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來的方式不對_分節閱讀_6
以前還擁有身體的時候,蘇澤錦很難想象這樣的日子:一整天什么都不干,只管著東游西蕩或者干脆就坐在沙發上發呆,發呆前看見自己在辦公桌前處理事物,發呆后還看見自己在辦公桌前處理事物。 當處理事物的是自己的時候,蘇澤錦沒什么感覺;但當處理事物的是‘別人’,而自己只能在一旁觀察的時候,蘇澤錦就覺得這日子簡直太無聊了,無聊到他甚至開始暗自抱怨自己過去的生活除了學習就是工作——要命的是這些工作還都是他做過的——實在一點趣味都沒有。 “蘇總,今天晚上六點,您要參加同學會?!毙聛淼拿貢昧艘幌麻T,過來提醒自己老板接下去的日程。 “我知道了?!碧幚硎聞盏淖约和崎_辦公桌,閉目養神了一會,站起來拿上外套離開辦公室。 呆在一旁的蘇澤錦默默跟上。 29號了,只剩7天的時間……7天之后,他會怎么樣? 不管七天之后他會怎么樣,這場同學會總算是這些天來少有的活動了。擁有身體的蘇澤錦不在意,處于靈魂狀態的蘇澤錦卻打起了精神。 他仔細觀察著上一次來根本沒有認真注意的同學。 眾人在金莎會所的豪華包廂里吃喝唱歌,除了少數幾個還在讀博士的,絕大多數人都已經出來工作了,其中就包括這一次聚會的牽頭人林余明。林余明從學生時代就是一個會來事的人了,蘇澤錦記得在聚會剛開始的時候,他就笑嘻嘻地端了杯酒過來敬自己。 “蘇澤錦你小子可算舍得回來了,是不是出國十年,終于發現了外國的月亮不夠圓了?” “那是,怎么看也沒有自己家里的圓。”當時自己是這么接了一句話,跟著兩人相視而笑,氣氛就熱了起來,周圍的同學也開始圍上來了。 蘇澤錦站在人群外,他從另一個角度打量圍在自己身旁的人。 常春林在學生時代是物理課代表,和當時的物理老師一樣,有點臭脾氣,現在卻是圍在他身旁笑得最討好的一個。 孫平在學生時代各方面都平平無奇,家世聽說也不怎么樣,但現在光從他身上的一身衣服看,他混得就不算差。 趙玉師當時在學校是?;?,現在不過二十六歲,眼角居然有了細紋。 周媚倒是一如既往的漂亮嫵媚…… “哎呀?!弊谔K澤錦身旁周媚突然低呼一聲。 對了,那一頭褐色的大波浪卷上他的袖扣,他將自己的袖扣解下來,放開了纏住的頭發。蘇澤錦有些無聊地想到,他在國外的時候,每次參加聚會都會接到這種無傷大雅的、或者更直白許多的暗示。 而周媚……不是他喜歡的那一款,他也不想和自己的同學發生多余的關系。 蘇澤錦看見自己解下袖扣,放開了那縷頭發。 周媚拿回自己的頭發,又朝袖扣上瞟了一眼:“這扣子真漂亮,別是女朋友送的吧?” 他聽見自己笑了笑:“不,是陳簡那家伙送的?!?/br> 周媚眨了眨眼睛,臉上浮現出曖昧的微笑:“原來如此啊——” 當天的蘇澤錦當然能夠聽出周媚話里的意思,他也跟著似笑非笑地睨了對方一眼,然后再轉而跟別人說話。 周媚討了沒趣,事情自然就揭過去了。 但這一次,站在外頭的蘇澤錦發現了自己當初沒有注意到的一件事。 李夏。 蘇澤錦暗自想道,坐在沙發角落默默無聲地端著杯子的身影和記憶里同樣單薄瘦小的身影漸漸重合起來。 這大概算是他初中三年里最沒有存在感的一位同班同學了,明明當時他的學習成績非常不錯,還是班級里的學習委員,結果不管是老師還是同學,不管是私下的還是集體的,他都是最后一個知道的……這種毫無存在感的狀態顯然衍生到了現在。 不過從剛才開始,這個人就一直在注視著他……或者是注視著周媚? 