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jié)
蘇毓:“……明年就學(xué)了,你把刀給我。” 小頂恍惚覺得這情景有些熟悉,似乎曾經(jīng)發(fā)生過。 只不過是他握著刀,顫聲催促她快逃。 她笑著握緊刀:“我是修士,專來斬妖除魔的。” 蘇毓睜大眼看看她,隨即搖搖頭,哪有修士像她這么小的。 “我只是故意變成小孩的模樣誘它出來,”小頂?shù)溃澳阍谶@里我不好施展,你先跑,我殺完妖怪便來找你,到時候變成大人給你看。” 蘇毓將信將疑,小嘴抿成了一條線。 小頂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一會兒在這棵樹上畫一道,一會兒在那棵樹上做個記號。 “你在做什么?”蘇毓問道。 “布陣呀,”小頂?shù)溃澳憧熳甙伞!?/br> 她眼下是個沒有修為靈力的凡人,只能就地取材、因地制宜,用樹木來布陣,也不知有多少效果,大約聊勝于無吧。 蘇毓一個黑影猛地從樹叢里躥了出來。 小頂借著燭光定睛一瞧,只見那物狀似猿猴,白毛黑臉,身長足有八九尺,卻只有一條腿。 怪物眼珠子骨碌碌轉(zhuǎn)著,宛如老嫗的臉上滿是欣喜,似乎沒料到今年的祭品會有兩個。 它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似乎拿不定主意從哪個開始下手。 小頂用盡全力把石塊照著那怪物腿上擲去。 這身子力氣小,但她到底習(xí)過武,準(zhǔn)頭很好,石頭打中了怪物的獨(dú)腿,它顯然被這祭品不自量力的行徑激怒了,決定先解決她。 它張開大嘴嚎叫了一聲,伸出鐵鉤似的利爪,向小頂撲過來。 蘇毓終于相信這小女童是修士了,方才他一見這怪物,身子都僵住了,她卻還敢用石頭擲它。 且那一下擲得又狠又準(zhǔn),呼呼帶風(fēng)。 小頂?shù)纳矸ā⒀鄯ǖ鬃佣荚冢`活地往右側(cè)一避,躲開了一擊,大聲道:“快跑!” 蘇毓咬了咬牙,轉(zhuǎn)身向林子里跑去。 白猿一擊落空,一抬頭見另一個祭品竟然想跑,扔下小頂便朝蘇毓背后抓去。 說時遲那時快,兩樹之間忽有一道金光閃過,將他彈了回去。 小頂松了一口氣,她陣法一直學(xué)得不怎么樣,幸好前陣子師父逼著她把功課補(bǔ)了上來,這會兒救了自己一命。 白猿連吃了兩次虧,越發(fā)狂躁,三腳著地,像山貓似地朝小頂躥過來。 小頂一矮身,順勢用雙手舉起彎刀,刀刃在它前肢上劃出一道口子,濃稠的血噴濺出來,沾在小頂衣袖上,頓時蝕出幾個窟窿,她感到胳膊上一陣火辣辣的疼,似乎起了水泡。 她來不及查看傷口,黑面白猿又撲了過來。 小頂提刀劈砍,那白猿忽然往她右側(cè)一閃,后足輕輕點(diǎn)地,靈巧地一旋,高高躍起,向著她右肩抓來。 小頂閃避不及,胳膊被她抓了個正著,一陣劇痛襲來,她手不由一松,刀飛脫出手,“鏘啷”一下落在一邊。 她的胳膊上被利爪割開了四道血口子。 白猿乘勝追擊,三足甫一落地又躥了上來,迎面把她撲倒在地,雙爪嵌進(jìn)她肩頭的血rou中,呼哧呼哧對著她的臉喘氣,一股腐臭熏得她幾欲昏厥。 她抬腿踹它肚皮,奈何力氣小,那妖怪又皮糙rou厚,被她踹兩腳就像撓癢癢似的。 小頂腦海中閃過很多凌亂無序的畫面,很久很久以前,他們似乎也經(jīng)歷過這樣險象環(huán)生的場面,只是那時候留下與妖怪搏斗的是阿毓。 那時候她逃出十來步遠(yuǎn),不知怎么改了主意,又跑回去,剛好看到白猿要對著阿毓的脖子咬下去,她不知哪里來的膽量,撿起刀,用盡全力朝妖怪后腦勺砍去。 想到這里,忽聽那猿猴嘶吼一聲,松開她的肩頭,轉(zhuǎn)過身,后腦勺上赫然插著一把彎刀——阿毓像她一樣折返回來了。 小頂忍著疼從地上一躍而起,趁著那猿猴伏低身子蓄勢待發(fā)的當(dāng)兒,將它后腦勺上的彎刀拔了下來。 白猿吃痛,猶豫了一下,轉(zhuǎn)過身襲擊小頂,小頂竭盡全力舉起刀,照著它的肚子砍去,“嘶拉”一聲,彎刀劃開了白猿的肚子。 毒血飛濺出來,小頂趕緊抬手擋住頭臉,袖子被融去大半,胳膊上起了好幾個大水泡,脖子上也濺到了一點(diǎn)。 不過她顧不上疼,趕緊補(bǔ)上一刀。 白猿捧著腸子,用單腳跳了幾下,終于倒地不起。 小頂長出了一口氣,見蘇毓一動不動站在一旁,盯著白猿腹上的口子,走過去碰碰他的手:“怎么了?” 蘇毓抬起眼,大眼睛里卻沒了神采,指指猿猴,木木地道:“它……” “別怕,妖怪已經(jīng)死了,我們把它殺了。” 