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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鳳簧于飛在線閱讀 - 綢繆增輝盡揚光(中)

綢繆增輝盡揚光(中)

    “不再吃點了?”小鳳滿眼關懷哄問著,手中端著的一小碗雪霞銀絲羹,已淺淺下去了一些。

    芳笙輕擺了擺手,一面用羅帕拭唇,又撫著胸口,閉目輕喘幾聲,道:“不了,這些就夠了。”

    才將碗放在一旁,芳笙便軟軟倚在了她懷中,揪著衣襟撒嬌道:“這里還是有些不適呢。”

    點了她額頭一下,小鳳又將她摟緊些,卻玩笑道:“看來要我幫你了?”

    她身子輕輕一顫,連連搖頭,又偏過去輕咳了幾聲,眼中有羞赧之意。

    小鳳忙又端過來另一碗,有意囑道:“聽話,不喝藥怎會好呢?”

    芳笙咬著唇,指間羅帕繞了又繞,更羞于自己會錯了意。見此,小鳳用銀匙攪了攪紅褐色的湯藥,舀起一勺,又吹了吹,笑道:“你以為我方才要如何呢?”

    芳笙只好羞得咬住了帕子。

    待她將藥喝完,小鳳啟了紅萼一大早送來的消息,大致一覽,淡笑道:“羅玄死活都不肯從血池中出來,我還真以為要麻煩些了呢,別說,那個方兆南,倒還是有點用處。”

    芳笙不在意道:“枯木逢春,死灰更可復燃,而固執己見者,亦有神松意動之刻,他一時封閉自我,難不成真能一改心性,再不重出江湖?那位方少俠對癥下藥罷了,此人又一向運氣不錯。”

    而小鳳難以避免,沉浸在了怨恨中,攥箋子的玉指漸漸收緊,忽而卻問道:“阿蘿,你會忘了我么?”

    芳笙撫了心口幾下,認真笑道:“忘了你?還不如殺了我更痛快些!”她吐出一口氣息,又柔聲道:“在你身邊,我何時不喜?何處不歡?”

    小鳳霎時雙眼朦朧,撲向了她懷中,又狠命抱著她,眸中宛若蓄了一泓清泉,哀聲痛哭道:“我的親生父親離棄我,我的一雙女兒處處與我作對,更不肯認我,這些就是我的至親骨rou,我真不知,他們為何要這樣對我!阿蘿,世上只你一人真心待我,從來不計后果,不求回報,更是甘愿為我舍棄一切,你才是我最親的人!”

    小鳳迸發此番傷感,不僅是因前兩日血池之行。

    少林礙于面子,明里不再插手正道之事,但覺生與大方二人,時刻都在注意冥岳動向,驚悉由云夢蓮領兵進攻血池,而小鳳和芳笙卻皆未現身,覺生已察有詐,之后又得了上官煒傳來的消息,他在和大方細細商議之后,便飛書給玄霜,讓她去阻止三幫四派的人馬,但因瓊枝暗中隨行,她還是晚了一步:無數珍寶秘籍近在眼前,足以令人眼紅頭昏,三幫四派并未齊心合力將之從機關中取出,更不知是誰先動了手,其后蕭墻禍起,終是折損了大半,而躲在暗中,想坐收漁利的云夢蓮,察覺了上官煒的虛情假意,因小鳳有先見之明,給她的蠶絲寶甲上滿是劇毒,上官煒的刀上亦是如此,以至惡犬相爭,兩敗俱傷,云夢蓮不幸慘死,上官煒倒有些運氣,他拋棄的未婚妻周慧瑛將他救下,并帶之出了假血池。后來玄霜見事態兇險,便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堪堪將三幫四派勸的止了干戈,而已接任青城掌門的祝姑娘,因對芳笙懷恨在心,進而連玄霜也一并恨上,便以冥岳岳主之女為由頭,一番搖脣鼓舌,煽動的眾人將矛頭又指向了玄霜,瓊枝為救她,便放了他們一條生路,好在也保住了師父的東西。

    絳雪對她冷言冷語,覺生和玄霜想盡辦法攪擾她的大業,羅玄更是依舊故我,是以小鳳難過齊齊涌上了心頭,聽到芳笙的溫言軟語,她便再也止不住而落下淚來。

    芳笙按耐住身上寒顫,輕拍著她,又在發間柔柔一吻,訴道:“凰兒,這世間值的在乎之事少之又少,我最重的正是你,如今你說的這番真心話,可見懂我,這世間又有何回報,能與之比擬?”心中更堅定道:“凰兒,也唯有我,可與你一起。”

