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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禁欲淪陷在線閱讀 - 109追光

109追光

    推門之前,護士長深深吸了口氣,每天查到11號病房,她的心總是要堵一下,這個叫裴清的小姑娘似乎根本不需要睡覺,不管她來得有多早,她都是醒著的,臉色慘白,眼圈發青,小女鬼一樣,筆直地坐在床上,直勾勾地看著墻上的表,不管和她說什么,她都沒有反應,醫者仁心,看著好好的女孩子木偶一樣了無生機,實在讓人不忍心,于私她也確實盼著這小祖宗趕快好起來出院,別再折磨她這手底下的護士了。

    再不情愿,該做的事還是逃不過去,護士長輕輕叩響了門“裴清,你醒著嗎?我可以進來嗎?”

    屋里靜悄悄的,沒動靜,這在她的意料之中,從她被送進醫院以來,聽她說話加起來沒超過十句,又象征性地敲了敲,她就推開了門,一抬眼,床上居然是空的,護士長冷汗直冒,病人跑丟了,醫院是要承擔責任的,尤其是危險系數這么高的病人。她快步走到床前,定睛看去,又松了口氣,她還在,只不過躺在床上,縮成小小一團,她沒看到她坐在那里入定,就下意識地以為她跑了,真是稀奇,她來得也不算晚了,裴清居然還睡著,她陷在雪白蓬松的枕頭里,懷里緊緊抱著一個小熊玩偶,呼吸均勻,睡得很香甜。

    她睡著的時候,幾乎和普通女孩沒什么區別。護士長嘆了口氣,輕輕拍拍她“裴清,起來,該吃藥了。”

    裴清動了動,翻了個身,又接著睡過去了,真可真是稀罕,平時一碰,她就刷一下把眼睛睜開。她又輕輕推了推她“裴清,起來吃藥了。”

    她總算是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慢慢睜開眼,她一向覺得這小姑娘的眼睛滲人,淺淺的瞳色,又大又圓,蒙塵的玻璃珠一樣無光,很久都不眨一下,看得人毛骨悚然,也許是盡量陽光好,落到她臉上,那雙死氣沉沉的眼睛顧盼之間居然也生出幾分神采來。

    “今天感覺怎么樣?”護士長和善地笑著“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裴清閉上眼,并不接話,這一點她倒是沒變,還是不搭理人,她只要不尖叫,她就謝天謝地了。

    護士長按著流程,給她量體溫,測心跳,接著采血,以往這是個大工程,不來兩三個護士根本按不住她,今天她只身前來,已經做好了惡戰一場的準備,沒想到裴清今天倒是出奇的乖,任她擺布。護士長挽起她的袖子,寬松的病號服襯托得那條白皙的手臂細弱得像蘆葦一樣,似乎一用力就能折斷,她的皮膚紙一樣蒼白脆弱,不用扎壓脈帶幾乎都能看到血管的走向,透過皮膚隱隱凸出來。

    護士長眉頭緊皺,鑷子夾起酒精棉,邊消毒,邊和她說話“裴清,可不能再絕食了,你看你,這么瘦,身體早晚要出問題的。”目光落在她小臂上深深淺淺的傷疤,明顯就是刀劃出來的,她補充道“也不許作踐自己了,你的親人朋友該有多心疼你,你父母——”

    說到這里她停頓了,她至今都沒見裴清的父母露面過,心思一轉,她說“陳珂這小伙子多好啊,你被送進來的那天,血庫存血不夠,是他給你輸的血,你一定要愛惜自己,別讓他擔心。”

    那還真是驚心動魄的一晚上,先是送進來兩個被鞭炮炸傷的,然后是一家三口在年夜飯動起手來,個個傷得不輕,等裴清送進來時,血庫里的血已經不夠了,還好陳珂和她血型一樣,給她獻了血,把她從危險邊緣拉了回來,抽完血后,他又臉色蒼白地拽著值班醫生不肯讓他走“醫生,我還有血,再抽一些,再給她輸一些!”氣得值班醫生差點叫保安,好些人勸著,他才肯松了手。

