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巫炤沒有立即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露出了一絲迷茫的神色。 “或許是吧。” 北洛不解:“或許?此話怎講?” “至少我母親是這樣堅信的。”長久以來他一直在想一件事,也許母親是有意讓自己被抓到安邑的也說不定,只是為了實現那個預言。身為蜃族祭司的她將力量和野心傳給自己后便撒手西去,拋下他的時候還不到雙十年華。 找到蜃族至寶海珧令,解開詛咒,向天界復仇。五歲的孩子在灰蒙蒙的大雪中掩埋了她的尸體,帶著這句遺言獨自走下了雪峰,從此以后他的人生便只為這個目標而戰,是他出生即被定下的命運,是他永遠無法逃離的夢魘。 他找到了那件信物,卻因此連累妻族盡滅。他間接促成襄垣鑄成了始祖劍,卻為安邑引來了殺身之禍。在他終于死心放棄準備向往來世的時候,伏羲的血卻斬斷了他的輪回之路,讓他掉進深淵再也無法自拔。 他一直在反抗命運的捉弄。但諷刺的是,似乎就連這些反抗,都是被早已定下的軌跡。 北洛感知到他心中的苦澀,伸手輕輕梳理他的頭發,試圖給予些許安慰。 “那你和獻的恩怨又是怎么回事?還有她背后那個神秘的主使者,到底是何來歷?”北洛繼續發問,“她既然奉命監管,對蜃族的異動想必不會坐視不理。” 一提這個名字,男人就抑制不住心底的厭惡,臉上盡是鄙夷。 “她雖然投了誠,但在天界樹敵甚多,三皇也不可能完全信任她,這種不得意情形下她怎么可能沒有反心。”巫炤冷哼,“一直以來她也在尋找合作的對象,最后就選中了我。也正是因她牽線,我才會接觸到那個人,知道伏羲的敵人不止是在神界內部和人界。” “這樣看來,至少沒鬧翻前你們關系還可以。”北洛說道,“不過你在安邑長大,她作為蜃族的神,怎么會一下選中你呢?” 他本是隨口一問,誰知巫炤卻微微一窒,臉上掠過一絲尷尬。 “這……”他支支吾吾,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 北洛眨眨眼睛,敏銳的神經立刻捕捉到了些許蛛絲馬跡。 “嗯,我是不是忘記問了,你和她是怎么認識的?”青年犀利地瞇起眼睛,“莫非你們倆……” “并非你想的那樣,”巫炤連忙解釋,“只是那一晚一時糊涂,識人不清……” 北洛笑得十分燦爛:“那一晚?” “……”一向睿智的鬼師大人難得失言,趕緊住聲。 青年哼了一聲,面上笑容不變,梳理長發的指尖卻微微用力。巫炤被拉扯得忍不住皺眉,欲待叫痛,一眼瞥見北洛的臉色,這一聲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他不敢動彈,只得輕咳一聲:“你生氣了?” 北洛側過臉,聲音拖得老長:“不敢,在下不過是只無足輕重的王辟邪,怎配管始祖魔的私事?” 兩人之間的氛圍有些僵硬,空氣中似乎彌漫著一股酒釀過頭的味道。 過了一會兒,北洛總算松開了手,只是整個人轉過身子,只留給他個背影。 果然是生氣了。巫炤在心中默念,小心翼翼從背后環住他的腰。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從你來到我身邊后,我心中再無旁人。”他低聲說道。 北洛背對他翻了個白眼,卻也沒有掙脫他的懷抱。 “我要真跟你計較這些陳芝麻爛谷子,還不早就氣死了。”他又是一哼,“反正你到底有過幾個老情人,跟我又沒關系。” 巫炤無奈低頭,看來這個時候還是老實閉嘴的好。 沉默了半晌,北洛似乎是漸漸氣平了,又繼續問道:“獻背后的那個人,到底是何來歷?聽你剛才之意,他似乎既不在神界,也不在人界,莫非也是帝俊同黨不成?” 巫炤說道:“不,他的力量完全是清源一脈。我猜也許是因嫌隙而被伏羲放逐到三界之外的某位主神。因為他的實力不亞于伏羲女媧,神農更是望塵莫及,其手下都尊他為‘泰皇’。” 北洛眉頭微皺:“先是一個帝俊,現在又來個什么泰皇,看來伏羲的日子也不好過啊。只不過,他既然如此厲害,又怎會被放逐到天外?之前那女人如此害怕你說出他的名字,那又是什么緣故?” 巫炤沉默片刻,才緩緩道:“其實,就算我想說,也是辦不到的。” 北洛聽得云里霧里:“這是什么意思?” “具體為何我也不清楚。但似乎只要身在三界之內,那個名字就會被自動封印。