    聽此,小鳳連連點頭:“我知道,你絕不會遺棄我!”又將頭蹭了蹭,有些歉疚道:“瓊枝為玄霜受了重傷,是我對不住你。”

    芳笙又捂著羅帕,輕咳幾聲,笑道:“玄霜是我們的孩子,她無事我自然就心安了,至于瓊枝,是該乖乖休養幾天了。”她今早已將新的來往官賬,一一核對完了。

    小鳳嘆了口氣,又橫眉道:“經此一事,玄霜也該長些教訓了,一旦沾了魔字,那群正道豈會由你分辯,必是除之而后快的。”

    芳笙將賬本整齊堆了一摞,只道:“有一人要讓她見見了。”

    小鳳幫她捆扎好,平心靜氣說:“我猜,是陳天相,那時你在莊子里拼力救治的,便是他了。”

    她承認道:“不該因那件事,令你們母女離心,你在盛怒之下,誓要取他性命,而他亦作此想,他那時心脈俱碎,筋骨盡斷,我只能用九神點息丸試上一試,令他陷入了假死之中,如今的他,忘卻了前事,也沒了功夫,只在村中懸壺濟世,更與老伯二人很是投緣。”

    小鳳笑道:“你做的對,我一旦氣上心頭,的確會不管不顧,這樣倒不失為最好,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他對我又一向不錯,可惜后來聽羅玄言語蠱惑,徹底成個愚忠愚孝的人,更與我反目成仇......”漸漸釋然后,她又笑道:“想來那時余罌花被你以銀針止于口的憤懣,應是你讓瓊枝,以一面目全非的尸體,替換了天相,以她的鼠目寸光,必是以為你辱及天相尸身,是在替我泄恨。”

    她輕皺了一下眉頭道:“是那日擾了你歇息的統領,瓊枝與他們宿怨頗深,不會放其生路,陳天相還活著一事,我不想讓余罌花知道,省著她又去攪局,壞了我的籌謀……”似不想再提及此事,她又道:“近來心力不足,我不想再與那群尸位素餐之人虛與委蛇,凰兒,這些鋪子,該關的關,該擴的擴,你替我裁度罷。”

    小鳳點頭應下,又為讓她安心,提道:“血池雖然塌落,但并未波及后山。”

    她一頓,笑道:“果然什么都瞞不過你,夫人做事一向有分寸,我沒什么好擔心的。”

    小鳳卻握著她那雙冰手道:“那時我聞到,你身上沾了別的花草香氣,猜你定是去了后山花谷,雖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我知道你素來重情義,既是你有心相護,我自然要它完好無損。”

    過了那道鴻淵,小鳳就讓飛紅烏送信給天龍幫,在她帶著芳笙同小野草一起離開后,便有幾十個小幫派探進了血池,梅絳雪見人多勢眾,恐又是一場糾葛,逼不得已之下,動了池內塌陷機關,方兆南這才把握住機會,勸的羅玄與他們一同出了血池。

    未及芳笙細語相謝,小鳳又調笑道:“你那好妹子有了身孕,你不去道喜么?”

    她無奈笑道:“凡書信之物,皆是寄到你手中,再由你給我的,看來,我少不得要急中生智,給寧府和袁府,備上四份薄禮了。”

    小鳳笑道:“本來我只讓紅萼備了兩份賀禮,但想到你和他們的交情,便又讓添了兩份,如今你知道了,那我這幾份禮物,是以冥岳岳主的身份送呢,還是以湘君夫人的名義送呢?”心中卻另嗔她道:那青城派的新任掌門,可不如你那好妹子豁達呢!

    芳笙道:“給天龍幫的,自當是岳主所賜,而袁府那邊,你就以‘弟妹’的身份,同我一起送罷。”

    小鳳覺得有理,便記下不提,一會再吩咐紅萼去做。

    她口中又夸贊了起來:“瓊枝真是個好孩子,臨危不懼,更耍弄的那個青城新任掌門,不知東南西北,任憑差遣,她帶著玄霜脫險之后,還不忘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這祝姑娘再次當眾顏面掃地,這有仇必報的性子不錯,倒很像我!”

