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夜話_分節閱讀_82
一九九零年,萬林市通往省會的高速公路開通,這一路逢山鑿洞,遇水搭橋,遇到墓地,有主遷墳,沒主統一擇地再掩埋。 老常從高速路開工,就每天跟著工程隊走,他收集了一路破盆爛瓦片,堆得城中那個老院子成了垃圾堆,大約工程隊施工到了第三個月,這老頭終于得償所愿,整到幾幅好的老棺材板。 現在的住房都是磚瓦結構,只有百年上的老屋子房梁,還有老墓地有上等的板材。這些木材可是做古琴琴板的上好材料。今后,將來都不會有那樣的好板子了。 趙學軍接了電話,去金鑫市場要了進貨的貨柜車,叫司機開著帶著自己去拉……那個棺材板。 一九九零年,世界一片欣欣向榮。個體戶的社會地位從社會體系末端一躍成了第一。雖然現在大家依舊覺得個體戶有些不三不四的。但是言語之間流露出的只是酸意跟羨慕。跟過去的鄙夷與看不起,那是兩回事。 新修的幾條城市道路四通八達的向全國各地延伸著。人命運的曲線也在延伸,在這一年里,整個華夏大地,呈現的是一片欣欣向榮!去年,宋長安,趙學兵都考到了外省的學校。宋長安托那條斷腿的福氣,這家伙臨陣磨槍蹲家里刻苦復習了一段時間。在考試那天,他還表演了一次身殘志堅坐著輪椅考大學,他上了一把子報紙,接著憋了一口氣硬是考上了南方的一所一類大學,主修經濟。二哥考的相當不錯,去了上海,主修管理學。 年初的時候,譚小康被人從省里遣送回來,這一次他耍的有點大。直接去老外最多的旅游區跪著跟國際友人伸冤了。被送回來后,這次沒有好言相勸送他回家,他直接被收容管教了。在所有的人包括他的兒女都松了一口氣的時候,他很快的被放了出來了。 他這種人一提及告狀那是百病全消,一旦被管制起來。那是肺結核也犯了,老寒腿也有了,炕也下不了了,拉屎拉尿都自理不了了。他一日三休克,五天一裝死。整的人家收容所工作沒辦法做,全部得圍著他轉,日日得給他請醫生,找護工,叫救護車,開小灶……萬般無奈之下,只好放掉他,不然看他每天整的這個樣子,搞不清那天就真的死在收容所了。 譚小康一出來,頓時精神百倍,重新叫人寫了狀子,高蘋果一條命現在價值五萬元,而跟他打官司的那位磚廠老板,那位也是個奇人,人家不開買賣了,專陪著他打官司。高蘋果的遺骸被幾次三番的送回譚家村,最后一次,譚小康很絕,直接給自己打了一口薄棺材,也抬過去揚言,再動他老婆遺骸那就是再加一條人命官司。這一次,是徹底沒人敢動高蘋果了。 略去譚小康的漫長上訪之路不提,趙家變化更加的大,去年年底高橘子將簡易板子拼起來的金鑫市場徹底鳥槍換炮。從六月破土動工到今年年初三月剪彩開業。一座四四方方完全沒有藝術美感,將每一寸土地都利用完全的,萬林市最大的,集貿交易批發市場建成了,名字現在叫三鑫市場,原來那個名兒有四個金,現在有九個金。 這座市場樓高五層,一層小百貨,二層女裝,三層男裝,四層包括童裝等各項雜項,五樓倉庫辦公區。高橘子結束了自己的商店,專業干起了包租婆的營生,她自封為副董事長,印了最少有十斤重的名片,見人就發一片,如果一天見她十次她能給你發十片。 她除了大手筆的新招聘四十多位待業青年,依舊啟用了不少的前工藝美術廠的老員工。連同南方回來的譚月月,還有住下來的周瑞組織起了集團內閣核心。從三鑫市場建成,她一路馬不停蹄的就直接過界到了省里,準備開第二家市場。這一次,她準備充分,決定走中上等消費階級路線,要買地方,蓋商城,蓋銷售品牌物品的大商城。 說起譚月月,這姑娘挺爭氣的。在南方打工打到今年三月,回來后跟父親吵了一架。吵架的原因是,一村的叔伯嬸子看著,家里的弟妹一年半沒洗澡,沒人管,除了沒餓死,基本全部輟學,放了羊。 一怒之下她帶著弟妹來市里租屋子開了一家小飯店。可沒多久,高橘子就找上了門。這一次,高橘子下定了決心,一定得管管。她悄悄的跟月月談了下,很直白的說,自己不耐煩譚小康。譚月月倒是無所謂,她沒辦法換個爹,她倒是很清楚二姨擔心什么,于是她也作出了一些保證。 現在譚月月是金鑫市場的副經理。這南方打工歸來的姑娘,算是見了世面。她硬生生的將南方那邊學來的管理機制用到了三鑫市場。雖然她沒上過大學,可她有經驗。才短短三個月她手底下那幾十人,被她修理的一個個的乖得很。在私營企業,你干多少拿多少,干得多,拿得多。不耐煩,沒問題,卷鋪蓋滾蛋吧。 