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錯誤
隨著向書禮的聲音響起又落下,向南依整個人都愣住了。 有好一會兒,她都只是呆呆的望著他,像是根本沒有聽懂他在說什么。 nan—yi…… 和她名字同樣的發音嗎? 目光落到向南依的臉上,向書禮的眼中帶著一層柔光,透著深深的追憶之色,“你mama的眼角,也有一顆淚痣。” 似乎就連位置,都和她一模一樣。 腦海中忽然閃過齊婧的臉,向南依仔細回憶了一下,想起對方的眼角并沒有淚痣。 所以,齊婧根本不是她的母親?! 事實上,即便剛剛在聽到“nan—yi”這兩個字時,向南依也沒有完全否定對方,畢竟,名字根本說明不了什么。 就像人們所稱的玫瑰,換個名字還是一樣芳香。 但是這顆痣…… “南北信往矣,伊人著相思。”向書禮緩緩說道,“這是你mama第一次見我時的自我介紹,她……是我的學生……” 那時候,他才從德國回來不久,作為外聘教授在s大任職。 主教,油畫專業。 不過實際上,南伊是國畫系的一名學生。 他在學校有幾節公開課,她每一次都會去聽,并且永遠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認真做著筆記,從無例外。 教室里那么多的學生,他之所以會注意到她,是因為他一早就認識她。 國畫系公認的才女,畫技十分了得。 對于這樣出類拔萃的學生,向書禮就算不想認識也難。 后來,隨著她來上課的次數越來越多,她的位置也漸漸發生了變化,每次都會前進幾排,直到最后,徹底霸占了第一排的座位。 漸漸地,兩個人便越來越熟悉。 系里偶爾會有一些流言蜚語,但在他們選擇直接公開兩人的關系后,也就漸漸消失了。 師生戀雖然會遭到一些人的誤解和白眼,不過他和南伊都不喜歡庸人自擾,只要他們自己恪守學校的規章制度,不會因為這段感情而帶來什么不好的影響就可以了。 而且,未免南伊和同學之間的關系受到影響,他那時已經決定在那個學期的課程結束后就會辭去s大的工作。 只是事情,發生的讓人措手不及。 “那……她現在……”勉強說出這四個字之后,向南依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該怎么開口呢,直接問對方還活著嗎? 想到自己有可能聽到的答案,她就下意識的皺起了眉頭。 冰涼的手緊緊交握在一起,指尖微微泛白。 “這就是爸爸為什么要堅持告訴你這件事的原因。”頓了頓,他微吸了口氣才又接著說,“你mama已經過世了。” “轟”地一下,向南依覺得自己頭痛的像是要炸開一樣。 已經過世了嗎…… 腦海中忽然浮現了很久以前的畫面,久到連她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是真實發生過的,還是只出現過在她的夢中。 她被齊婧抱著,對方那么溫柔的望著她笑。 令人心灰意冷的事情,并不是她至今才發現齊婧不是她mama,而是在她的記憶中,從未出現過她真正的母親。 從某方面而言,她并不是個生的謳歌者,但如果世界上尚有可戀的人在,那么生活無論怎樣痛苦也是可戀的。 即使山海隔在她們中間、即使她們將再無團聚的可能,可只要她們活著,則希望總未斷絕,她還可以有期待。 但是現在,期待不再。 “小依……”向書禮緊緊的皺起眉頭,眼中滿是心疼。 不過,他并不后悔自己這么做。 當初生下小依之后,南伊就過世了,她甚至連一聲“mama”都沒有聽到,如果到最后,小依連究竟誰是她母親都不清楚,那未免對南伊太不公平,這個結果也太令人心酸了。 雖然,這樣做對小依會有些殘酷。 垂眸坐在那,向南依一直沉默著。 是到了這一刻,她才忽然明白,為什么上次和齊婧的見面,會讓她覺得那么奇怪。 原來對方不想念她、不想見她,不是因為她本性涼薄,而是因為自己根本不是她女兒。 現在再想起那天齊婧讓自己去問爸爸的話,向南依才終于了然。 難怪對方三緘其口,選擇讓爸爸來揭曉這個真相。 聽她的意思,爸爸應該是不愛她的,那為什么要娶她? 為了給自己找個mama?! 猶豫了下,她才低聲對向書禮說,“前階段……我見到了齊婧……” 眼睫微閃,他淡淡應了一聲。 直到對視上向南依探究的目光,他才又接著開口,“她以前也是s大的學生,主修國畫,是你mama的同班同學。” 眸光倏然凝住,向南依根本沒想到他們之間還有這樣的淵源。 