    芳笙卻暗自皺眉:瓊枝這個小魔頭,又擅自用了師祖的移魂術,好在此番只受了皮外傷,心智未受影響,否則我真難以交代,孤注一擲不是她的性子,看來她是墜入……她正擔憂愧疚交織不斷,忽而又面上一寒:“從不將那個祝姑娘放在眼里,倒是有些失策了!”

    此番雖不如預計那般大獲全勝,但小鳳并不太放在心上,而是一心在意芳笙身上寒氣,見她臉色不好,為了寬慰,便問道:“《巢由洗耳圖》呢?”

    她欣然一笑:“姑姑已將之,與其余之物一同收好了。師父從不肯用印,恐破壞前人心血,實是那副圖破損太過,才將它重新裝裱,卷軸上用的朱玉,為師父所收百珍之一,而上面刻的竹子,正是師父親手培植的‘思雁竹’,乃思念大哥之意。”

    小鳳點點頭:“只這一件好事,也不虛此行了。”

    她又笑道:“這下我回昆侖,總算有顏面了,凰兒,多虧了你,我何其有幸。”她多年夙愿,一朝達成,如此在她心上,小鳳又重了一分。

    臉上泛起紅暈,小鳳輕推了她一下,而她眉間緊蹙,依舊未讓小鳳發現異狀,瓊齒輕咬片刻,她問道:“今后要如何行事呢?”

    小鳳不由嘲道:“他自稱忘了所有,卻要將絳雪還我,若是玄霜也在,他就要還我兩個了,真是說的輕巧,我們母女之間隔閡,豈是他一句還我,就能彌補的!”卻又心酸不已道:“玄霜畢竟是天相養大的,我不怪她,可絳雪從小就跟在我身邊,雖不知她就是我女兒,可我從來不曾虧待她,冥岳上下有誰不知道,我最寵愛的就是她,可最傷我心的,偏偏亦是她!”

    芳笙蒼白的手,慢慢撫上她臉頰,徐徐寬解道:“凰兒,母女之間,多少會有些不能相互理解之處,她癥結所在,是她自認為心向正道,卻不幸身在冥岳,她所想并非能以對與不對概之,而是不該,如今你與她斷絕關系,讓她靜上幾天也是好的。”話音未落,她便俯身,捂起了小腹。

    小鳳忙為她探脈道:“是不是寒氣又復發了!”

    她連連發抖,卻不忘輕握住小鳳皓腕,搖搖頭,雖氣息微弱,仍不放心慰道:“凰兒,我沒事,你放心,我天不怕地不怕慣了,就怕你傷心難過。”說著,額頭上冷汗直涌,她實在撐不住,又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入了夜。

    小鳳一直摟著她,又繼續以熱掌,為她揉著小腹,連連懊悔道:“你才好些,都怪我太過急躁,硬要進血池,又害你受了回苦,不僅如此,我們一起這么久了,我竟把這么重要的事都疏忽了!”

    芳笙克制住顫栗,強笑道:“不怪你,都是我自己逞強。你知道,我身上一向不同,雖沒癸水,每月卻依舊為它所擾,可左不過是寒氣作祟,全身痛,骨髓痛,和肚子痛,也沒什么分別了,況連我都不怎么記得的事,你又何須責怪自己呢?”其實師父的天命之言,時刻壓在她心底,懸在她頭上,而道長那副卦,也不知驗在何處。

    小鳳不住憤恨道:“古清風算什么大俠,連本醫學典籍都不曾留下,虧你還對他那樣敬重!”

    芳笙想了想,心道:“若是我,師父的遺物,定是放在身邊,即便不在身邊,也要找個妥帖之處,好生安放,不知那位大俠士,會否也是如此?若真是這樣,我也不會去求他,更不會讓凰兒去求他,不過是我命苦罷了,反正一向如此。”這樣想著,便決意不與小鳳說起。

    見小鳳又要流出淚來,她因渾身作痛,尤其是小腹,一時之間竟不知所措,便扮了個鬼臉,又慌不擇路,假裝捋著胡須,學羅玄的口吻道:“一點小痛而已,你忘了罷。”

