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夜涼坐在輪椅中，跟九月一同眺望著遠方。

    耳邊聽不到戰亂的聲音，卻能聽到災民與百姓的哭叫聲，絕望、無助，還有崩潰。

    “這種狀況，我沒親眼見過，這是第一次。”九月出聲，聲音很低沉，“親身體會過才知道，戰爭真的很殘忍。”

    “這不算什么。”君夜涼淡淡的答腔，“我見過比這更瘋狂，更血腥，更無情的。”

    “你是幾歲開始上戰場的？”

    “十四歲。”

    “對，我想起來了，我從百姓口中聽過，你十四歲帶兵，破了東漢王朝的奪城計劃，東漢王朝當時要奪的，是不是金淄國？”

    “嗯。”

    九月扭頭，望著輪椅中的面癱王，糾結的說，“我不知道該夸你少年老成，還是該心疼你，我十四歲的時候，還坐在教室里，前面擺著課本，課本后面是小黃說......”

    “我從死人堆中爬出來，不是我怕死，而是我還不能死。”

    九月嘆了口氣，“阿夜......”

    她還想說點什么，林默一身護甲匆匆而來。

    “主子，大事不好了。”

    “何事？”

    “火球攻勢太猛，形勢不容樂觀，我方對戰人數過少，火球不小心落到民宅中時，還要分出一部分人前往滅火。”

    “尚需多少人？”

    “屬下觀可用之人，只能從災民與百姓中挑選，我們的人可防前與后，中間由百姓中的青壯勞力頂上，大概需要百名。”

    “百名。”君夜涼將視線投到小坡下的人群，“小九，你推我過去。”

    “好。”

    九月將君夜涼推下小坡，朝人群而去。

    路過之處，所有人都苦兮兮的望著九月與君夜涼。

    “涼王殿下，這柳將軍要火燒冰火城，還會將整個川北都燒一遍，經過王妃娘娘的救治，瘟疫已然解決了，可為何......為何還要有火燒一事？”

    “老天已然不開眼了，難道還要趕盡殺絕不成？”

    “求涼王殿下救命啊，這娃娃才剛滿一歲，還沒學會走，就要遭受這種災難。”

    君夜涼一身白衣，腰背挺直，身上的那股生人勿近的氣息，收斂了許多。

    他伸手示意九月停下來。

    輪椅停下后，他環視了一圈，“城外的狀況，本王不說，想必大家也都知道。”

    大家相互看著，慢慢靜了下來。

    “現在，擺在你們面前的只有兩條路。”君夜涼聲音冰冷而擲地有聲，“第一，躲在這里，等死；第二，有膽識的年輕壯力，跟隨本王的人，出城迎戰。”

    人群中，除了窮苦百姓便是稍微富足一些的世家子弟，聽聞要出城迎戰，一個個都下意識的往后縮去。

    君夜涼面色不改，依然淡得清冷，“本王知道，你們害怕，但你們沒有第三個選擇。”

    “其實，也不是沒有第三個選擇。”九月忽地開口接了一嘴。

    眾人聞言，均懷揣期翼的看著九月。

    九月淡淡的伸手，朝著遠處指去，“想要逃離川北地區，除了要經過冰火城，還有無邊流沙......”

    無邊流沙四個字，讓所有人又是一震，同時也像一塊重石，黑天暗地的壓了下來。

    “若本王這雙腿沒廢，本王會與你們一同迎敵，絕不退縮。現在，本王無法應敵，卻能呆在此處，與你們同甘共苦，直面硝煙。你們中，可有人愿意請命，進入冰火城，成為抵擋火球的第一道防線？”

    當人沒有選擇的時候，破釜沉舟的執念就會讓人突破極限，變得勇于面對。

    君夜涼的話一出，一些熱血方剛的年輕人，頓時蠢蠢欲動了起來。

    等死是愚蠢的，也是最沒活路的。

    出去拼一拼，就算最后不成功，卻也能為自己的家人好友，搏得更多的活命時間。

    更何況，涼王殿下在這種危急關頭，承諾哪也不會去，會與眾人同甘共苦的呆在此處......

    當即，一名面色黝黑的大漢便站了出來，“小民愿去。”

    “我也去......”

    “我......”

    “小民......”

    有人挑頭后，人群中的青壯年，一個個都挺身站了出來。

    最后，主動站出來的人排成了幾列縱隊，林默數了人頭。

    “主子，王妃，共計兩百一十五人。”

    “這些人由你登記名冊，帶入冰火城中。”君夜涼道。

    “是，屬下領命。”

    林默聽了吩咐去登記名冊，九月想了想，踱了幾步，走到幾列縱隊前，震臂一揮，做了個對天起誓的手勢，“我與阿夜，都希望你們如何去的，便如何回來。但有戰爭的地方，必定會死人，我在此向各位起誓，若回不來的人，他的家人，我會代為照顧，有我一口吃的，一定會有他的家人一口吃的，我若活著，一定不會讓他的家人走在我前頭。”

    “好！”

    在九月的鼓動與承諾下，所有人都熱血沸騰的呼喊了起來。

    “去吧，這一場戰爭，我們不僅要對抗人禍，還要對抗天災。我們為所有人而戰，也為自己而戰，為腳下的土地而戰，為能容我們棲身的家園而戰。”九月加重了音量，高聲喊道，“我們都怕死，所以，我們都不想死，為了活著而戰......”

