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巫炤注意的卻是另外的東西。只見那老人心口正中裂開一個洞,中間似有什么東西在蠕動,竟是團rou塊一樣的活物。再細瞧人的面孔,雙眼泛白,肌rou僵硬,已毫無生氣之相。 “血尸蟲……竟然用上這種東西,你的確夠狠。”他眉頭緊蹙,聲音冰冷。 岑青巖聞言瞇起雙眼:“比起你當年統治巫臷民的殘酷手段,我這又算得了什么。這種背叛自己一族的渣滓,我可不想臟了自己的手。” 北洛沒耐心聽他二人口舌爭論。他焦急地看著霓商,見她委頓在地,虛弱得仿佛隨時要斷氣的樣子,背后居然也趴著只和老人一模一樣的蟲子。他想以劍氣打掉那東西,卻被巫炤攔阻:“不行,尸蟲以宿主血液中的靈力為食,一旦寄生就與rou身連成一體,強行剝除會讓她立刻喪命。” “那你來弄。這些個巫術你最了解了。” “要找到繁育的蟲繭,然后用巫之火燒掉,這是唯一殺死它的方法。”巫炤環顧四周,“尸蟲的活動范圍不會離繭太遠,應該就藏在這附近的空間里。” 岑青巖笑著補充:“他說得不錯。不過這古厝回廊里的空間連環相套,想要找出正確的位置可不容易,就怕她撐不到那個時候。”說罷向那老人道:“延長老,辟邪王就在眼前,這里就交給你了,就當是為自己圓滿遺愿吧。” 延長老僵硬地把臉轉向北洛,泛白的雙眼忽然圓睜,面上盡是扭曲的恨意。 “玄……戈……”他沙啞說道,“殺……我要……殺了你……” 北洛皺眉:“遺愿?他已經死了嗎?” 巫炤點頭:“尸蟲吸光了他的力量,然后驅使他的尸體行動。除非毀掉蟲子,否則他是不會倒下的。” 說話間延長老已經向他們沖過來,黑色的手指尖利成爪,直朝北洛胸腹插下。北洛閃身避開,太歲鋒刃金光閃耀,帶著王辟邪的力量強力反擊。犀利的劍氣打在對方腹部,rou體開裂下他卻只是晃了幾晃,毫無退縮之意。反倒是被綁的霓商一聲慘叫,聲音極是痛苦,整個人蜷成一團,顯然受傷不輕。 北洛吃了一驚,愣神的功夫差點被敵人傷到,多虧巫炤建起屏障,才將攻擊盡數攔下。他顧不上說謝,急切問道:“怎么回事?為什么會連累到霓商?” “他二人身上的蟲子是同卵共生種,力量感應相連,一損俱損。”巫炤解釋,此刻延長老已死,尸體失去五感,疼痛盡數轉到霓商身上,更是雪上加霜。 “打不死碰不得,不是拿這家伙毫無辦法了?” 岑青巖的聲音自空間通道內悠悠傳來:“終于體會到這種進退兩難的痛苦了?這些可都是你身邊這位當年一手創造的術法,不知曾折磨得多少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今……就算是報應當年的罪孽吧。”他哈哈大笑,笑聲逐漸消失在通道盡頭。 北洛額頭青筋暴起,他深吸一口氣,咬牙說道:“你就沒弄過正常玩意兒嗎?” 巫炤輕咳側頭:“這些……都是為了懲治設計的,所以……”言下之意就是當初沒想那么多,追求的就是極致的恐懼。為了達到威嚇目的,壓制下面的反抗之心,有些狠毒伎倆特意連解法都不設,倒也符合魔的殘忍好殺。 北洛瞪著他,對這種簡單粗暴一時不知如何評價:“我是不是還要說一句思慮周全,佩服佩服?” “這倒不必……” “不是在夸你!” “我知道……” 巫祖大人自知理虧,態度是從未有過的弱氣。 事到臨頭再怪他也是無濟于事,北洛冷靜下來觀察屏障外的情況。延長老虎視眈眈,霓商命在旦夕,而四周的霧刃魔不知從哪里冒出來,一層又一層越聚越多,心念電轉中已下了計較:“我來對付這些家伙,你趁這時候去找那什么蟲繭。”他見巫炤似要反對,瞇起金色的眼睛搶先截話:“你要敢來一句何必在乎那女子的性命,先和我打一場再說。” 巫炤縱然心里真的這么想此刻也不能說了,只得答應下來:“你神魂不穩,千萬不能硬拼,只要躲閃拖延就好,一切等我回來。”言罷撤去屏障,壓倒性的魔力席卷殘云,先替他把周圍的魔清了一大片,延長老和余下零星的魔族為他的強大所嚇,一時不敢再近前。但空間通道不堵,這些魔就像韭菜似的層出不窮,漸漸又開始聚沙成塔。 “別啰嗦,快去快回。”北洛見他仍是站著不動,忍不住推了一把,“我知道分寸,不會拿自個開玩笑。” 巫炤這才勉強離開。北洛橫劍擋在身前,額頭王印隱現,在四面八方的包圍中謹慎尋找躲藏路線。 “嘖,自己死得稀里糊涂不說,連人都分不清還想報仇。”他閃開老人的利爪,身輕如燕在各塊浮石斷廊中穿梭,“我的命可沒那么容易取!” 回廊之外,姬軒轅等人跟隨太昊一路走下來,竟是異常風平浪靜,再也沒遇見任何攔路妖魔。不知不覺他們出了天鹿城,來到光明野上一處湖泊跟前。那湖水碧藍清澈,明凈如鏡,隱隱將遠處的天鹿輪廓都照了出來。此時微風拂過,吹得岸邊蘆葦搖曳傾身,那湖面卻不起半絲漣漪,就像是一面真的玻璃鏡子,瞧來甚是奇特。 凌星見好奇靠近水邊,輕輕用指尖碰了下湖面,濕涼的指尖寒氣透骨,再向水中看去,如此近距離卻看不見自己倒影,更分不出深淺。他心知此地詭異,連忙跳離湖岸,對姬軒轅說道:“前輩,這里究竟……”問的雖是姬軒轅,眼睛卻瞟向太昊。 太昊說道:“一個時辰后,你們走進湖中,便可到達想去的地方了。”他留下這句話,也不多做解釋,只向姬軒轅道:“請那邊樹下單獨一敘。”說完徑自而去,對其他人竟是視若無物。 凌星見和岑纓面面相覷。由于為他氣場所懾,又隱約猜到其身份,小國師也不敢貿然上去再問,只能小聲和同伴說:“我游水可不大行啊,你呢?” 岑纓也拿不定主意,轉頭問云無月:“這湖真的能通往古厝回廊嗎?” 云無月說道:“魔域事物多異于人界,夢境之中更是千變萬化。有些空間入口為了隱蔽,往往以尋常景致來偽裝。” 姬軒轅忽然道:“你們不必憂心,他斷不會騙人。如果這真的是空間通道的入口,水應該只是幻像。” 凌星見看他如此篤定,總算放下心來:“既然如此,我們為何不現在進去,還要等上一個時辰?” 姬軒轅說道:“魔域有些空間是要等特定時間才會開啟的,想必這兒是同樣的道理。大家之前累了許久,休息一個時辰也是好的。”他看了一眼遠處太昊的身影,雙目低垂:“我去一刻就回來。” 他走到那棵金色花樹下,與那人并肩而立,目不斜視,半晌無言。 “之前提過的事情,你考慮得如何?”太昊打破沉默。 “在下法微力薄,年輕識淺,決不能當此大任。”姬軒轅神態冷淡,聲音毫無回轉余地。 太昊看上去對這個答案并不驚訝,只是自失一笑:“你連拒絕的時候都不肯正眼看我么?是不是有些過于不敬了。” 姬軒轅轉身向他欠身行禮,姿態無可挑剔,語氣不卑不亢,表情卻依舊漠然。 “是在下疏忽了,還請神王恕罪。” “你……”太昊拿他無可奈何,搖了搖頭回憶往昔:“記得本座第一次降臨軒轅丘時,所有人族皆跪地拜服,有的因為狂喜而興奮,有的因為恐懼而膽怯。在他們的眼睛里,能輕易地看到世間百態,看到歲月無情……對于掙扎在輪回中的人族而言,他們的個體實在太渺小了,這一世傾盡所有能看到的世界,在天地的統治者面前,也不過是時光長河中的一粒沙子。”他說到這里,緩緩轉身與他面對面:“唯有你的眼中,本座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你所注視的不僅僅是面前的生存之地,而是更高更遠的世界。” 姬軒轅仍然一語不發,但眉眼卻有了些微動容。 太昊繼續感嘆:“那時的你就和現在一樣。明明只是個渺小的人類,為何卻有那樣堅定而驕傲的眼神,如此坦然的與神平等視之。溫和卻深不可測……我一直在思考,究竟是怎樣的天地之靈,才能孕育出這樣一雙眼睛……”他的微笑露出一絲苦澀,“即使是下跪的姿態,你的眼中也沒有真心的信奉與敬仰。你一直不信神,認為他們只會自認強大而漠視人的生死,甚至是肆意辱殺,對么?” 姬軒轅沉默半晌,終于緩緩開口:“或許很久前的某一刻,我也試著相信過。可是在我最絕望、最需要的時刻,哪怕是那樣的哀求上天,神也沒有出現。”他說到這里也是淡淡一笑,“從那以后,我就再也不需要他們了。對于不需要的東西,相信與否,還有任何意義嗎?” 太昊注視他良久,欲辯卻無言,最后終是閉上眼睛,悵然嘆息。 “失去你的信任……是神的遺憾。”