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杏花滿頭
蕭葉嵐一動不動的看著楚淺音。 女子的眼瞼緩緩的抬起,雙眼看著床頂的布幔,半晌沒有說話。 蕭葉嵐坐到她身邊,滿心歡喜的開口問道:“阿音,你感覺如何?可還好?” 楚淺音仍舊一動不動,眼珠連轉也未曾轉,就這么直直的看著床頂,恍若外界的聲音都被她隔絕在外! 蕭葉嵐看著楚淺音自醒過來后一直未變的表情,雙眸中的驚喜一點一點的散去,直至全部消弭! 他曾想過楚淺音醒過來許是會怨他來得這么遲,也許是會怨他沒有護好她,更可能會是像平常一般面無表情,仍舊冷冰冰的!可是他卻從未想過會見到這么一個雙目無神,失了神采的楚淺音!仿佛靈魂被抽走,只留一具僵硬的軀體! 蕭葉嵐突然想到那日云文朗交代他的話,想到他當時略帶擔心的眼神。所有的內力從骨血中抽離出來,凝成一團,順著經脈沖向她的頭部…… 頭部…… 蕭葉嵐的手忍不住的顫抖,緩緩的抬起,落在楚淺音光潔的額頭上,百般流連。所以,那藥丸真正的可怕之處不是廢掉了她全身的武功,也不是讓她受盡折磨,而是讓她腦部受損,自此成為一個呆傻之人么?! 齊之雅! 蕭葉嵐的心里反反復復的出現這個名字,垂下的雙眸中狠厲畢現,仿佛一生的怨恨都集中在了這個人身上,恨不得將其挫骨揚灰,食其rou,啖其血! “阿音,不要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蕭葉嵐看著楚淺音,溫聲開口,似是在安慰已經喪失了神智的楚淺音,亦似是在安慰希望渺茫的他自己。 蕭葉嵐如往常一般伺候楚淺音起身,為她穿上她最愛的水藍色的羅裙,天蠶絲的布料,柔軟順滑,穿在身上極是服帖。腰間別著一根同色的腰帶,腰帶上零星的鑲了幾顆水鉆,一閃一閃,低調而又奢華。袖口出用暗藍色的絲線繡上了祥云的暗紋,精致而又內斂。女子的身形窈窕,穿上這一身當真是美極了! 蕭葉嵐將她待在穿衣鏡前,讓她看著鏡中的自己。隨即又搬過來一個圓凳讓她坐下,自己去梳妝臺上拿了紫檀木的梳子,細細的為她順發、挽發。 這幾日,蕭葉嵐總是為她挽發,手法極是熟練。長至腰間的墨發被他分成上下兩層,上一層極為輕巧的繞了幾圈,挽成簡單的發髻,上面別了一款藍色的步搖,步搖的尾處雕刻了一朵小小的曇花,花蕊出有幾縷流蘇垂下,精巧絕倫。下一層的頭發隨意的披在身后,像是墨色的瀑布流瀉而下,順暢而茂密! 蕭葉嵐打橫抱起楚淺音,帶她到膳廳。桌案上早已擺放好了食物,盤盤精巧,擺盤無一不是考究得體,看著便有種賞心悅目的愉快,遑論是吃起來? 蕭葉嵐夾起的凈是楚淺音愛的菜色,放到碗中,一口一口的喂她。楚淺音仍舊是雙目無神,像是一個木頭人一樣任他擺布。 用了膳,蕭葉嵐仍舊抱起她,將她抱到后院。院中有一個秋千,旁邊花草綻放,交相輝映,一派生機勃勃的向榮之感。 蕭葉嵐和她并排坐在秋千上,一手握著藤蔓,一手攬著她的腰,緩緩的蕩起來。 微風吹起,二人的頭發輕輕揚起,在空中纏繞在一起,癡癡的糾纏,久久不散。旁邊的鮮花似有香氣散出,混合在一起,溶出一種別樣清澈的香氣,沁心人脾。 空氣中靜謐無聲,似是有淺淺的聲音碾碎空氣,越過層層屏障飄入蕭葉嵐的耳中。 蕭葉嵐緩緩的偏頭,面無表情的絕色女子嘴唇嗡動,細碎的聲音從她的口中一字一字的吐出,聲音因長久未言,略有些沙啞。可是對已然希望破滅的蕭葉嵐來說,已經是天籟之音! “杏……花……” “阿音可是想去看杏花?”蕭葉嵐想起了他之前在楚淺音耳邊說的話,問道。 楚淺音的眼瞼緩緩的眨了眨,隨即不再有任何動作。 可是這一足夠讓蕭葉嵐理解她的意思。