    小鳳終是沒忍住,含淚笑了出來,抹她腮道:“還真挺像的。叫你削人家胡須,如今長到你嫩臉上了罷。”又想到些什么,憤憤不平道:“他們都那樣說你,你竟也不氣,只會為了我委屈自己。”

    她笑道:“若有人說你,我定不教他好過,至于說我嘛,懂我的人,自然懂我,與不懂我的人,又有何話可說?如今又有凰兒你,不欲使我受半點委屈,而這世上有你懂我,我何必在乎旁人?世間名也好,利也罷,它們自然有它們的好處,可我心中最重的,還是一個情字,應說我心中最重的,唯有一個情字。”

    小鳳面上暈起芙蓉艷色,笑道:“拐彎抹角什么,你的意思,不就是我最重么,所謂五岳齊聚尚不可及。”

    小鳳拿出了芳笙背她下山時的俏皮話,芳笙為她還記得而歡心不已,那溫熱掌力,總算令小腹漸暖,卻難以遏制痛楚。

    想著可對疼處分心一二,小鳳又與她閑話起來:“我打算按兵不動,看他們還有什么花招可耍。”

    芳笙更虛弱了些,卻笑道:“只要是你所選,不為他人左右,我都喜歡,也會全力助你。”

    她低頭默默一笑,心道:“阿蘿,人難以絲毫不受外力影響,你凡事雖不強求,卻是以退為進,令我一點一點心甘情愿。”片刻后,又抬頭不屑道:“我有意讓人去分一杯羹,只怪那些人眼高手低,被人小小手段就唬住了,不堪一擊,可見不足為慮,如今又有十幾個小幫派前來歸順,我還有什么可急的?眼下為了應對我,有人才是心急如焚。”

    芳笙點點頭,又道:“噯,都已這個時候了。”

    小鳳輕按住她纖臂,說道:“放心,我已給娘上過香了,難為你早晚都想著。”

    如今早就入了夏,從血池回來后,小鳳直接帶芳笙,進了寒泉峰的消暑別苑,芳笙醒來聽到后,便知此峰是取意寒泉之思,遂每日早晚,對母親畫像靈牌上一炷香。

    她笑道:“這是我分內之事,你每日有冥岳諸多大事小事要忙,我相對清閑些。”

    小鳳瞥了一眼厚厚賬目,心中明白,卻也不和她辯,以綿力為她緩緩撫著,自己卻漸漸睡了過去。這兩日她為芳笙身子殫精竭慮,不斷動用內力,又要部署冥岳諸事,幾乎沒有合眼之時。而芳笙似忘了身上劇痛,只柔情看著她,心中輕嘆道:我未能幫你分擔,還累你如此......

    見小鳳已睡熟,她便緩緩移開小腹上一雙纖掌,放好后,下床坐到了窗邊,撫著胸口,吐氣多時,又見小鳳睡中仍蹙起了秀眉,她便強撐著將紫笛湊在唇邊,吹起了一曲《逸安引》,撫慰了小鳳心神。不知過了多久,笛音寥落,她透過紙窗,凝望夜空下勢冰輪,輕嘆道:“離情花,花如其名。”

    原來她雖百毒不侵,不致有性命之危,可藥性皆會被寒氣當做內力吸收,助其大肆滋長,四處亂竄,可謂寒亦是一毒,而芳笙只會為小鳳癡情不悔,又豈能離情?是以小鳳碰她一下,她便會作痛,如此堪堪舊傷未愈,再添新疼,她卻一直強忍下來,不令小鳳擔心掛懷,不想吹奏了一曲后,身上倒好了許多,也是意外之喜了。她打定了主意,今后兵行險招,將師父的設想試上一試。她又摸出衣襟里的香囊,取出了那只白玉九連環,不住摩挲,皺眉不止。

    小鳳醒來時,正好聽的那聲輕嘆,頓時擰緊了眉頭,又將自己看過的那本密傳回想一遍,暗暗定下了主意。

    她為芳笙披上外衣,挨近坐下,卻說:“看到這個,我倒想起了一事。我十歲那年,與羅玄初次相見時,是他從樹上將我救下,他說我很像他meimei,為怕我驚著,便把留下來的一只九連環送與了我。”

    芳笙實是未能忍住,掩面而笑道:“他那樣固執刻板之人,竟也有個小meimei,真是出人意表。”

    小鳳卻嘆道:“他那時倒對我很好。”

    芳笙點點頭,卻又將小鳳纖掌握住,將九連環放了上去,噘嘴道:“不要他的!”

