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蘇允低著頭小口小口地抿，“前幾天降溫，劇組有人感冒，把我給傳染了。快好了，就是還有點(diǎn)咳嗽。”

    陸秦皺眉：“吃藥了嗎？”

    蘇允點(diǎn)點(diǎn)頭：“吃過了。你別擔(dān)心，沒多大事。”

    陸秦?fù)?dān)憂地望著他，拍拍身邊的位置，嘆道：“坐過來。”

    蘇允乖乖坐了過去。

    陸秦?fù)е茏匀坏匕杨^靠在陸秦肩上。兩人有很久很久沒有這樣相擁著坐一會兒了，上次如此近距離，竟然還是那天早上。蘇允閉上眼睛，心里默默對陸秦說一聲“對不起”，耳邊，陸秦長嘆：“你瘦了。”

    蘇允沒說話，輕輕往陸秦懷里縮了縮。

    “臉色也不好。”陸秦低頭，仔仔細(xì)細(xì)端詳著蘇允微微凹陷下去的臉頰和蠟黃的臉色，問道，“岳林是不是舍不得給你吃rou？”

    蘇允“撲哧”一聲笑了。

    “他不敢。”蘇允道，“再說了，我不會自己買嗎？”

    陸秦卻笑不出來。

    “蘇允，我知道你對話劇報了多大的期望，你要一心撲在這上面，這沒什么。可你不能太透支自己，懂嗎？你要不是太累了，怎么能憔悴成這樣？到時候話劇公演，你卻病倒了，劃得來嗎？”

    蘇允沒吭聲。

    “你要做什么，我從來不攔著你，可你要是繼續(xù)這樣下去，我不能讓你排這場話劇了。”陸秦語氣加重，“蘇允，哥就希望你能好好的，要是這場話劇要你拿命來換，還不如不排。”

    “哥，不會的。”蘇允心中最擔(dān)憂的一點(diǎn)被戳個正著，他有些慌亂地解釋，“真的就是感冒，你別多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不會的。”

    “真的？”陸秦瞇起眼，很是懷疑。

    蘇允點(diǎn)頭不迭：“真的！”

    陸秦很不信任地斜著他。

    蘇允狂點(diǎn)頭。

    陸秦冷哼：“那今晚跟我回家。”

    蘇允條件反射就想答應(yīng)，轉(zhuǎn)念想起今晚要去醫(yī)院輸液，話到嘴邊，變成了：“不行，今晚還有排練。”

    “沒關(guān)系，我等你。”陸秦說，“多晚都等。”

    “可能要通宵……”蘇允小聲道。

    “剛剛還說不會那么累，現(xiàn)在又要通宵？”陸秦氣憤道。

    “我可以偷懶睡一會兒，但……也不能離開啊。”蘇允咬牙道。

    陸秦的手從蘇允肩膀上放了下來，垂在膝上，憤憤地握了一個拳。

    “蘇允，”陸秦不滿道，“你算沒算過你多久沒回家了？”

    五天，蘇允心里想，哥，我記著，我心里記得清清楚楚。

    蘇允心里一陣內(nèi)疚，忍不住內(nèi)疚決了堤，他主動道：“明天吧，哥，明天晚上我陪你吃晚飯好不好？”

    陸秦打量他半天，確定他不是敷衍搪塞，臉色終于漸漸轉(zhuǎn)晴：“這還差不多。想吃什么？哥請客。”

    “rou！”蘇允斬釘截鐵地答。

    看來岳林果然沒給你吃rou——陸秦恨恨地想。

    五分鐘后，陸總走了，蘇允照常去排練室排練。晚飯時候，助手過來敲門，說門口有人送了火鍋外賣過來，還有個人自稱廚子，在門口點(diǎn)名找蘇允和岳林。蘇允和岳林吃了一驚，趕緊叫人搬桌子支火鍋，往門口走去，這一路就見三四個外賣小哥手里提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全是外賣盒，一大半盒子裝的都是rou。蘇允見著rou，心里早就猜了個七七八八，走到門口，見了廚子，廚子自我介紹是陸總叫他過來的，以后負(fù)責(zé)每天給大伙做飯，不知道明天大家要吃什么，特地過來問問。岳林聽得嘆為觀止，轉(zhuǎn)頭問蘇允：“你是不是跟陸秦抱怨我不讓你吃飽？”

