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mama,救我……” “小偷,爛貨……” “賤種,撒謊精……” 奶奶往地板啐了口痰,摔著她巴掌,一巴掌罵一句。 “你不知道啊?你沒媽了。” 黑黑的屋子,大雨落下。 沒有燈,整個世界沒有燈,山也不說話。 王結香哭起來,哭得愈發大聲。 臉腫了,她綁著的頭發被摔到散開,皮筋不知掉到哪里。 屋里傳來男孩的哭聲。 他跟著她一起哭。 沒媽。 你沒媽。 王結香恨啊。 她披散著頭發,臉上有眼淚有口水有鼻涕。 她瞪著她奶奶,眼眸烏烏沉沉,她嗓音尖利地沖她喊叫,像被踩到腳的貓。 “可是弟弟都有雪糕!” 王結香倔著咬緊嘴唇,牙齒在抖,身體在抖。 她瞪著眼睛,眼眶中滾著淚,不肯落下。 “弟弟都有雪糕,每次都有。” 她問:“奶奶,我為什么不能有?” 奶奶捧起她的雪糕碗,端去屋里哄哭了的弟弟。 她輕飄飄地說:“因為你是女的。” 這才是真實。 王結香咬著手指,雙肩顫抖,無法自抑地大笑起來。 這些,才是真的。 心碎是真、腫痛的臉是真,從沒吃過雪糕是真。 殷顯這是什么粗制濫造的精神世界啊? 他所想的,全部假得可笑。 王結香的16歲,王結香的青春…… 沒有上過高中,沒有mama,沒有騎過爸爸買的自行車,沒有吃到哪怕一次奶奶買的雪糕。 沒有魔法,沒有人說她漂亮,沒有人送糖,送雪糕,沒有成為殷顯的筆友。 青春就這么過去。 她什么都沒有,什么都沒做成。 這是她的青春。 “結香……結香……” mama的聲音在左,她招手讓她來,笑著為她展示,她為她新織的天藍色圓領薄毛衣。 弟弟的哭聲在右,能給殷顯寫信的紙筆在右。 王結香位于兩種聲音的正中。 她清晰地知道,只要跑過去牽住mama的手,她就可以停留,就可以不用走。 那么還能,再回到這個世界的開頭,穿著新毛衣上高中,窩在阿媽懷里撒嬌,聽mama的呼吸和嘮叨,被她笑話長不大,被她輕柔地掖一掖被角。 可她站起來,往右走。 “結香啊……” 她被那聲聲呼喚牽扯著,一步三回頭,疼得活像是從心頭剜下一塊rou。 那天小溪旁的對話猶在耳。 她說想一直跟mama呆在一起,信誓旦旦以后不嫁人,絕對不會喜歡別人喜歡得不得了。 “喜歡哪能控制的啊。”mama這么說。 王結香擦干眼淚,坐到她的書桌前,拿起紙筆。 她寫了非常非常久,涂涂改改,最后只剩一句。 【殷顯,如果人生能重來一次就好了。太辛苦了,我們別再遇見了。】 寄出的信消失后,她走向她弟的床鋪。 他這會兒已經不哭了,津津有味吃著雪糕。奶奶蹲在他旁邊,伺候他,幫他擦嘴。 男孩正是調皮的年紀,見她來了,朝她做了個丑不拉幾的鬼臉。 mama長得好看,王結香的臉型和眉眼更多遺傳到她爸,所以弟弟比她像她媽。 他有長長的睫毛,眉毛秀氣,豐滿的唇形更是跟mama像了個十成十。 這種相似,非但沒有激起王結香的愛,反而令她對他更加厭惡。 那是一種暴殄天物的怪罪。 “爛貨。”弟弟學著奶奶,這么叫她。 王結香越是生氣,他越是洋洋得意。 小惡魔用神似mama的美貌的臉,做丑陋的表情,對她講難聽的話。 “把雪糕還我。” 王結香伸手去奪他的碗。 “走開、走開,”弟弟扭動身軀,拍打她的手:“雪糕是我的。” “那是我男朋友給我買的。” 她冷靜地,沖他一字一句道:“它是我的。” 奶奶不高興了,叉著腰站起來,替她弟做主。 “做jiejie的,會不會讓著弟弟?管它是誰的,給你弟弟吃怎么了?” 王結香懶得跟他們廢話,使蠻力搶走碗,往地上猛地一砸。 碗摔成碎片。 白色的雪糕落在臟兮兮的地板。 眼前,瞠目結舌的奶奶、哭鬧不休的弟弟,一同消失于這個空間。 王結香脫力地,抱著膝蓋蹲下。 屋外大雨滂沱。 好似有誰,在替她聲嘶力竭地哭。 “殷顯,”王結香望著窗外的雨,自言自語道:“如果人生能重來一次就好了……” 信中,在一切的涂涂改改之前,重重劃掉之前。 她寫: 【殷顯,如果人生能重來一次的話。我王結香,還是想遇見你。 我要住在你家隔壁,教你騎自行車,帶你出去玩,我們一起養兔子。再大點,我們讀一個學校,我得讓你先喜歡上我,把我喜歡你的都還上。 你會督促我好好讀書,教我學數學;我教你寫作文,提醒你不要弄丟夢想。高中畢業,我和你一起考大學,成為一個很聰明的,有知識的女生。 然后你一直一直很喜歡很喜歡我,我們長大,結婚。生一個小孩,是女孩,比起小孩你還是更喜歡我。那么,我就會喝很多很多胡蘿卜汁,和你過完很幸福的一生。】 桌上出現一個潔白的信封。 王結香深深嘆了口氣,走過去,將它打開。 內里不再有17歲殷顯的回信,只躺著一把孤零零的鑰匙。 “我討厭死你了。” 不知什么戳到痛點,止住的淚水又涌出來。 王結香用手指揩去眼淚,草草地梳理一下自己的頭發。而后,她將信封里的鑰匙倒到手心,牢牢地握住。 雨滴停止下落,陽光破開烏云,整個天地的光亮被鑰匙吸附。 老宅的畫面一幀幀淡去,王結香合上眼,身體被一陣暖意包裹。 第30章 你是誰 回到小兔島。 這里維持著他們被房子吞沒前的模樣, 桌上散著沒來得及收拾的果汁、食物還熱乎著,她的十指戴滿鉆石戒指。 王結香轉頭, 島上又空了一塊。 那兩個連體的屋子消失, 只剩下最后一棟木質結構的老屋。 兔子慢悠悠地挪到她身邊,用臉碰了碰她。 王結香低頭, 把他抱起來。 他背的粉色小兜開著,里面的菠蘿包吃完,屬于“寄宿學校”的鑰匙不見了, 出租屋鑰匙還在。她將新獲得的鑰匙也放進他的兜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