    小鳳連連笑了起來:“這可是你與jiejie和二哥結緣之物,何況我說的那只,早在和母親逃避追殺時,不知丟在了何處。”又將掌中之物放回了香囊,替芳笙仔細塞回了衣襟里,慰道:“你待瓊枝的父母之心,和細心教養之情,他們在天有靈,必能看到,瓊枝此番是因玄霜,你若心懷慚愧,倒叫我更心內不安了。”

    見芳笙眉間漸舒,她又似自傷道:“也不知受了哪處冤孽,才會做人母親,當時我可是生了她們兩個一天一夜。”

    芳笙深以為然,她四處行走,也有遇到幫人接生之事,而癸水之痛尚如此,況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又何其不易!思及此,她不由嘆道:“還好我并非男子,即便是男子,我也不會讓你再受此苦!”

    芳笙早不記得自身之痛,卻只會為小鳳之曾經種種而痛,小鳳自然知曉,心內感慨萬分,卻道:“他當時就站在屋外,連看也不看我一眼,孩子生下來,也不肯瞧她們一眼,我一腔真心,自此皆付諸東流,只覺諸事無望,我便日夜勤練武功,總算小有所成,后來,你也知道……”

    芳笙怒火中燒,胸前一口濁氣化作污血,可算吐了出來,小鳳忙運洗髓經為她療傷,臉上漸漸起了笑意。她從不愿多談前事,不想芳笙以為她三心二意,此番實是為了激出這團寒氣,亦使芳笙不再受離情所擾。把過脈之后,她安下心來,柔聲笑道:“你呀,竟也忘了覆水難收的道理。”說完,便抱起芳笙,走回塌旁。

    朝陽初升,云嶺山一座小茅屋前,方兆南撓撓頭,對著梅絳雪,有些不解道:“這一路走來,老百姓都在夸冥岳的種種好處,我們正道中人,反而成了仗勢欺人之輩,這又是個什么道理?”

    梅絳雪冷冷道:“這還用問么,定是羅芳笙做的好事了!”

    見梅絳雪不悅,方兆南不再追問下去,而是另問道:“若說他心狠手辣,卻肯出手救你,江湖上得他恩惠者又太多,他既沒有殺余前輩,還肯為鬼仙前輩治傷,在少林一戰時,處處留有余地,更能令聶小鳳罷兵,可見他不是窮兇極惡之徒,若說他是好人,卻和冥岳混在一起,還把血池里一洞秘籍燒的干干凈凈,幸而他不曾放火燒山,這位薜荔湘君,倒真不知他為人如何了。”說到聶小鳳三字時,他臉上還有些火辣辣的,頭上中的毒,倒已被他的羅前輩化解。

    梅絳雪心中一直為那事所擾,并無好氣,對著方兆南,她又舍不得發火,只好嘆道:“你這傻子,還有空去想別人。”又忍不住道:“她是個怪人!天下又會有幾個男人,對不是自己的孩子毫無芥蒂,視如己出呢?”再對自己道:“她不過是在討好聶小鳳罷了,又豈是真心對我的?”

    孩子二字,又激起了方兆南心中愧疚,梅絳雪看了他一眼,便知他心內所想,他一直都不曾忘記玄霜,如今在她身邊,不過緣于愧疚二字,她這兩日已也想通,本想將孩子一事和他說清楚,可話到嘴邊,又不知從何講起,又想玄霜畢竟是她的親meimei,只要玄霜能好,她自然也就好了,再不甘心,也只能放下。

    方要說些什么,卻見父親出了小屋,她連忙上前幫忙,柔聲問道:“爹,你今天覺得如何?”

    羅玄本不想理她,出了血池后,沒了硫磺熔漿相助,他腿上劇毒頻頻發作,不知還能撐到何時,不與絳雪有父女之情,也是省的她到時傷心,一始便不予希望,這是他固步血池多年,困思而得。于是他冷聲道:“我與你之間,不過是你叫我一聲爹,我叫你一聲絳雪,除了血緣,再無其他,我如今要研究五針釘魂的解藥,你不要再來煩我。”又對方兆南道:“你和我來。”

    方兆南看了她一眼,滿是關心,她便將輪椅讓出,咬咬唇,對他笑道:“照顧好我爹,我在這里等你們。”說著,便真就坐到了石臺旁,等著二人回來。

    她一面思索如何打動父親,一面又想和方兆南開誠布公,又想將心內積壓的事,索性也一并說出來,斟酌了不知多久,看二人歸來,有說有笑,她亦覺輕松許多,待方兆南從屋內退出,她忙上前問道:“爹怎么樣?”