    她說到這里,裴清微微顫抖了一下,護士長以為是采血針扎疼她了,安慰著“好了,已經結束了。“她利落地將拔出針頭,按上棉簽,叮囑裴清按久一些,她又說了些什么,裴清已經聽不見了,她看著自己手臂下的血管,好像能聽到流動的聲音。她慢慢撫摸著這淡青色的痕跡,她曾經如此厭惡自己,厭惡自己的身體,她是心機算盡的產物,是孤注一擲的籌碼,是兩個家庭都不愿承認的隱秘的恥辱,她好像該是世間的一切惡,唯獨不該是個人,所以她選擇放干自己的血,它涌出的時候,她沒有感覺到疼,她只感受到了罪惡流出的解脫。那一刻,她好像體會到了哪吒剔骨還父的痛快,等她骯臟的血流干了,她和所有人,就都沒了瓜葛。“血脈相連”這個詞,對她來說,反而更像一種詛咒,親緣沒有帶給她幸福,她能感受到的只有冷漠和恨意。而在這一刻,她卻突然體會到了這個詞的真正含義,她和陳珂,他們好像比肩而立的樹,一根根細細的血管,像藤蔓一樣伸長,將他們緊密相連,將血液連通。

    她按住自己的胸口,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這里跳得比從前更有力,是這顆近乎腐爛的心臟里,流淌而過的,是他的血嗎?

    病房門被輕輕推開了,裴清轉過頭,迎著光站著的是長身玉立的少年,對流而起的風掀起他烏黑的發絲,露出潔白的額頭,燦爛的晨光在他身后暈開的色彩斑斕的光圈,他干凈得像高原上的湖,山巔的雪,似乎注定要將她這樣滿身污泥的人,拉出黑暗的沼澤。

    他一步步走過來時,好像每一步都踏在光上。

    “我給你買了叉燒酥”陳珂從懷里掏出一個餐盒,打開遞到她面前“還是熱的,快吃。”

    快餐盒上印著“徐記”兩個字,那是她最愛吃的一家廣式茶餐廳,從他家要坐一個多小時的公交才能到,因為味道好,七點就開始大排長龍,他一定是坐了最早一班的公交車,才能趕到現在回來。

    “你·····”她的喉嚨好像哽住了“你怎么知道我愛吃這個?”

    “我問了林泠。”他只是剪短地回答,他將一次性筷子掰開,交叉著,仔細將上面的毛刺摩擦干凈,才遞給她“快吃吧”

    裴清接過筷子,她低頭看著餐盒里的點心,金燦燦的面餅上撒著雪白的芝麻,徐徐升起的香氣飄進她的鼻腔,她垂著眼,很久沒動,陳珂在心里低低嘆了口氣,又到了這個環節了,每次吃飯一定跳不過,古有勸學,今有勸食,每一次他都要搜腸刮肚,掏空自己的詞庫,才能哄得她吃幾口,他一度覺得,這是對自己從前不愛說話的懲罰。他想要以“李醫生說不吃早飯會引起膽結石”為開頭,想起來許醫生說不要給她壓力,況且醫生說什么她從來不聽,又想說“今天的餡料很特別,你一定猜不出來是什么”,可這樣的把戲他已經玩過一次了,之前他哄著她吃豆沙包,用的就是一模一樣的話術,裴清咬了一口,問他到底哪里特別,他沉默了半天,說特別甜,那個包子不用說,她就吃了那一口,一上午也沒再理他。陳珂還在壓榨自己的辭海,裴清卻已經接過夾起盒子里的點心,咬了一大口。

    陳珂幾分錯愕地看向她,每次吃飯都像試毒一樣,他都快忘了裴清正常吃飯是什么樣子,他開始覺得她吃得很香,因為她她兩頰塞的鼓鼓的,但又覺得不對,她咀嚼得很認真,吞咽的困難卻很困難,甚至借助仰頭的動作才能將食物咽下去,她喝水更是頻繁,像是在吞藥。