那…… “爸爸以前的酒量很不好,或者說差到一杯就倒的地步。”向書禮忽然說了一句題外話,聽得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只是向南依的心卻猛地一緊,恍惚間想起了剛才向知達對他的諷刺。 因為酒量不好,所以誤把齊婧當成了mama?! 見向書禮轉頭看向了窗外的方向,并不再看她,向南依就知道,即便她的猜測不對,可也和真相相差不遠了。 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不再有絲毫的疑惑。 甚至,就連二叔酒后的醉話她都想通了。 接連和兩個女學生發生了關系,可想而知爸爸當時在學校的名聲會差到什么程度。 即使他后來出于責任娶了齊婧,但卻并沒有辦法愛上她,再加上中間夾了一個南伊留下的孩子,齊婧最終會選擇別的男人,這似乎沒什么好意外的。 大概這就是二叔口中的“**”和“戴綠帽子”吧…… 和齊婧之間的感情糾葛,向書禮并沒有多說,只是一句醉酒就輕輕揭過,而向南依也像從前一樣,沒有追問。 她相信她爸爸的為人,就算是出于負責才娶的齊婧,但他不會將人娶到家里之后就丟在一邊生灰,他是那么溫柔的一個人,一定嘗試過去接受對方,滿足對方的所有要求。 責任真正的意義,是一個完全自愿的行為,是對另一個生命表達出來的響應。 而“負責任”就意味著,他有能力并準備對這些需求予以響應。 或許,是齊婧沒辦法忍受他心里還一直思念著mama吧…… 他們之間,也許是一開始就是一場錯誤。 好像,鄭愁予先生的那首詩一樣…… 他打江南走過, 那等在季節里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 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 她的心是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 她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 他“噠噠”的馬蹄聲是美麗的錯誤, 他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 一段往事,被向書禮幾經刪減,變成了一個看似狗血,實則簡單的故事。 但那些被他省略不言的那部分究竟是什么,他想,他永遠都不會讓他的女兒知道。 因為他從始至終的目的,就只是希望她們母女能夠彼此知悉,除此之外,別無他求。 忽然想起南伊,難免令向書禮的心里有些傷感。 可時隔多年,他的內心已經平靜很多,再不會像初時那般,每每想起或是有人提及,他都覺得心臟像是被人狠狠揪住。 即便那時一切都看似很好,可他偏偏會對一切都有點生氣。 一回到那個家里,便滿心里都是她,想她有時想到要哭,但不想更無聊。 最是黃昏的時候,最想她想的厲害。 想起他們曾經肩并著肩在晚飯后迎著夕陽的余暉散步,一起圍在灶臺前做飯,看一次電影,讓別人看了羨慕。 偏偏,他們在二十幾歲的時候沒能一直相守,因為他們太年輕,到了四五十歲,他們還是沒能相守,因為時光已去,伊人不再。 他明白自己不能任由悲傷包圍,因為他還有女兒需要照顧,還有齊婧需要負責。 然后,他讓自己成為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 是她美麗的靈魂投射在他心鏡上的一個影子,因為他福薄,不能攝取她美麗靈魂的全部,但卻將他所能攝取的深深鎖在記憶里,沒有什么力量可以把它奪去。 他用一張被淚水暈濕的畫紙將有關南伊的記憶掩蓋住,讓她在他記憶中所占據的那塊空間里長出一大片的向陽花…… * 回到顧家的時候,顧老爺子和顧青梧雖然對他們來回這么快的速度感到驚訝,但卻并沒有立刻追問個中緣故。 單單是看向南依和向書禮的臉色,便隱約可以猜到,肯定是在a市出了什么事兒。 在飛機上的時候,向書禮已經把能說的都說完了。 于是,在看到顧安塵輕擁著向南依上樓的時候,他并沒有阻攔。 畢竟是這么大的事情,換作是他也會難以接受,估計現在一看到他小依就會想到那段故事,安塵陪著她也好。 向書禮輕嘆了口氣,眸中是化不去的憂色。 拍了拍他的肩膀,顧青梧示意他去外面走走,“有安塵在呢,別擔心。” “嗯。” “方便聊聊嗎?” 看著顧青梧關切的目光,向書禮緩緩的點了點頭。 