    方兆南喜道:“前輩已經想通,不會再意志消沉下去。”他手中握著古清風留下的靈蛇劍,雖是為難,卻仍開口道:“絳雪,還有一事……”

    梅絳雪觀他神色,知道他要說什么,便搶先一步:“兆南,我們把玄霜找回來罷。”又笑道:“玄霜一定和我一樣,也想知道,自己的父親,是怎樣一位豪杰。”她又下定決心,壓下悲苦,故作瀟灑道:“我對你已是過去之事,以后,你可要好好待我meimei。”

    方兆南一時錯愕,只覺自己又欠了她一分,而玄霜那里,眼下為了武林正道,唯有暫時拋棄兒女私情,他便將前輩所囑之事說道:“絳雪,你能這么想,我心內很是感激,但我方才要說之事,是前輩要我們合練雪花劍法,以此來克制聶小鳳。”

    屋內,羅玄看著手中長劍,輕嘆一聲:“紅消翠減,物是人非,幾十年也不過眨眼一瞬……”隨之平和道:“或許重逢之日,即在眼前了,若能在陰曹地府歡聚一堂,死于我同樣又有何懼?如今正該寶劍出鞘之時,既是解救天下蒼生,你會欣然而為罷。”

    梅絳雪又與方兆南,坐在了一株海棠樹下納涼,她訴道:“在冥岳,我是最了解她的人,可自從羅芳笙來后,我越來越猜不透她的心思,而羅芳笙那人,實在太過可怕,那雙眼睛似能洞悉世事,在她面前,我屢屢失去常智,她行事更不能以常理度之,我想若對付聶小鳳,更應先對付此人。”

    見方兆南郁郁寡歡,確是不大情愿,她雖心內酸澀,但為了二人能順利練劍,她便有意出言鼓舞,也是為了激起方兆南心中不忍:“因聶小鳳做了錯事,爹一時難以接受我,也是應當,自出娘胎時,我就從未體會過親情,如今我親生父親就在眼前,我絕不會輕易放棄,總有一天,爹一定會認我這個女兒的,眼下我更不能辜負他的期待,兆南,你幫我好么?”

    雪花劍法,要二人心意相通,才能達至最高境界,威力無窮,方兆南怕自己隨時想著玄霜,難以與絳雪修練下去,正在左右為難之時,忽聽此言,想到絳雪為他付出太多,實不能再推諉下去,何況要為師門報仇,更要還武林一個平靜,便點頭應下了。

    梅絳雪松了口氣,又難以啟齒道:“有件事在我心中很久了,本無一人可以商量,只因此事,太過荒謬絕倫,兆南,多虧有你在我身旁,否則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他卻更為赧顏:“絳雪,你不要這樣說,我……”

    她忍不住笑道:“看你這個樣子,我什么煩惱倒都可以忘了。”隨即又正色起來:“當初在火山口時,羅芳笙的衣袖被燎開,露出了手臂,被我瞧見了,上面竟有一朵朱梅。”

    他不懂道:“本地一般男子多見文身,他又素來像個文人雅士,紅梅雖有些柔媚之氣,但也是堅貞之花,這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你在擔心什么?”

    梅絳雪冷笑了兩聲:“可她一身肌膚,比少女還要嬌嫩,那梅蕊中,還藏有一粒……”

    忽而一股強勁內力四溢,屋內傳來四分五裂的巨響,他們二人連忙跑回屋內,只見羅玄在為雙腿施針,臉上表情痛苦不堪,桌椅盡碎了一地,而長劍被他倚仗,緊緊握在了另一手中,或以此移痛。

    芳笙臥床了幾日,今天覺得身上還不錯,便要起來走走,取衣時,卻從里面掉出了一本書冊,她方想起,自己忘把這放回去了,但心內還是有一絲好奇,又想若果真什么重要物事,也當物歸原主才是,見四下無人,她便偷偷打了開來,看了沒幾眼,不由老臉一臊,口中說著“好不正經”,便丟在了一旁。