    蘇允拍著腦門快糟心死了。

    晚上蘇允打完點(diǎn)滴回來，已經(jīng)是凌晨三點(diǎn)多。他疲憊不已地躺在床上，平時都要咳好一會兒才入睡，今天一沾枕頭就睡著了。夢里一張臉晃來晃去，一會兒笑一會兒皺眉，瞧著像陸秦，蘇允翻了個身，唇角不自覺地牽出笑容，醒了。

    掏出手機(jī)看看，正好還有半小時開始排練。

    蘇允掀開被子坐起來，起身的剎那，眼前突然一片黑，緊接著，他覺得自己身體變輕，竟然重新歪倒下去。

    倒下去的姿勢不正，蘇允感覺到自己的左胳膊被壓住了，有點(diǎn)疼，但是沒多久，這點(diǎn)疼就感覺不到了。他渾身沒有力氣，漸漸的，感覺不到自己的左右手，左右腳，小腿，胳膊，整個身體……他的大腦完全放空了，似乎還清醒，又似乎陷入混沌的昏迷。他覺得自己可能也就躺了一兩分鐘的時間，等到身體再度回歸支配，大腦重新開始運(yùn)轉(zhuǎn)，他拿過手機(jī)一看，竟然已經(jīng)半個小時過去了。

    蘇允來不及細(xì)想，跌跌撞撞爬下床，換了衣服洗了臉，趕往排練室。今天要排的是一場重頭戲，蘇允飾演的長子在亂世中左支右拙，卻還是沒能保全自己的家族，反倒連累自己的愛妻難產(chǎn)身死。他跪在床邊，緊緊攥著女主角的手，愛妻的尸身尚未冷卻，卻已經(jīng)帶著他們的孩子一起，永遠(yuǎn)離開了他。蘇允喃喃囈語，仿佛妻子仍舊活著，仍能聽到他的話。這段臺詞極長，卻從頭到尾沒有情感的爆發(fā)，僅是低語。可是正是在低語之中，所有感情渲染開來，將悲劇氣氛推向□□。

    這樣細(xì)微之處見演技的戲碼是蘇允最擅長的，今天他卻不知怎么了，遲遲進(jìn)入不了狀態(tài)。一段戲排了好幾遍遍，總達(dá)不到最好的效果。岳林覺得蘇允是太累了，提議蘇允休息一會兒，或者排下一場，蘇允想了想，道，再試最后一次，如果不行，咱們換群戲。

    就是這最后一次，出了差錯。

    蘇允暈倒的時候根本沒意識到自己暈倒了，他的腦子里還在過著臺詞，嘴巴卻已經(jīng)不聽使喚。他的手指微微抽搐著，放開了女主角的手，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一旁倒下去，肩膀重重磕在地上，骨頭與冷硬的地面接觸，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岳林嚇了一跳，趕在所有人之前沖過去，將蘇允從地上扶起來。他嚇壞了，緊緊抱著蘇允，大聲讓助手去叫救護(hù)車。可是救護(hù)車一來，蘇允患癌癥的秘密還能守得住嗎？蘇允拼命抬起手，集中全身所有的力氣，捏住岳林的衣袖，用力拉。

    “別，別叫救護(hù)車……”蘇允掙扎著說完，所有的力氣用盡，頭一歪，扎進(jìn)了昏睡之中。

    蘇允是在一陣劇烈的咳嗽中醒過來的。

    這陣咳嗽扯著胸口，生疼，像要把他從前胸到后背整個撕裂一樣。蘇允伏在床邊，咳了許久許久，咳得眼睛充血，大腦一片嗡嗡作響才好不容易停下，旁邊有人遞過一杯水，又拿毛巾給他擦臉，他的視線整個是模糊的，瞧了半天才看分明，這人是岳林的助手。

    他嘶啞著嗓子道了聲謝，接過水，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完，喝到最后一口，遲鈍的味覺才全部回來。

    他品到了喉嚨深處清水都洗不去的血腥氣。

    “這是哪兒？”蘇允抬起頭，環(huán)顧四周，看清楚一切擺設(shè)屬于自己的房間，他踏實(shí)地舒了口氣。

    還好。

    助手很快把他蘇醒的消息通知了岳林，幾分鐘后，岳林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抱歉，進(jìn)度不能拖，所以我繼續(xù)給大家排練去了。”岳林叫助手出去，好好關(guān)上門，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蘇允床邊，“你怎么樣？好一點(diǎn)沒有？”

    蘇允靠在床邊，聲音還很嘶啞：“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