    就在裴清端起第三杯水準備喝時,一只雪白修長的手搭在了杯口上。

    “清清,實在吃不下就算了。”陳珂低聲說“不需要這么勉強自己。”

    “沒有”裴清推開她的手“我吃得下。”

    她又像是吃藥一樣吞了一口飯。

    陳珂的唇動了動,他想說什么,卻還是忍住了,他只是坐在她對面,幫她擦干凈嘴角的殘渣。

    餐盒很快就見了底,廣式早茶少而精致,其實不過小小一盒,兩三塊點心,但相比于裴清之前的飯量,這算是突飛猛進了,咽下最后一口后,裴清打了個嗝,又是一個嗝,她睜圓了眼睛,一把捂住了嘴。

    “怎么了?是不是想吐?”陳珂已經把她抱起來,準備往衛生間去,裴清卻放下了手,擺了擺。

    “山楂棗葉茶”她虛弱地說。

    這時候去哪里給她弄山楂棗葉,陳珂沒辦法,去樓下病房借了個山楂罐頭,挑出幾個,加了點茶葉,拿開水沖了,勉強算是她要的茶,裴清喝完了,總算不反胃了,喝了熱茶,她臉也被蒸出了幾分紅,陳珂也算松了口氣,給她擦額頭沁出的細汗“你這么喜歡吃這家早茶,明天我還去買,好不好?”

    裴清搖搖頭。

    “那你想吃什么?”

    她并不回答,突然拽過他的手臂,擼起他的袖子,一寸一寸仔細看著,在手臂內側,靠近關節的地方,隱隱約約有一個紅色的小點,周圍泛著淡淡的青,這么多天過去,那一個小小的針眼早看不見了,只是他膚色白,依稀還能找到痕跡。

    陳珂被她的動作搞得不明所以,他摸摸她的頭發“怎么了?”

    裴清伸出手,輕輕撫摸著那里,半晌才開口“你為什么不和我說?”

    “說什么?”他不解地問。

    “抽血的事情。你怎么都不和我說?”

    她的聲音里似乎帶著悶悶的鼻腔。

    陳珂又思考了一會,才明白過來。

    “我忘記了”他平靜地說,這倒是實話,也許是大腦的自我保護功能,那一晚發生的一切都很模糊,他也盡可能避免去回憶,回憶那種痛苦又無助的絕望“只是一件小事,只要能救你,就算要把這條手臂都給你,我也不會猶豫。”

    她按在他皮膚上的力度驟然重了些,又意識到什么一樣,慌忙收回手,小心地將他卷起的袖子放下,將褶皺撫平。

    “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陳珂摸摸她的頭“不要胡思亂想。”

    裴清低下頭,長長的睫毛閃爍,她的嘴唇幾次動了動,又閉上了,只是一個勁地揪著背子一角。

    陳珂曾是遲鈍的人,尤其是面對情緒多變的女孩子,遲鈍到對方明確地哭出來,他才知道人家是在難過,可他卻對裴清的情緒越來越敏感,哪怕看不見她的表情,他也能感覺到她的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么?”陳珂握住了她的手,許醫生教的一點知識,他早就背得滾瓜爛熟,他知道,她在不知道為什么而焦慮不安。

    裴清下意識地緊緊攥著他的手,手指不住摩挲他的關節,也許是這雙溫暖的手給了她勇氣,她小聲說“你今晚,還能在這里陪我嗎?”她飛快地瞟了他一眼,又迅速補充道“不方便就算了,反正······”她后面的話聲音極小,像是在囁嚅著自言自語。

    陳珂靠近她,也低下頭,將視線和她放平,捕捉她的眼神“你想讓我在這陪你嗎?”

    “我想。”她躊躇了半晌,輕輕說。

    “那我就在這里陪你,只要你想。”陳珂歪著頭,看著她的眼睛“清清,和我提要求不需要想這么多,只要我能做到,我都會盡量答應你。”

    他和她對視,烏黑的眼眸清澈明亮,浮動著溫柔的光,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不再空洞麻木,目光流轉間,有了幾分從前的靈氣。

    她松開了他的手,抱住他的手臂,將頭靠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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