蘇澤錦有點拿不準,但他很明確地看在,在他跟周媚交談的時候,坐在角落的李夏雙眼先是微微一亮,連坐著的身體也往前傾,像是想從位置上站起來,但還沒等真正站起來,他不知道怎么地又是一呆,跟著就重新坐了回去。 也并不只有這一個同學有點異樣。 笑得討好的常春林在他看不見的時候撇了撇嘴。 孫平從一開始就對他愛理不理。 趙玉師一整個晚上都心不在焉。 周媚在暗示不成的沒多久后就找了個借口和別人換了位置。 如果他經歷的那場車禍并不是意外,那到底有多少人想要他去死呢? 蘇澤錦覺得自己現在看誰都像犯人,他索然無味地穿過包廂門來到了走廊。 會所的經理正好帶著工作人員一起從電梯里出來,她一邊壓低了聲音訓斥對方,一邊踩著高跟鞋噠噠噠地穿過他的身體。 蘇澤錦打了一個寒噤。 得做些什么改變現在這個狀態!他又回到包廂里,來到自己的身邊,對著還在和同學言笑晏晏地喝酒的自己大喊了一聲:“傻逼!你還笑,知不知道自己再過七天就要出車禍了???” 理所當然的沒有任何人聽到他的聲音。 蘇澤錦沮喪地抱頭蹲下。 如果這是過去的話,那七天之后他還會去參加那場環境交流會,還會和陳簡通電話然后提早離場直到開車開到半路出車禍。 那個時候,現在的自己……又會怎么樣? 4 4、第四章 肖邦的小夜曲又一次在燈光璀璨的大廳里響起。 再經歷一遍一模一樣的4月24來到5月6號,蘇澤錦徹底體會到了度日如年的感覺。更要命的是,這種度日如年的焦躁并不會因為時間的推移而稍微好轉,正相反,因為不知道最后的結果到底會怎么樣,蘇澤錦更有了一種恍惚感,有時候他甚至會產生某些幻覺:比如說周圍的一切都是不真實的,全由他憑空臆想,或者天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要掉下刀子,將他干脆利落地咔嚓掉—— 不,一切都只是因為太久沒有和人說話的緣故了。 時間已經不動聲色的走到了他和陳簡在洗手間里交談的那一刻。 他自己在一旁激動地說話,蘇澤錦則完全沒有了第一次時候的激動。他站在自己的旁邊,面對著鏡子反復告訴自己:“我是蘇澤錦,我出了車禍,我現在的狀態有點奇怪,但這不是我臆想出來的空間,這是前一段時間發生的事情,我能在這里找到……真相!我出車禍的真相——” 人是群體動物。當一個人脫離社會太久,他就會對自己的本身產生模糊感,進而對自己的生存的意義乃至存在本身發生疑問。 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存在的意義是什么? 12天的時間,360個小時被人完全忽視的經歷,讓蘇澤錦飛快地掌握了這門自言自語自問自答的技術。 “——我是蘇澤錦,我陷入了一個奇怪的地方。我要做的就是在這個過去中找出我之前沒有發現的東西和離開的辦法?!?/br> “我的車禍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蔣軍國、林美君或者其他任何一個人的手筆?還有,我要怎么從這個地方離開?……” “差不多了,我現在開車過去你那邊?!闭驹谂赃叺淖约赫f了這一句話就掛了電話,并隨手扭開水龍頭,將手放在水流下洗了洗。 關鍵的時間已經到了!蘇澤錦瞬間精神一振,他跟著將自己的雙手放到水流底下,準備用冰涼的液體醒醒神,卻在下一刻自嘲地縮回來:透明的水流毫無阻礙地穿過他的手,落在另一雙一模一樣的手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