不論我用什么方法什么語言,都無法訴諸于外。” 北洛愈聽愈奇:“這聽起來像是禁言術一類的咒法啊,難道是因為他被放逐的緣故,所以伏羲或女媧對他的名字下了禁制,不許任何人提起。這倒是神了,他們之間究竟有什么仇怨,聽上去竟然比對帝俊還要忌憚。”他驀地想起之前巫炤的言語,不由得擔心道:“你說他曾先與你合作,最后卻又背棄了你,才會導致蜃族全滅。但以你現在的狀況,若是想找他報仇,只怕……” 巫炤嘆道:“我早有此意,只是他身在三界外的大羅天之中。那是一個與魔域和人界都截然不同的地方,舉目所及只有無邊無際的苦海。若無人從中接引,貿然前往只會永遠迷失在那里,更不要提找到他的所在。” “所以你想讓獻給你帶路,也許她是這世上唯一知道這秘密的人。”北洛恍然,“但她豈是這么好脅迫的,若非這次主動送上門來,只怕這機會還不知要等多久。” 巫炤說道:“你說得不錯。只是事到如今,我也顧不上這個了。斫魂已經無法再使,你的形體也不知還能撐多久。如果我們找不到出路及時回西陵,我怕你……”他說到激動處,氣息短促,忍不住連連咳嗽。 北洛連忙安撫:“你先養好傷再說,現在想這些也是無濟于事。”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身體,“我目前并沒有要散魂的感覺,再借助這里果實的靈氣,應當還能再撐一陣子。”他幫對方靠樹躺好,自己也在旁臥倒:“睡一會兒吧,這樣恢復得快些。” 巫炤憂慮重重,哪有心思休息。但傷后精力不濟,又說了這許多話,一時間也感頭昏目眩,見北洛倚在自己身邊,便伸臂緊緊抱住人,心底才有一絲安穩。上面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不多時迷糊睡去。 北洛不知睡了多久,朦朧中遠方隱隱傳來呼號之聲,似是在召喚他一般。他累了多日,此刻難得好好眠一覺,實是不愿醒來。翻了個身將頭埋在另一人的胸口,試圖隔絕那股音浪,誰知那聲音越來越清晰,到后來幾乎是在耳畔響起一般。他無奈地暗嘆口氣,只得勉強睜開眼睛,見巫炤恰好也在此時醒來,兩人的眼神交匯下問了同一個問題:你也聽見了? “你待著別動,我過去瞧瞧怎么回事。”北洛想了想,還是決定去探個究竟,否則心里總不踏實。 巫炤攔住他:“我們一起去。”說著撐起身體,見北洛一臉擔心,輕輕搖了搖頭:“不要緊,睡了這么久,我已經能走了。” “那你在我后面。”北洛知道勸不動他,也不再多言。兩人心意相通,在這個未來命運吉兇難測的時刻,在一起的每一個點滴對他們而言都彌足珍貴,連片刻都不愿分開。不管前方有多少艱險,都要一起走到底,生死與共。 此時頭頂陽光悄然退去,換上了月影星光。白日找到的花海在正前方,而這個神秘的聲音卻來自相反的方向。他們循跡走了一段路,來到一處斷崖旁。這懸崖高眇不見底,不聞青瀾之聲,唯見天河浩蕩。兩人面面相覷,正不知該如何前進,忽見頭頂明月波光傾瀉,周圍星露云集,一道飛瀑似的雪徑自玉盤倒掛而下,仿佛是邀請他們登天的云梯。 北洛為眼前奇景而贊嘆,試著踏出一步踩那云梯,腳下竟是可以支撐的實地,臉上不覺露出微笑。那日在遙夜灣的夢境中,岑纓見寄靈族能憑借天梯近月,心底一直羨慕不已,若此刻她也在此處,想必定要興奮得歡呼雀躍了。 巫炤說道:“看來那聲音就是來自于月亮,難道上面竟有生靈存在?” “來都來了,就算是閻羅地獄,也得闖一闖。”北洛邊說邊往上走,雖說王辟邪天空穿行是常態,但像這般在星辰的環繞下爬天梯還是頭一回,但見身下碧沙清幽,玉水迢迢,當真是如夢似幻,美不勝收。 兩人走進月亮,眼前一片金光閃耀,強光晃得一時睜不開眼。待適應后再打量四周,發現已是來到了一座陌生的神殿之中。天鹿離火殿的裝飾與這里有幾分相似,但華麗壯闊卻遠不及此。 北洛正在驚訝,只聽高臺上傳來一個雄渾有力的聲音:“你總算來了。” 他向前望去,見發聲的對象正是之前那只神秘的王辟邪。身形巨大,通體雪白,行走時足踏金光,寂靜無聲。 “你是……”這次近距離觀察之下,那股熟悉感更加強烈了。 王辟邪微微一笑:“下界時光易逝,想起上一次見面時,你還是人族呢。” 他猛然升起一個念頭,難以置信地說道:“難道你是……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