自娘死,爹胡鬧起,譚月月在情感上其實很依賴高橘子。她跟良良在南方呆著的那段時間,充分體會到了,沒人管的娃,是多么的凄涼。每個月廠里的小姐妹,大家都能收到家信得到動力,獨她跟良良累死累活,去郵局只能做一件事。給家里寄錢。最后這錢,還沒都吃到弟妹嘴巴里。 譚月月對自己的未來相當清楚。她除了白天工作,晚上還上職工大學的夜校班,就連譚良良都給她趕去復讀了。當然,這里面她二姨給了外面人無法想象,婆家人絕對不知道的高薪卻也是真的。最叫趙學軍放心的是,這位jiejie與高橘子的距離一直保持的很好。有時候要人幫,絕對不是上桿子賴著。你要知道對方的底線,知道對方那塊rou最軟,要懂得感激。譚月月在這一點上很有尺度,她每次回姥姥家,從不說半句她大姨家的情況,單這一點,就值得趙家人稀罕。 現在,她帶著四個弟妹,住在金鑫市場五樓緊挨著倉庫的單套職工宿舍里。高橘子很大方,金鑫市場的四個樓層經理都有宿舍住。就像譚月月他們住的那套,最少有六七十個平方米。這里冬天有暖氣,有公共澡堂,一家人免費吃職工灶。雖弟妹的學費,生活費是譚月月一人管,可她沒有額外的支出啊。在這里,也要夸獎譚小康一句,這人從不去金鑫市場搗亂,他就是餓死,都不去找孩子們的麻煩。偶爾,他還會去孩子們學校門口呆著,悄悄的看一會又悄悄地離開。 享受高二生活的趙學軍,每一天都過得很寂寞,哥哥們不在家,奶奶越來越糊涂了,由于膀胱炎,老太太經常失禁,怎么伺候都是一身的sao味。她怕丑,干脆不出門了。 父親趙建國,還是老樣子,受老婆連累,經常應付個檢查組什么的,總是走了一個黃文明,會有更多的黃文明站起來。高橘子要去省里做生意最大的原因,也是想避開萬林市,別再連累丈夫。對于妻子這一點的想法,趙建國只是笑笑,人這輩子,總有最黃金的時段,他趙建國因為政績而被提拔的時間其實已經過了,這幾年他倒是一副很中庸的樣子,內斂,含蓄,笑瞇瞇的,對什么都不在乎,不置評,沒意見,你們想怎么就怎么。 趙學軍把棺材板卸車后,給司機簽了出外勤的單子,還寫了個條子叫月月jiejie給司機洗車費,紅包錢。人拉了三四副棺材板多不吉利啊。現在,趙學軍在城里沒地方住,干爹搬進山里了,趙學軍沒辦法跟一院子的墓碑,墓志,寺廟里掉了頭的佛像殘身,外加今日這幾幅棺材板子,墓地的隨葬品,老常撿來的破磚塊,爛瓦片一個地兒,說實話吧,那院子一進去一股子鬼氣,一刮風一院子詭異的小旋風。 伴著夕陽,趙學軍向學校慢悠悠的走著,今年年初起,每天他都開始參加晚自習了,高一那會子他躲了一段時間,后來老班不是有段時間盯上他了嗎,叫了幾回家長不是嗎。這次晚自習是逃不了了,可憐趙學軍是多么喜歡看傍晚時段的一休哥啊,他最愛那句臺詞:就到這里吧,休息!休息! “學軍,吃晚飯了沒?” 自趙學兵披紅掛彩的畢業后,整個一中上下都說,趙家的輝煌時代已經過去了。所有的人并不看好整個少言寡語,對人不理不睬,特立獨行的趙學軍。畢業典禮后,大概是怕弟弟被欺負,趙學兵鄭重其事的將學校新起來的這票老大的頭兒叫到萬林市賓館,吃了頓。這位學校新大哥,趙學軍并不陌生,徐步堂,趙學軍重生第一天見到的人。 趙學軍對徐步堂完全沒有壞印象,大概是重生的雛鳥情節吧。因為留了一級,趙學軍現在比徐步堂低了一屆,用趙學兵的話來說,熬到高三就沒人理招惹你了。 “還沒呢,你帶什么了?”趙學軍對跟他打招呼的徐步堂笑笑。 徐步堂把書包丟給趙學軍,跟他一起蹲在學校門口,趙學軍翻了幾下他的書包,看到他只帶了干脆面,頓時厭惡了:“我不吃這個。” 逃學的閔順來找趙學軍玩,一到一中校門口,就看到趙學軍將書包丟給徐步堂,徐步堂在那里嘮叨:“靠,干脆面你都不吃?你想啥?” “午餐rou。”趙學軍嘮叨著,站起來伸手摸錢,一窘。他錢給司機師傅買煙了。 “干啥呢?“閔順不走路,用蹦的跑過來問。 “這貨,不吃干脆面,非要吃午餐rou。你給買去……”徐步堂一臉氣憤。 閔順摸摸兜,眨巴下眼睛:“我也沒帶錢。”他說完,扭頭看下正在上晚自習走在路上的娃們,一伸手摟住一個孩子就走。那孩子一臉痛苦眼巴巴的看著學校現在能拿的出來的徐步堂,徐步堂扭頭看學校標語。 閔順帶著那孩子進了小賣店,拿了兩盒午餐rou,兩袋花生米,外加兩瓶半斤裝的本地白酒后,他指指那倒霉孩子說:“跟他要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