蘇毓聽了這話,渾身顫栗起來:“阿娘身上也有血……阿娘肚子上也有口子……” 他茫然地望著小頂:“我阿娘是不是……也死了?” 頓了頓,小心翼翼道:“爹爹殺了阿娘,是因為我不乖嗎?” 小頂恍惚覺得他曾問過自己同樣的話,那時候她只是個懵懂無知的稚童,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大約也沒有回答。 如今她知道了。 她扔了刀,走過去緊緊抱住他:“不是你的錯。” 她的血染紅了他的衣裳。 “真的?”蘇毓茫然無措的聲音里多了一絲希冀,“那阿娘會醒過來嗎?” 小頂?shù)溃骸澳惆⒛锶チ颂焐希龝谔焐系饶愕摹?/br> “你會遇上最好的師父,拜入世上最好的門派,變成世上最厲害的修士,修成正果,得道成仙。到那時候,你就能再見到你阿娘了。” 她頓了頓,腆著臉道:“你還會有個世上最好的徒弟。” 蘇毓抬起頭,疑惑地看著她:“你怎么知道的?” “因為我是天上來的。” 蘇毓皺了皺眉:“可你還是沒變成大人。”說話不算數(shù)。 “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就是大人啦,”她牽起他的手,“走吧,天快亮了。” 蘇毓抬起頭,看看遮天蔽日的枝葉,他們在密林深處,根本分不清白晝和黑夜。 “你怎么知道的?”他疑惑道。 小頂笑了笑,因為她隱約聽見雞鳴聲了,還有店主人卸下門板的動靜,夢快醒了。 她忽然想起來,該趁機(jī)告訴師父她變成了爐子,眼下在哪兒,興許他會記得呢? 可剛想開口,她就像貼上水膜的碧茶一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得作罷。 “你的胳膊痛嗎?”蘇毓看看她胳膊上的水泡。 小頂搖搖頭,她感覺不到痛,反倒覺得經(jīng)脈中靈氣涌動,像百川入海一樣往丹田中匯聚。 不知不覺中,她的靈府又能打開了。 “你等等。”她停下腳步,從靈府里掏出一個小玉盒。 蘇毓看不清她的動作,只覺得像變戲法一樣,一眨眼她的手上就多了個小盒子。 小頂把盒子打開,里面是一顆小小的琥珀色丹丸:“這個給你吃。”這是她用吃下去的幾百根棒糖煉成的糖丸。 蘇毓好奇道:“這是什么?” 小頂想了想道:“是世上最甜的東西。” “給我的?” 小頂點(diǎn)點(diǎn)頭:“張嘴。” 蘇毓乖乖張開嘴。 小頂把盒子往他嘴上一扣,然后把空盒子收回去,喃喃自語道:“盒子我還要的……” 絲絲縷縷的香甜在口中彌漫,滲進(jìn)他的心里,蘇毓微微睜大眼睛。 她沒騙人,這真的是世上最甜的東西,好像能甜上一輩子。 兩人手牽著手在黑暗的樹林中走著,漸漸的,樹木變得稀疏起來,淡淡的晨曦從枝葉間漏下來。 小頂感到自己的腳步聲越來越輕,她的身體也一點(diǎn)點(diǎn)融化在光里。 她知道該道別了,但舍不得松開手,他們似乎應(yīng)該這樣手牽著手走很久,從南走到北,從春走到冬,一直走上幾十年,幾百年…… 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jīng)走到了樹林的邊緣,長空中傳來一聲鶴唳。 小頂循聲望去,見一個穿著天青色道袍的男子駕鶴飛來,不由彎起了嘴角。 那是她的師祖、蘇毓的師父純元道君,掩日峰到處都是他的畫像。 純元道君從鶴背上跳下來,落在蘇毓面前。 蘇毓后退了兩步:“你是……” 純元道君彎下腰摸摸他的頭頂:“貧道是歸藏派的修士,道號純元,掐指一算,算到與你有師徒緣分,你要不要拜我為師呀小毓?” “我……”蘇毓轉(zhuǎn)過頭一看,卻見走在他身邊的小女童不見了。 “從今往后你就是我歸藏弟子了,”純元道君強(qiáng)買強(qiáng)賣地拉起他的手,“我們歸藏有很多好吃好玩的,膳食特別好,還有長毛大狐貍摸,有會噴火的大鳥玩……” 蘇毓走一步回頭望一眼。 純元道君道:“你在找什么?” 蘇毓喃喃道:“小頂……” “哦哦小鼎啊,我們歸藏也很多啊,銅的金的都有,大大小小各種尺寸,等你大些為師教你煉丹……” 師父帶著他乘上鶴,向杳芒的天際飛去,初升的朝陽灑落在他肩頭,驅(qū)散了陰冷黑暗的噩夢。 他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四周一片刀光劍影,而他的舌尖仍舊縈繞著甘甜。 第82章 轉(zhuǎn)眼成空 廣袤無垠的沙磧中, 四個傀儡人已沒了聲息——他們的“生命”與主人的氣海相連,只要主人不死,他們也不會死, 但受損太嚴(yán)重便無以為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