將在a市發生的事情一一告訴了她,他并沒有絲毫的隱瞞。 安靜的聽著他的講述,直到他的聲音落下,顧青梧才直言不諱道,“你知道我為什么喜歡你嗎?” 被顧青梧問的一愣,向書禮腳步微頓,然后微微搖頭。 這個問題,他其實一直很好奇。 按理說,她已經有過三段婚姻,那在感情上應該會比較小心翼翼才對,可與之相反的是,她很大膽、很張揚。 活的光彩熱烈,讓人艷羨。 而他,偏偏是她完全相反的一種人。 朝他輕笑了下,顧青梧給出了一個讓他意想不到的答案,“因為你自有風骨,但并不迂腐。” 之前有人要買他的畫,可是對方明顯對藝術一無所知,換作有些自命清高的畫家,大概會將其拒之門外,讓經紀人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但他卻不會,甚至會給出一個像模像樣的理由,“門外漢要表示對藝術的欣賞,最好的方法就是大大方方地掏出支票薄。” 這句話如果換成別人來講,或許會讓人覺得諷刺意味過重,偏偏他一臉謙和的笑著,讓人以為這不過是戲言。 “聰明人都不會庸人自擾,而是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對嗎?”顧青梧笑笑,狀似不經意的說,“很多事情,無論你從什么時候開始,重要的是開始后就不要停止;而無論你從什么時候結束,重要的是結束后就不要悔恨。” “……謝謝。”向書禮溫聲開口。 “不客氣。” 顧青梧微微揚眉,樣子格外的灑脫,莫名令人心折。 可是下一秒,她卻皺起了眉頭,“說句不大中聽的話,你那位弟弟我不太喜歡,他嫉妒你是他的事情,不該把小依牽扯進來,估計安塵這次會火了,你有個心理準備,看看是要攔著還是眼看著。” 聽顧青梧這么一說,向書禮的眉心微微低垂,但最終卻只是臉色沉重的搖了搖頭,“我相信安塵是個有分寸的孩子。” 何況,他心里也是憤怒的。 幸好小依的心理狀況沒有因此受到影響,否則他會后悔自己那巴掌打輕了。 抬頭望向別墅的三層,向書禮幽幽的嘆了口氣,心里到底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而此刻的向南依,正抱膝坐在地毯上,將剛剛聽到的那些事通通告訴了顧安塵,因為她并不知道,他甚至比她還要先得知了這些事。 “顧安塵……”她輕輕喚了他一聲,可隨即卻又沒了后話。 “嗯?” 搖了搖頭,她將臉埋在交疊的雙臂間。 溫熱的手掌輕輕托起她的下顎,顧安塵專注的望著她的雙眼,拇指輕輕撫過她眼角的那顆淚痣,“為什么不說了?” “不知道該再說些什么。” 一切都明了了,可她總覺得心里怪怪的。 像是喉嚨里梗著一根魚翅,咽不下去也吐出來,不是錐心的痛意,卻又無法忽視。 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最后便只好選擇沉默。 可她不說,卻不代表顧安塵不會問,“得知齊婧不是你母親,小一覺得有些失望?” 蹙眉想了想,她堅定的搖頭。 比起之前失望于對方不思念她,現在的這種感覺應該算是慶幸吧…… 慶幸對方不是她的mama,慶幸她的mama,從來沒有主動拋棄過她,甚至還在最后一刻,用自己的生命保護她。 “那小一是在埋怨岳父隱瞞你這么多年嗎?” “我沒有那么想。” 爸爸是為了她好,這些她明白。 如果她從前就得知了這件事,依照她的性格,估計會變的更加內向封閉。 “既不是失望,也不是埋怨,那就是震驚加茫然,對嗎?”顧安塵循循善誘,讓她一點點的認清內心的感覺。 茫然、震驚…… 仔細想了想,向南依有些猶豫的點頭。 “應該是吧!”她自己也不確定。 微微勾唇,顧安塵朝她張開了雙手,“過來,給我抱抱。” 她微怔,卻還是聽話的湊到了他面前,伸手環住了他勁瘦的腰,放松的依偎進她的懷里。 “小一,我們都應該慶幸,這世上還有愛我們的人,就算父母不在了,但我還有爺爺和姑媽,即便岳母現在不在了,可你還有岳父大人。”他摸著她的頭,溫柔到不可思議,“更重要的是,你現在有我,我現在有你。” 上帝借由各種途徑使人變的孤獨,好讓他們可以走向彼此。 趁天空還明媚蔚藍, 趁花朵還鮮艷馨香, 趁現在一切都美好, 趁夜幕還未徹底降臨, 他們該做的,是努力抓住眼前的這一刻。 而對于相愛的人來說,只要能確定彼此在這一刻的存在,就是永恒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