爭執,但走的遠些,便又偷偷折返了,因她深恐羅芳笙,又耍什么陰謀詭計。

    芳笙瞧了一眼掌中,玉蝶輕繞紅香,流連不止,她記得家中曾有過一株海棠,竟在風雪中一昔而開,自己便夭逝了,那是她最親的人,在她出生時,為她種下的……可惜,這畫中海棠空剩風姿,再無往昔之魂,她心下一橫,將緗絲一斷,無可憑依的風箏,唯有隨殘絲,將在一陣強風中,若亂絮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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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憂其前事已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