蕭葉嵐停下秋千,打橫抱起楚淺音,本該是行云流水的動作,卻突然停了下來。 原來二人纏繞在一起的頭發一直沒有散開,換了個姿勢便互相拉扯,哪一方也不肯想讓。似是扯得頭皮疼,楚淺音的眉心微微的皺起,略有些不滿。 蕭葉嵐失笑,又將楚淺音放回秋千上,靈巧的手指在發間不斷穿梭,最終二人的頭發散開,蕭葉嵐重新抱起了楚淺音,喚莫昕牽出了溫雪,等在府門口。 初春的風還是有些微涼,蕭葉嵐拿過雪白的披風給楚淺音穿上,遮住了她的大半張臉,以防馬兒飛馳,風沙落在她的臉上。 蕭葉嵐拉起韁繩,打馬離開。 一路上,平路或是崎嶇,平穩或是顛簸,蕭葉嵐都沒有松開楚淺音,二人的身子緊緊的貼在一起,體溫交疊,不分你我。 陽光正好,蕭葉嵐抱著楚淺音下馬,杏花盛開,小小的一朵,單看時,花蕊輕吐,顏色似霜雪潔白,如胭脂艷紅,各色均是姣美,似是娉婷的少女,臥于枝頭。 “縱被春風吹作雪,絕勝南陌碾成塵”,杏花層層疊疊,堆滿了山坡,繁盛茂密,當真是美極了。 此時恰是春游的好時機,言鳳城中,連百姓也大多富庶,故而閑暇之時,多有人前來此處踏青賞花。文人墨客吟詠它的風骨,佳人百姓欣賞它的美麗! 蕭葉嵐伸手,摘下一朵小巧玲瓏單位杏花別在她的發間,嬌花映佳人,甚是清美。 蕭葉嵐抱著楚淺音尋了一條人跡罕至的小路,獨自抱著楚淺音賞花。少了吵嚷聲,靜謐的氣氛更顯溫情。 “阿音,我抱你坐到樹枝上如何?”蕭葉嵐低頭看著楚淺音,淺淺一笑。雖是征求楚淺音單位意見,可是女子還未回應,便見他已經踮起腳尖,輕輕躍起,在空中旋身,穩穩的落在樹枝上。蕭葉嵐放好楚淺音,又輕飄飄的落下來,看著上首的楚淺音,溫聲道,“阿音坐好了。” 語落,隨手撿起地上的樹枝,掂在手中,尋了個合適的角度便于楚淺音看到,便開始為她舞劍。 身形清雋的男子,在雪色的杏花從中起舞,不若女子的柔軟嬌美,卻另有一番陽剛的風骨,一舉一動皆帶勁風,落在地上的、飄在空中的杏花隨著他偏偏飛舞,一瓣一瓣落在他的發上,楚淺音似有所感,微微抬起一只手,接到了一朵在空中盤旋的杏花。 楚淺音定定的看了一會兒,偏頭重新看向在杏花林中起起落落的男子,突然想起了一首詩: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理智似乎漸漸地回籠,楚淺音無神的雙目一點一點鮮活起來,對著不停舞動的男子輕聲喚道:“阿嵐。” 聲若蚊蠅,細小難辨,可杏花林中的男子仍有所覺,身形停頓,不可置信的抬頭,看向樹上的女子。 女子早已坐直了身體,雪色的披風被風揚起,墨發飛舞,發間的一朵杏花襯的女子格外鮮活。女子的一只手撐著身體,另一只手抬到空中,手心上躺著一朵杏花,花身輕巧,隨著風緩緩飄離她的手心。女子的那只手輕輕握起,似是丟掉了什么東西,又似是握住了什么東西!此時的她,雙眸神采飛揚,唇角微翹,淺淺的笑意浮于面上,靜靜地看著樹下的他,溫情款款。 蕭葉嵐扔下花枝,一躍而起,坐回楚淺音的身邊,猛的將她抱緊懷里,緊緊的,似是要將她嵌在身體里一般。 楚淺音好笑的開口:“阿嵐,我又不會走,你抱我這么緊做什么?” “阿音,我好擔心你醒不過來。”蕭葉嵐把臉埋在她的肩頭,嗡聲開口。 楚淺音心中五味雜陳,笑意淡了三分。半晌,回抱住他,溫情繾綣:“阿嵐,我回來了。” 蕭葉嵐仍沉浸于她醒過來的高興之中,半晌,才猛的發現她的稱呼變化。蕭葉嵐半推開楚淺音,看著她清澈的眼睛,緩聲開口:“阿音,你喚我什么?”聲音小心翼翼,帶了七分的期待。 “阿嵐,是我,我回來了。”楚淺音回握住他的手,五指緊扣,兩相交疊,纏繞著不肯分開。