    須臾之后,小鳳進了來,媚眼含笑,將她帶到了窗邊坐下,芳笙一瞧,屋外竟滿是牡丹,姚黃魏紫,歐碧趙粉,齊齊爭妍斗芳,數不盡的嬌嫵風流。

    見她喜歡,小鳳笑道:“瓊枝來信和我說,這個時節,你往往要去洛陽赴花會,賞牡丹的,今年竟是耽誤了,我便叫人從洛陽移植了幾株,過幾日便是端陽節,我也讓人去制備東西了,有了這些牡丹,倒真是錦上添花呢。”為那一天,小鳳也想了多時,她只覺與阿蘿共度的每個節日,皆意義非凡。

    芳笙歪頭笑道:“花好,然而人最好。”

    小鳳卻故意一嗔:“你不喜熱鬧,只在花會收尾時現身,可那些賞花的,最終還是變成賞人了。”

    芳笙但笑不語,心內早已刻薄了,復原如初,仍要裝病的徒弟千遍。

    小鳳輕掐她腮道:“你呀,還素喜在園外擺個攤子,賣牡丹的扇面,不然就給人測字算命,偏生有這雅興致,那些人倒不去游園,只聚在你身邊了,我瞧他們不是為了賞花,只是為了看人罷了,你今年不去,又有多少人傷心失望,對花流淚呢!”

    芳笙摸腮道:“不過是偶然與道長相遇,打了個賭而已。”

    小鳳又揪了揪她鼻子:“你這小賭鬼!”又盯了半晌,笑道:“只怪上天把你生的這樣好,算他們有眼光罷!”

    她連忙倚在小鳳身上,嬌聲嬌氣道:“上天亦造就了你這樣人物,唯有你能留住我,我眼睛都恨不得長在你身上,又哪肯瞧旁人半眼?”又揚頭道:“上天把我生的這樣好,不就是為了配給你么,同樣將你生的這樣好,自然就是為了配給我啦!”

    小鳳摟住她脖子,心內甜蜜,卻笑道:“你這次可別想混過去。”

    芳笙瞧著她,擺出了洗耳恭聽的神情。

    小鳳卻道:“我也不罰你,阿蘿,我只教你依我一件事。”

    她點頭道:“只要是你對我說的,我都會為你辦到。”

    小鳳便去勾她小指:“我要你答應我,在我找到根除寒癥的法子之前,你不許再動用內力,為我也不行。”這才是她的目的。

    這幾日,小鳳加緊修煉二經,以期練至化境,尋得醫治之法,但堪堪陷入了瓶頸,她又思來想去,想芳笙身上寒氣為內力之源,內力恰好是這寒氣養料,如此,覺得那渾厚內力,正是有不如無,利大于弊。她又誠言道:“阿蘿,必要時,我連自己都可以算計進去,唯獨對你不可,你也不必為我擔心,只要你好好的,我也就什么都好了……”

    芳笙忙慰道:“凰兒,你別傷心,我什么都依你。”

    小鳳卻仍擔憂不盡:“我昨日發現,你有些內力已不在丹田之內,而是散在了骨髓之中……”

    聽此,她心內無奈:恐無人愿劍走偏峰罷……卻玩笑道:“這寒氣也奇的很,似有意不給我機會犯惡,大哥所贈功力,有時又真如雞肋一般,我只好按師父曾經所想……”

    未等她說完,小鳳來回撫著,她有些清瘦下來的臉龐:“你臥床不起,就是此事所為!”又嘆道:“我若不發現,你就又不說了……”

    芳笙執起她另一手,柔聲道:“有些苦,我自己來吃就好,和我一起,你只須快快樂樂的!”

    小鳳不由眼眶發紅,更加堅定心中所想:“阿蘿,我一定要想法治好你,我若護不住你,還做什么冥岳岳主!”

    卻聽門外道:“師父,紅萼有事稟報。”

    小鳳便對芳笙點頭一笑:“我須臾就回,若我回來后,你沒有單給我一人的牡丹詩,我可就真罰你了。”說罷,盈盈而去。

    紅萼呈上一封書信,小鳳覽過后,便急忙來到落日峰,而盜走龍舌劍,毀壞冥岳多處機關,還來書挑釁的人,居然是周慧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