    “戰！戰！戰！”

    九月收回手，折身回到君夜涼的身側，目送林默帶著兩百多人，整整齊齊，腳步堅定的朝冰火城而去。

    君夜涼微微仰著頭，一雙冷眸頗有些深意的盯著九月。

    九月不過一偏頭，立即發現了明目張膽打量她的面癱王，“怎么？我臉上長花了？”

    “我今日才發現，你若十四歲便上戰場，成就定不會輸我。”

    “呸！”九月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我哪里招惹你了？你咒我上戰場？況且，我不過就是嘴皮子厲害一些，難不成，你想讓我上戰場，只靠唾沫星子將敵軍淹死？”

    君夜涼嘴角一抽，被九月的話噎得想笑又笑不出來。

    九月正欲推君夜涼回帳篷，文叔卻慌慌張張的跑了過來。

    “涼王妃娘娘可有瞧見初一？”

    “初一怎么了？”九月蹙了下眉。

    “我方才見這丫頭穿了一身男裝，原本以為她是沒有換洗的衣服了，這會子找不著她，我才想著，她莫不是混入那隊伍中，入了冰火城？”

    “什么？”九月一拍輪椅手把，“胡鬧，簡直是胡鬧，她一個小丫頭片子，能去幫什么忙？”

    “這可如何是好？”文叔急得團團轉，這幾天的相處，他也十分喜歡初一，初一沒了家人，他便把初一當作自己的女兒看待。

    九月抿了下唇，看著已然消失在視線內的隊伍，做下了一個決定，“文叔，你別急，我想辦法入城一趟，將初一帶回來。”

    “好好好，這丫頭幫我打打下手，幫大夫打打下手倒還過得去，要她去上戰場，她還不得......”

    文叔最后的話，沒敢說出口。

    九月心里著急，告別文叔，便加快腳力推著君夜涼朝帳篷而去。

    初一跟隴月一般大，雖然跟初一交集不是太多，但每一回見面，初一總能讓她莫名感動。

    “阿夜，我得入城一趟，將初一帶回來，除了我，恐怕沒有能把初一認出來的侍衛。”

    君夜涼也記得初一，一個小姑娘，撐著整個村落。

    “嗯。”

    “你答應了？”

    “為何不應？”

    “我還以為......嘿......”九月松了口氣，“你放心，我會護好自己的。”

    “你若是敢傷著自己，下一次，我不會再任你離開。”

    “答應你。”

    九月將君夜涼送回帳篷，將小蛇龍叫了出來，不用她吩咐，小東西主動盤到了君夜涼的肩上，小腦袋蹭啊蹭，哈喇子流啊流。

    “幫我護好阿夜，若你護不住他，我罰你呆在精神空間里一輩子不許出來。”

    九月由兩名侍衛陪著，朝冰火城而去。

    另一邊。

    隊伍在林默的帶領下，入了冰火城。

    無雙隨后接管了這支隊伍，在火球漫天飛的城內，親自教導了這些人，如何對抗砸下來的火球。

    “現在，一百人出列，隨我上前線，一百人原地待命，做為后補。”

    嬌小的初一藏在人群里，迫不及待的就隨摩拳擦掌的青壯年們站了出去。

    無雙顧不得想太多，隨后數了最靠近的一百人，大手一揮，“跟我走。”

    “是。”

    到了交戰區，無內力武功的百姓們被安排在了中間區域，前與后全是君夜涼與何府主的人，這樣一來，意外落入中間區域的火球有人滅，而落入民宅中的火球，排在后面的人也能分心去滅。

    初一一邊小心地看著頭頂有沒有火球落下，一邊看著離她不遠處的無雙。

    他幾乎腳不沾地，全身內力運轉，手中拿著能將火球悶滅的鐵箱，一身軟甲，顯得威風凜凜。

    初一咽了口唾沫，提醒自己要認真注意頭頂，但每一回，目光都會情不自禁的往前瞥去。

    在初一與周圍人一同悶滅了數個落地的火球后，城外的攻擊忽地變猛了。

    火球的數量足足比方才多了一倍，落下來之時，紅光一片，令人眼花繚亂。

    身在最前面的無雙等人，尤顯吃力。

    初一一咬牙，不顧無雙在教導時說過‘不許靠近’前列的話，拿著鐵箱子，呼哧呼哧的往前跑。

    她在即將靠近無雙時，眼急手快的接住了一個火球，然后立即蓋了箱蓋，將火球悶滅。

    無雙耳聽四方，聽到動靜，回頭看了眼初一。

    然后，他雙眼微瞇，迅速朝初一所在方向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