她的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一下子沖開了蕭葉嵐心中最柔軟的位置。 “等了我十年,真是苦了你了。”楚淺音的聲音輕緩溫和,眼神盡是釋然。她曾經恨過的、怨過的,如今悉數煙消云散。總歸蕭葉嵐還在這里,從未曾離去。 楚淺音想到了那首詞的后續: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我想以身相許嫁給他,一生一世就此休。縱使他薄情無義拋棄我,也不后悔也不害羞。 往日的是是非非都了卻殆盡,她曾被這魔障所擾,自愿封存記憶,忘了她的愛人,可是兜兜轉轉,如今既然她又回來了,便想順從自己的心意。 人不能總是把過去的恩恩怨怨時刻掛在心頭,總要往前看,才能看到希望和陽光,更堅定的在康莊大道上走下去,而不是自此擾了心智,一事無成。 “你是如何想起來的?”蕭葉嵐換了個姿勢攬著她,溫聲問道。 楚淺音笑容不變:“我的記憶本就是被師父封存了起來,這次遇難,所有的內力都涌去了封存我記憶的位置,沖開了封印,記憶自然回來了。” “那這可會對你的身體有何不妥?”蕭葉嵐擔心的開口。 楚淺音搖搖頭:“幸虧了這道封存記憶的屏障消散了我的許多內力,余下的內力也極是溫順,并未對我造成任何影響。” 語落,見蕭葉嵐仍舊是皺著眉頭,心事重重的樣子,她輕點了他的額頭,道:“放心吧,除了內力盡失,如今我沒有半點不妥。”語落,上下打量了蕭葉嵐,又道,“你長這么大了,怎的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擔心這擔心那的。” 聽見楚淺音語氣嫌棄,蕭葉嵐失笑:“也就是你不知足。”若非是她,他怎會如此掛心。 楚淺音半開玩笑的開口:“如今我內力盡失,全然普通人一個,日后這等爬樹的活動便再也做不成了。”語氣似是有些遺憾。 蕭葉嵐理所當然的開口:“這又有何妨?我帶你便可,你想去哪里都可。” “我若想去坐夜晚的月牙呢?”楚淺音挑眉,故意為難他。 蕭葉嵐狀似無奈的扶額,當真是極仔細的思考了許久,才緩緩開口:“那這是有些困難了。” 楚淺音彎唇,笑瞇瞇的偏頭,不再看他。 “這處的杏花可還合阿音的意?”蕭葉嵐順著她的視線,溫聲開口。 “紅花初綻雪花繁,重疊高低滿小園。”楚淺音淺聲吟道,贊嘆不已,“景色甚是漂亮。” “阿音滿意就好。”蕭葉嵐眉眼彎彎,看著楚淺音道,“可我覺得,杏花再美,不及我身側女子三分貌美。” 蕭葉嵐的話極是露骨直白,眼神更是深邃,楚淺音耳根飄紅,略有些羞澀。 蕭葉嵐見狀不再逗她,卻也忍不住開懷大笑起來。 楚淺音瞪了他一眼,抓起他的手腕,雙指按在他的靜脈處,細細感知了一會兒,又松開了他的手。 “我特意去了落霞山采了要給你,你便將我的心血做弄成這個樣子?”楚淺音看著蕭葉嵐語氣微沉。 蕭葉嵐笑容一凝,瞬覺樂極生悲。一時開心,竟忘了楚淺音雖沒了內力,可是醫術仍在。探查他的身體狀況輕而易舉! 他輕嘆道:“阿音,我這兩日有些昏頭,你莫生氣。”語落,又信誓旦旦的保證道,“你放心,我不過是氣血有些虧損罷了,待回了府,一定按時吃藥,好好將養!” 楚淺音冷哼,涼涼的看著他。 服了碧落草,本該是康健的體魄,如今卻是脈象虛浮,內力本應雄厚有力,此時卻也有些不足。楚淺音本是該氣的,可是看到蕭葉嵐這幅模樣,又突然失了言語。 他這般虛弱,多半也是關心她所致,至于缺少的內力……楚淺音斂眸,一只手搭上的自己的經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